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谙最近开始写日记了，其实倒也不完全是日记，他只是每天把想到的关于陈听淮的事都记下来。
那天他翻开本子，郑重地写下了第一句话：手术后陪陈听淮去月牙泉旅行。画下句号，怔愣了一会儿，又写下第二句、第三句、第四句......
裴谙写下这些的时候，陈听淮就在旁边装模作样地看电视，他悄悄往旁边瞥，可惜本子被裴谙的身体挡住了大半，他只能看到本子的一角，于是翻了个白眼继续看电视。
过了一会儿，裴谙接了个电话起身去阳台了，陈听淮麻溜地坐过去翻开本子凑近了瞧，瞧了几页又掩不住笑意地关上了本子放回原位，翘着嘴角坐回去。
只是看个电视也不安生，他心痒痒，动来动去，想炫耀的心思达到了顶峰，又觉得自己不能表现得太高兴让裴谙得意过头，于是掏出手机去骚扰程橙。
inexperienced：照片.jpg
活在网上的程橙十分迅速。
倒吊人：？？
inexperienced：嘻嘻
倒吊人：谢谢，我并不想知道。
倒吊人：微笑.jpg
炫耀完毕的陈听淮心情很好地关上了手机，裴谙正好打完电话回来，陈听淮向着裴谙蹦过去，挂在他身上，得意地问：“你怎么就这么爱我？”
裴谙任由陈听淮挂在自己身上，束手束脚走到沙发旁把他放下，“是啊，我怎么就这么爱你呢？”
“因为我就是这么招人喜欢。”
裴谙把陈听淮还没吃完的薯片塞回他手里，似笑非笑：“别了吧，招我喜欢就够了，太多人了我会吃醋的。”
陈听淮抓住裴谙的衣领把他往下拉，裴谙顺从地弯腰，陈听淮就迅速在他额头上啵了一声就把他往外推，“可以啊，谁让我宠你呢。”
看着陈听淮漂亮的眼眸，裴谙轻轻捏了捏他的耳垂，凑近了些，和陈听淮额头抵着额头，喃喃道：“淮淮，再亲亲我吧。”
闻言陈听淮仰头，一副骄矜的模样，不像是要挨亲，倒像是一个给予臣民恩赐的小王子。
裴谙眼神一暗，将陈听淮困在沙发间，犹豫了半晌最后却只是捧着他的脸轻轻吻下去，也不动作，就这样贴着。这个吻既没有风花雪月，也没有暴虐侵蚀，像是一片平静无波的湖面，只偶尔微风吹过，泛起一丝丝水纹。
陈听淮一下子被亲懵了，他悄悄睁开眼睛看了眼裴谙，见他闭着眼面色平静，捧着自己脸的双手却在微微颤抖，渐渐竟然带得浑身都要抖起来。于是陈听淮好脾气地张开双臂抱住了裴谙，轻轻地拍着他的脊背，呼噜呼噜熟练顺毛。
手术定最后在了两周后，陈听淮带着裴谙按照医生的建议提前几天搬到了病房里住着，他把裴谙摁在床上躺着，不让他干别的，更不准带工作有关的东西。
最后还是医生说要适当运动，保持正常生活，裴谙才得以从陈听淮和床的双重封印中获得解救。
现在已经是四月初，天气还不算太热，两人每天吃过饭就会去住院楼楼下的小花园走一走。
陈听淮这几天明显不安起来，但他并不表露出来，自以为在裴谙面前装得很好，实际上裴谙一眼就看出来了。
走了一圈，裴谙拉着陈听淮坐到了路边的长椅上，他揽过陈听淮的肩膀，语气感慨：“这几天就感觉我俩好像已经老了退休一样。”
陈听淮撇撇嘴：“这哪一样？你老了肯定就没这么帅了，到时候你要是对我不好，我就把你踹了，找个小鲜肉......嘶。”
裴谙扯着陈听淮的耳垂，用了点力，“还乱不乱说了。”
陈听淮吃软不吃硬，又开始死倔：“你看你，现在就开始欺负我了。”
他胡搅蛮缠插科打诨的功夫一流，时常把裴谙气得发笑，只是今天裴谙却很严肃地看着他：“陈听淮，知道错了没？”
陈听淮低下头，不说话。裴谙半跪到他面前，替他整理额前的碎发，又用大拇指擦过他红红的眼角，
