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樾愣了愣,脑袋朝下,看人是非常吃力的。但他看着来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只能保持双手倒立的滑稽模样,跟来人四目相对。
他满脸通红,哂笑道:“殿下日安。”
周砚垂眼看他,没说话,然后伸手戳了戳他的伤口。
不痛,但是很痒。
谢清樾嘎巴一下就摔了,倒在地面,瞬间呼吸都顺畅了些,但还是尴尬,不知道怎么面对太子看见他糗样的情况。
毕竟身份有别,他不能开玩笑般掩盖过去,还是当不知道好了。
他正烦恼着,周砚已经越过他走向榻边,落座,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腿,沉郁目光投向谢清樾。
谢清樾满头黑线。
这些日子,太子一来,就偏爱坐他榻上,明明周围就有椅子,但太子就很没边界感闯进他私人空间。
而且!
他总感觉太子对他的态度变了,招呼他的方式就像是对待一条狗,虽然他是舔狗没错。
譬如拍腿这个动作,就是要他自己过去,倚在他脚边,然后把头靠过去。
这种姿势做多了,谢清樾恍惚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能汪得叫出来。
看罢,当舔狗是没有好下场的。
这会真被当狗对待了,还是投奔七皇子算了。
谢清樾靠在周砚膝盖上,完全不想说话,情绪低落。
周砚就抬起他的下巴,跟自己对视,粗粝的指腹缓缓摩挲着,道:“怎么?”
“殿下,臣觉得自己已经好了,不需要静养了。”谢清樾巴巴望着他,眼中充满了渴望,横看竖看都是同句话:快放我出去!
周砚看懂了,不悦蹙起眉,手下力度不自觉加大,捏得谢清樾有点疼,然后他就抽了口冷气。
太子松开手一看,他白净的下巴印着两道指痕,宛如雪中红梅,愈发迷人。
周砚还是没说话,却起身关了门,再次坐下就要谢清樾替他更衣。
谢清樾顿时就明白这是拒绝的意思,撇了撇嘴,更加坚定了要放弃当太子舔狗的决心,三两下替他更衣。
但很不幸,他伤在脚底,无法正常站立。太子笔直坐着的时候,他就像话本中的美人蛇那样缠上去,才够得到太子的衣带。
郁闷的时候,谢清樾是察觉不到尴尬的。直到他更衣完毕,抬眼便是太子冷峻的侧脸,手下的肌肉也绷紧了。
他顺手摸了两把,才发觉这距离实在冒犯了,简直不像话!
谢清樾尴尬从太子身上爬下来,老老实实跪在榻边认罪,“臣、臣僭越,还请殿下降罪。”
太子没说话,头顶飘来沉稳绵长的呼吸。
谢清樾大着胆子仰头,发现太子真是倒头就睡了,被子都没盖。
大冬天的,飘雪还在漱漱下着,他只好再次僭越,爬上榻给人盖被子。
盖完了就坐在榻沿发呆。
这人专门跑来这里睡觉??
他静养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啥,还是说哪里出了差错,为何这人的态度转变如此怪异。
谢清樾嘶了声,上一世也没觉得这人这么难相处啊,果然是舔狗眼里出西施么??
唔,其实周砚长得挺好看的,睫毛纤长,姿容秀美,不说话时如九天仙子,气质清冷,也像他吃的那种精致糕点,从外形到口感都很完美,就是脾气不好,待人也不真诚。
旁人也就罢了,就连自己的属下,周砚都不走心,这般很难有人继续为他卖命,哪怕屈于淫威,日后还是会背叛他。
谢清樾猛然拍了拍自己脸颊,暗自告诫自己不要再想了,之后太子的事情就不归他担忧了,他要去投奔七皇子!奔向美好未来!
首先第一步,就是让太子放他出去!然后他要洗掉太子舔狗的标签,要适当拒绝太子的要求。
他大概是想了太多,想了很久,一转头就对上周砚漆黑无机质的瞳孔,那里比窗外的雪还要冷漠,而且麻木。
冷到不仅不会对将死之人出手相救,反而还会折磨他,直到真正死亡。
“殿、殿下,”谢清樾被他这么没感情看着,当即就怂了,揪着被褥一角,笑容僵硬,“臣给盖被子呢。殿下睡,有臣守着。”
周砚死死盯着他,宛如毒蛇要亮出獠牙,马上就要咬死猎物的狠厉。谢清樾更怂了,太子记仇,所以他万不能撕破脸,还是得舔舔。
他搜肚刮肠想找个话题活跃一下,就听见周砚忽然叫他,“谢清樾。”
谢清樾从善如流应道:“臣在。”
“我做了个梦。”周砚说。
谢清樾竖起耳朵,甚是好奇:“嗯?殿下梦见什么了?”
