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被人拥着睡得太过舒服,也许是没有任人折腾那么久,沈知行这一觉睡得十分沉,但心中装了事,难得比秦砡醒得早。
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秦砡的手臂垫在沈知行的颈下,另一受伤的手臂就安稳地放在她的腰间,与她睡前的记忆一样,这几个小时没有变化丝毫。
她知道秦砡的睡眠一向很浅,这次睡得这么沉,直到她把自己从秦砡怀中“解救”出来,都没有把她惊扰。
秦砡睡得好像并不安稳,应当是在做什么梦,紧皱着眉头,鬓角也起了一层细细薄薄的汗。
沈知行一摸,冰凉的。
拇指轻轻覆在她的眉心间,微微用力摩挲,将那个小山丘一点点移平。
沈知行想,会不会是因为睡前让她讲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糟心事,让秦砡又重新拾了起来,还带进了梦里,进而导致她连在睡梦中也不得安稳。
想到这一点,沈知行的心脏骤然钝痛了一瞬间。
以往她从来不知道心痛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甚至于觉得小说里写的那些东西都是夸大其词,什么疼得说不出话、浑身颤抖、呼吸一滞留、心跳骤停......之类的。
可是,直到遇见了秦砡之后,沈知行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那些小说并不是夸大其词。
浑身颤抖或者疼得说不出话来的程度她还没有达到,但是,其他轻微一些的症状,她现在就已经有了。
如果有什么能让她浑身发抖的,那一定是现在,她气得想要打人。
是实实在在的肉搏,而不是法术或者什么工具,只有那种真切的击打在施暴人的身上冲撞,方能消解她这一腔无法宣泄怒意。
把那个对秦砡有欺辱意图的禽兽继父亲手教训一顿,再把什么她的母亲、继兄、弟弟......
对了,还有那些曾经以异样、怜悯的眼光看秦砡的,真真切切实施了施暴行为的师生,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都应该被教训一顿。
也难怪秦砡会将城墙高筑,装出一副冷漠淡然的模样。
小孩子本身就对情绪敏感,青春期的小孩是更为敏感的,对于有着不幸家庭的小孩来说更甚。
有嘲笑轻蔑、有隔岸观火、有主动欺辱,也有心生怜悯想要提供帮助的,可是这种善意一旦把握不好力度,反而会变成比那些负面情绪更锋利的尖刀。
一旦拿起,就会刺得更深也更痛。
沈知行不知道秦砡这些年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她几乎能想象到十来岁的秦砡身后没有站着任何人,就连亲生母亲也对她嗤之以鼻。
小小的那样一个身躯背靠着门板,蹲坐在地上,把自己蜷成一团,隐匿在阴影里,好似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封闭在一个无法逃出的透明盒子。
在沈晋离开自己的时候,沈知行都没有这种呼吸艰难的感觉,只觉得一切都提不起兴趣,这个世界色彩万千只是与她无关而已,并不是烂透了。
如今,沈知行是真的想骂一句:这个操蛋的世界什么时候能毁灭,真的烂透了。
同时,她也很纠结。
如果世界毁灭了,她就遇不到秦砡了。
爱人的苦难和自己的幸福,该如何取舍呢?
爱人?幸福?
沈知行被这个称呼惊了一下,自己的对秦砡的感情已经深到可以用这个称呼对方了吗?
心疼是爱一个人的开端,也是终点。
当初沈晋出现的那天,秦砡看到自己情绪崩溃模样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吗?
她抬眼看到秦砡的时候,自己的眼泪早已干涸了,剩余的只有无奈与怅然,可这小姑娘眉眼却紧皱着,晶亮的黑眸中含着将落未落的泪珠,绕着眼眶打圈,想哭又哭不得。
你在替我哭吗?
沈知行在那时也想到了这句话,只是她没问出口罢了。
说起来,自己出生就被亲生父母抛弃,早夭的命格遇上一个好师父,刚体会到了人世间的温情,却又被再次丢下,靠着特殊途径“苟延残喘”,维持着这条师父换来的命,想死又不能死。
也不敢死,她怕疼。
比起秦砡,她又觉得自己幸运得多,因为沈晋将她养得很好,虽然是不着调了点,但也正因如此,塑造出了现在的她。
只是,苦难无论大小,都是苦难,不能比较。
沈知行下定了决心,她的秦砡,今后,就由她来罩着了。
抬起指腹,那个小山丘已经消去,秦砡的嘴角漫上了要用放大镜才能看出来的浅淡笑意。
沈知行一直观察着秦砡的状态,哪怕这么微小的细节,也一览无余。
“做个好梦吧。”
沈知行慢慢起身退去,关上房门的前一刻,又看了一眼床上那个裹在被褥中的背影。
她自己和秦砡谁都发现不了,她现在的眼神中埋藏着多少温情。
——
一边伸懒腰,一边下楼,沈知行见到了在沙发躺尸追家庭伦理剧的沈晋。
“要吃点东西吗?”