陈听淮抚开裴谙的手，粗声粗气地说：“你懂个屁！”
“嗯，我不懂，辛苦咱们淮淮担心了。”裴谙看了眼表，把陈听淮从椅子上拉起来，声音轻快，带了点笑意：“走吧，该去做检查了，咱们心软的淮淮一定舍不得我一个人去吧。”
他顺势弯腰抱住陈听淮，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头痛。”
陈听淮挣脱裴谙的手，胡乱抹了一把脸，快步朝住院楼走去，“痛死你算了！”但他刚说出口就后悔了，脚步明显迟疑起来，最后在裴谙前面四五步的地方停住了，吸了吸鼻子，声音小小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裴谙就叹了口气，又从后面抱住他，“我知道，都怪我让你担心了。”
“你别这么说，又不是你想这样的，”陈听淮扒住裴谙横在自己面前的手臂，“我只是......我这几天......”他说着说着，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如果面对的是曾经的健康的裴谙，他能毫不犹豫地把自己一切的恐惧和顾虑说出口，可如今裴谙生了病，他总是很矛盾，一方面在恐惧的重压下想要从裴谙那里寻求安慰，一方面又觉得自己真是太不懂事了，如今最需要安慰的是裴谙。
他像一个孩童般彷徨无助，有时候只能靠故意表演出来的凶恶外表掩饰内心的恐惧与迷茫。
陈听淮这个人，前面三十多年的人生可以说是顺风顺水，无论是家庭、学业、事业、爱情，仿佛一切都轻易攥在他手中，但如今手里的东西像是变成了一把沙子，他越用力，沙子就从他手里流失得越快，最后只剩一点，被他紧紧地攥成了小小的一团，死死不敢撒手。
裴谙拍拍他的脑袋，哄他道：“我明白，你不用说。”
“我不，我就要说，”陈听淮就这样带着裴谙往前走，“你就走我后面，不许看我！”
裴谙盯着陈听淮的后脑勺，睁眼说瞎话：“嗯，不看你，我看路呢。”
陈听淮边走边说：“你别笑我，我就是怕了，怕你把我忘了。”
裴谙眼神柔软，嘴角的笑意又掺杂着无奈，他怎么会笑话陈听淮呢，他想，怎么舍得，怎么敢呢。
“你之前是不是以为我一点都不担心，那都是装的，我怕你手术出什么岔子，怕你手术完真的把我忘了，我有天晚上甚至还梦到你手术的时候突然地震了。”陈听淮的声音闷闷的，像只小兽的呜咽。
裴谙这些天来第一次生出怨恨来，怨恨命运，也怨恨自己，他喉头滚动，最终什么也没说，轻轻捏了捏陈听淮的肩膀。
“我有时候觉得这简直是老天对我的考验，看我前半生太顺了故意给我使畔子，但是怎么都落到你头上了呢？”
走出小花园就是人来人往的住院楼大门，陈听淮怕别人听到，便不好意思继续说了，于是飞快扔出最后一句：“总之不准出事，听到没有？”
裴谙拖长了声音：“听——到——了——！保证完成任务。”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周围有几个人奇怪地看着他们，陈听淮丢不起人，拉着裴谙的手飞快向签到室走去，“你要死是不是？好好说话！”
陈听淮觉得自己先前白哭了，煽情也白煽了，裴谙这个人就是故意的！
下午，裴谙拿到了检查结果，一切正常。
第二天中午，裴谙被送进了手术室。
裴谙没有通知已经多年没联系的父母，但陈听淮的父母都赶来了，陈母坐不住，在走廊里转来转去，陈父在一旁安慰她，陈听淮坐在墙边的长椅上，双手紧紧地攥着手机。