周砚看着他,迟迟没有下文。
出了冷宫后,他再没能安然入睡过一次。总是刚闭上眼,眼前就会浮现当年那场惨剧,他当上皇帝便毫无差别的杀人,惨叫声连天。
人人怕他,也人人都咒他。
咒他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后来也是那样炙热的火海,一把烧毁了长信宫,烧去了他的荣辱尊华,他伴着废墟和灰烬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却在冷宫,墙壁尽数剥落褪色,他裹着薄被,在冰冷的榻上发抖。
窗外漱漱飘着雪,窸窸窣窣。
伴随着一阵争吵声。
他听见那道久违的声音,说要第二个选择,选择骂他。
这样冷的天,连呼吸都冻僵了。他被呛到般,隐忍咳嗽着。
骂声迟迟未来。
他的睡意也是。
直到今日,他鬼使神差走入偏殿,正撞上谢清樾窘迫的模样,满脸通红,被欺负也只会湿漉漉看着他。
不管以前还是现在。
谢清樾岁岁年年,一如当初。
他的心忽然就不空了,忽然就很想大梦一场。
后来他真的就做梦了。
梦里谢清樾不再伴他左右,而是站在另一个人身边,像讨好他那样讨好别人。望向他的眼神不再谄媚,而充满了戒备、警惕。
梦见谢清樾冷冷看他,说:“我再不要跟着你了。我恨你。”
周砚醒了。
那个说恨他的人表情很精彩,时而愁眉苦脸,时而喜上眉梢,不知道在想什么,看到他后,丰富戛然而止。
沦为惨淡的空白。
周砚不喜欢空白,这让他有种徒劳无功的感觉。谢清樾喜欢热闹,应当是红色的,艳丽的红。
他道:“伤好之后,去文华殿。”
他觉得谢清樾应当喜欢这个地方。
文华殿,正是太子和众皇子公主一起读书的地方。
谢清樾顿时喜出望外,看着周砚冰冷的脸也不觉得可怖了。这人多贴心啊,知道自己打瞌睡就给送枕头。
到了文华殿,还愁接触不到七皇子吗?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谢清樾的伤势好得飞快,水泡消了后就不疼了,虽然有点痒,但能正常下地走路。
得知自己第二天就能上文华殿,谢清樾亢奋到后半夜才堪堪睡着。
当寅时被人从床上揪起来的时候,他整个人还是懵的,睡眼惺忪。
反观旁边的周砚,早已穿戴整齐,一贯沉闷的玄衣,立在寒冬薄雪间,如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他没有说话,阴郁的双眼直直盯着谢清樾。
谢清樾是什么人,数十年如一日舔着太子,当即一个眼神他就明白了,这是问他去不去,要去就抓紧起身洗漱,不去他就要走了。
谢清樾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哪怕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仍是摸黑着整理完毕。
只是这太子咋那么没眼力见呢?他搁边上换衣,这人也不懂回避,目光还一错不错望着他。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材,在心里默默点了个赞,同时庆幸自己哪怕当了舔狗,锻炼也没有落下,否则就要被看了笑话。
到了文华殿,里面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听见脚步声,不约而同举目望来。
有些人,谢清樾后来再没见过,有些人的模样却是天差地别,唯有七皇子周明清没变。
周明清面容隽秀白净,双眼清透明亮,透着一股清澈的愚蠢,在这样尔虞我诈的深宫里,犹如鹤立鸡群。
他的出身极具传奇色彩。当年皇帝下江南,于荷花湖畔边亭子避雨时,遇上了七皇子的生母。两人一见钟情,水到渠成。
据说这个姑娘是突然出现的,身上衣裙半湿,长相风华绝代,鬓边的长发卷起,荷花成精似的。
只可惜生下七皇子没多久就撒手人寰,让皇帝满腔爱意扑了场空。
一般而言,这样纯良又没什么过硬后台的人,都会死的很早。而周明清非但没早夭,要健康长大了,还会受到巴结,实在难见。
也正说明皇帝对他生母爱意颇深,最后这无处安放的情都灌注七皇子身上,使他在深宫也能出淤泥而不染。
“四哥!”周明清叫道,眼睛一亮,“你终于回来了!”
谢清樾听着周明清的声音,简直如仙乐悦耳,自己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呢,谁说七皇子没有势力,有浩荡皇恩傍身,天下谁敢不从?
其他人也纷纷躬腰行礼:“太子殿下千岁。”
千岁么。
周砚不语,目不斜视越过他们,往第一排中间走去。落座后,迟迟未见身旁人。再侧目,谢清樾立在七皇子边上,手中捧着一卷书,笑意盈盈,“七皇子日安。这是您的书,殿下并非有意撞到。”
哪怕谢清樾是因为拾起掉落的书才跟周明清有所接触,周砚还是不悦,眉心聚着浓重的乌云,气压低沉,指节轻轻敲了敲桌沿。
谢清樾知道这是太子不悦的前兆,在提醒他快些过去。他见好就收,毕竟现下他也不能过分得罪太子,保持每日在七皇子面前一刷存在感就好了。
七皇子这么纯良真诚,肯定愿意帮他。
纸张沙沙,两人的指尖在半空短暂接触,然后分开。
今日无雪,阳光大好。明媚的金光跃然而进,照得谢清樾笑容粲然。
周砚想,他还是哭起来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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