卯时的天刚蒙蒙亮，沈砚就被窗外的动静惊醒了。
他揉着眼睛推开门，正看见阿依背着竹篓站在廊下。她换了身靛蓝色的紧身短褂，筒裙也收得利落，头发用根银簪绾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纤细的脖颈。见他出来，她扬了扬手里的砍刀：“醒了？再晚一刻钟，我可真走了。”
沈砚赶紧套上外套，抓起相机背好：“来了！”
后山的路比想象中陡。晨光从树梢的缝隙里漏下来，在地上织成金网，空气里飘着草木的清香，混着泥土的湿润气息。阿依走得轻快，赤着的脚踩在落叶上悄无声息，竹篓晃悠着，里面的砍刀偶尔撞在竹壁上，发出“笃笃”的轻响。
“你们汉族人，是不是很少走这种山路？”她忽然回头，见沈砚正弯腰喘气，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打湿了。
“是有点……跟不上。”沈砚抹了把汗，看着她停在前面等他，晨光落在她笑盈盈的脸上，眼尾的痣像沾了露水的红豆。
“抓紧点。”阿依往回走了两步，伸手递过来一根藤条，“拉着这个，省点力。”
藤条带着点湿润的凉意，沈砚攥在手里，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两人都顿了一下，又飞快地松开。他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穿梭在林间的背影，短褂的下摆随着步子轻轻晃，像只振翅的孔雀。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阿依忽然停在一片陡坡前，指着上面的几棵老树：“到了，那就是古树茶。”
沈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陡峭的坡壁上长着几株高大的茶树，枝干遒劲，叶片肥厚，晨露挂在叶尖，在阳光下闪着光。他赶紧举起相机，调整焦距时，却见阿依已经踩着石缝往上爬，动作灵活得像只山猴。
“小心点！”他忍不住喊。
“放心。”阿依回头冲他笑，竹篓在背上晃了晃，“从小爬到大的地方，闭着眼都能走。”
她很快爬到茶树旁，挥起砍刀开始采茶。只挑最嫩的芽尖，两根手指捏着轻轻一掐，动作又快又准，竹篓里很快就堆起一小撮翠绿。风从山谷里吹过来，掀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晨光落在她认真的侧脸，眼尾的痣像颗会发光的星。
沈砚举着相机，快门按得停不下来。镜头里的她，或是仰头够高处的嫩芽，或是低头查看叶片的成色，或是被风吹得眯起眼，每一个瞬间都像被山风吻过的画。他忽然觉得，那些在北京拍过的高楼、车流，都远不如眼前这抹在茶林间穿梭的靛蓝色身影鲜活。
“喂，汉族小子，发什么呆？”
阿依不知何时已经下来了，站在他面前，竹篓里的茶叶已经半满。她额角渗着汗，鼻尖红红的，像刚跑完步的小鹿。沈砚慌忙放下相机，才发现自己的镜头一直对着她。
“没、没发呆。”他脸一红，“拍风景呢。”
“拍风景？”阿依挑眉，伸手往他相机屏幕上一点，“这张，这张，还有这张——你告诉我，哪张是风景？”
屏幕上全是她的样子。沈砚的脸“腾”地红了，像被山火烧过的坡地。阿依看着他这副模样，忽然“嗤”地笑了，伸手从竹篓里捏了片茶叶，递到他嘴边：“尝尝？刚摘的，鲜着呢。”
茶叶带着点清苦的涩，还有露水的凉。沈砚含在嘴里，看着阿依眼里的笑，忽然觉得这苦味里，竟藏着点说不出的甜。
“你采这么多，要做什么？”他问。
“做烤茶，做茶饼。”阿依把茶叶往竹篓里塞了塞，“下个月赶街，拿去卖。”
她背起竹篓往回走，沈砚赶紧跟上。下山的路更陡，她时不时伸手拉他一把，指尖相触的瞬间，像有电流窜过，沈砚的心跳总慢半拍。
走到半山腰时，阿依忽然停在一丛野花前，蹲下身摘了朵紫色的小蓝花，往沈砚耳后一插：“别动。”
她的指尖擦过他的耳廓，带着点痒。沈砚僵在原地，听着她的笑声像山涧的水，叮叮咚咚的。
“像我们寨里的后生了。”她退后两步打量他，眼里的笑意漫出来，“好看。”
沈砚伸手想把花拿下来，被她按住手：“别摘，这是‘情人花’，戴了，就会被心上人惦记。”
她的手指温温的，按在他手背上。沈砚忽然不敢动了，任由那朵小蓝花在耳后晃，像只振翅的紫蝴蝶。山风拂过，带来远处的鸟鸣，还有阿依发间的皂角香，他忽然觉得，这茶山的风，比北京所有的春风都要软。
回到寨里时，日头已经升得很高。阿依把茶叶倒在竹匾里晒，沈砚蹲在旁边看，耳后的小蓝花还在，像个不肯走的秘密。
“晚上有篝火晚会，”阿依忽然说，手里的竹耙轻轻翻动茶叶，“来吗？”
沈砚抬头，撞进她笑盈盈的眼里，眼尾的痣在阳光下闪着光。他用力点头，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带着点藏不住的雀跃。
“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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