手术室大门旁边的显示屏上显示着“肿瘤切除中”五个大字，红艳艳的，陈听淮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手术持续了五小时，陈听淮就坐了五小时，期间陈母给他买了些吃的喝的，他强撑着吃了一口，却怎么也咽不下去，一做出吞咽的动作就想吐，索性最后什么也没吃。
手术室门口的提示灯熄灭的那一刻，焦急等待的三人心狠狠揪起来，直到最先出来的护士说出“平安”二字才轻轻放下。
但随后出来的医生说出“手术成功”四个字，又说什么“海马体受损”、“记忆损伤”，陈听淮听到这儿脑子就木了，好一会儿还是愣愣的，直到裴谙被推出来他才又有了实感。
护士小声交代着注意事项，“麻醉复苏大概需要1－2小时，注意不要大声吵闹影响病人休息。术后1－2天都需要卧床，头部保持固定，食物以清淡易消化的流食为主，喂食时注意抬高床头不要呛着了，饭后半小时再放平......”
陈听淮一路跟着裴谙的病床进了病房，等医护都出去了，才凑近仔细地看看裴谙，看他这五个多小时过去是不是有哪里不一样了，到底还是不是那个“他的爱人”。
陈听淮父母也听到了医生的话，他俩只能叹口气，叮嘱了几句，留下了刚刚买的鸡汤饭让他记得吃，就退出病房把空间留给小两口。
鸡汤饭还烫，陈听淮把盖子揭开等着放凉，就继续木然地盯着裴谙的脸。裴谙脑袋上的头发被剃了一小块，看起来有点搞笑，陈听淮想笑，却怎么也牵动不起嘴角。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了大学的时候，裴谙的大学在城南，陈听淮在城北，从一头到另一头坐地铁要两个小时，但只要没晚课，裴谙都雷打不动地来陪陈听淮吃饭。
食堂里有家鸡汤饭味道很好，生意火爆，去晚了就没了，陈听淮就馋这个，常常指使没课的裴谙先去排队，等他一下课就能吃上。
后来两人毕业，就再也没回学校吃过，再后来，裴谙跟陈听淮表白、两人在一起后的某一天，陈听淮突然又馋那个味了，裴谙干脆又去学校食堂，也幸好那家店还在，裴谙好说歹说终于从掌勺大叔那里拿到了鸡汤饭好吃的秘籍。
陈听淮把一大碗饭全吃完了，低头盯着空碗说：“比记忆中的还要好吃。”
裴谙醒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正在吃饭的陈听淮，他的脑袋被固定着，不能有大动作，只能微微转头，斜着瞥向陈听淮，心念一动。
陈听淮借着吃饭低头的动作，眼泪都掉进了塑料碗里，饭已经凉了，要是换作平时他绝对会嫌弃、不肯吃，但今天却大口大口地吃，借着这个动作像是要把一年份的眼泪都掉光。
裴谙试着张嘴说话，声音却很微弱，于是他手指挪到在病床边缘的钢架上轻轻敲了敲，陈听淮终于注意到他醒了。
陈听淮猛地抬头直直盯着他，眼睛还是红红的，嘴角粘着饭粒。
裴谙说：“你是谁？”
陈听淮没听清，凑近了一点：“你说什么？”
裴谙说：“请问......你是谁？”
陈听淮这回听清了，他抽纸擦了擦嘴，像是听到了一个稀松平常的问题，面色平静地说：“我是你的爱人。”
裴谙常识还在，他环视了一圈病房，很自然地知道了自己大概刚经历一场手术，或许是因为什么后遗症，丢了记忆，但是突然多出来一个爱人仍然让他不太适应。
他尴尬地歉意一笑：“抱歉，我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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