自重逢以来,沈知行第一次对沈晋用这么平静的态度说话。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沈晋装模作样地往外头有瞥了一眼,日头都快要西落了,哪里来的日出。
“我打西边出来了。”
沈知行顺口接了一句,挽着袖子往厨房走。
其实也不算是说谎,主卧可以说在西边。
“我听秦砡说了,水晶灯的事情。”
沈知行拿了一瓶酒,拌了个花生,切了一点酱牛肉,端上了桌。
沈晋生前最喜欢在喝酒的时候这样配着吃。
“不用谢我。”
沈晋自然是知道沈知行真正想说的是什么,先一步堵住了她的话头,本身那就是个顺水推舟的小事。
沈知行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怎么想跟这人好好说两句话,偏偏她一开口就能把人噎得想要骂人?
“你当时怎么做的?”
“也没怎么做,就是让那个水晶灯螺丝松了松。”
沈晋久违地尝到了酱牛肉的味道,舒适地眯起了眼睛。
很久以前,沈知行知道沈晋喜欢吃,所以特意去学了,虽然其他的饭菜做得好与不好有待考量,但这道酱牛肉是一绝。
“那水晶灯把秦砡也砸伤了,你知道吗?”
沈知行声音幽幽的。
“你不会是埋怨我呢吧?”
沈晋忽然觉得嘴里的酱牛肉变咸了。
“兴师问罪?”
“我哪敢啊。”
沈知行四个字转了八个弯,阴阳怪气的。
“这饭不吃也罢。”
沈晋直接放下了筷子。
“哎,别呀。”
沈知行把酱牛肉往沈晋的方向推了推,又专门给她倒了一杯酒,这是她生前的珍藏。
“真没怪你,我的好师父,我感谢你还来不及。”
心说这人怎么还是这个小孩子脾气,话不投机就撂筷子,活着的时候是这样,死了以后也这样。
装可怜是吧?
沈知行还就是吃这套。
“主要还是想问问你,当时是个什么情况。”
“主要?”
沈晋半掀眼皮,品出了几分猫腻。
“那就是还有次要,次次要了。”
“......”
人精就是人精,几百年不白活。
毕竟也是看着沈知行长大的,她一撅屁股,沈晋就知道她要放什么颜色的屁。
“是有啦,但是你先说说呗。”
沈知行龇着牙,露出乖巧地笑,装成一副二十四孝徒弟的模样,与那个把师父的骨灰扬了还把灵位供在储物间里的“逆徒”完全成了两幅面孔。
其实她都能解释的,如果人没有投胎那还有点所谓,但人都去投胎了,其实骨灰灵位什么的都已经与这个人完全割席了,哪怕供得再好,财宝烧得再多,那人也不知道。
她当时就以为沈晋已经去投胎了,把骨灰撒进大海也是她深思熟虑后的选择,而且明知道灵位也没什么用了,还是供起来,也就是为自己留个念想罢了。
至于为什么是储藏室......次卧改成了接待室,总不能供在主卧或者客厅吧?再不济厕所也不行吧?不是储藏室,还能是哪里?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在某次云游,顺着卦象的指引,走到了那个小村子,正巧撞见了,搭了把手而已。”
沈晋端起酒杯,呷了一口,浅浅啧嘴,感受酒香在唇齿间化开,满足得像只白狐。
“你这说了跟没说一样。”
沈知行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不翻白眼。
“我想问的是,你是怎么确定秦砡就是那哥命硬之人的。”
“运气啊,这事儿可遇不可求,天不亡你,碰巧让我遇到了。”
沈晋瞥了她一眼,美酒在手,也就没给她计较。
“你以为我每次出去个十天半月都是玩的吗?”
“难道不是吗?”
沈知行发出了灵魂质问,问得很认真。
“......正事儿我也没耽误。”
沈晋也不能完全说不是。
“出门前我都会算一卦,算这个人会出现在什么位置,然后实地考察,只是一直没碰到合适的。”
“那你一个月在外面待半个月的这种频率,都没找到一个合适的?”
沈知行有些不相信,因为沈晋出去云游的频率真的很高。
“命硬之人自然是有,只是与你无缘。”
沈晋摇摇头。
无缘换句话说,就是沈晋觉得不适合沈知行,至于怎么不适合......沈知行有个猜测。
“所以,你是给你自己挑徒弟媳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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