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应看不到聂诚的表情,但大致和他猜想的一样,满面惊愕,愤恨不已,脖子额间青筋突起,眼珠瞪的几乎要落出眼眶。
“万向大阵...”字字从紧咬的如丝线细的牙缝中蹦出:“袭应...你杀我一次还不够,还想再杀一次!还说你对本尊没有杀心,这杀心竟盛到,过了数千年,还狂烈如斯...!”
奈何他已重伤加身,又被神火锁链束缚,灼痛与伤痛交织,动弹不得,眼看着周身万向阵升起、运转,迫在眉睫之际,只得慌不择路地狂喊:
“心魔,心魔!帮帮本尊,快帮帮我!本尊若是死了,你也会受到重创,介时超然现身,如何可与之一抗!”
耳边传来一阵慵懒哈欠声,似是责怪这蠢货搅了清梦,紧接着,神火锁链外围有黑烟盘旋而上,侵入火焰,不住腐蚀,没出片刻,锁链如生锈殆尽的废铁,咔咔散落。
黑烟继而钻入聂诚衣缝,所过之处,伤口快速愈合。
万向阵还未彻底启动,聂诚起身拍拍灰尘,整了整衣襟,一复先前威严形象,抬头望天。单单操控身中森罗种的傀儡似乎并不能让漫天血光黑云满足,隆隆做响仿佛抱怨。聂诚嘴角一哂,骤然催动玄力,黑色识海力和红色血功相缠,随聂诚的结印动作兴奋雀跃。
天穹黑云比先前更加浓密,袭应不久前以神力开出的一道天光被再度淹没,周遭又回归暗沉,绵云缝隙间,血光滚滚翻涌,不断汇聚漩涡中央。
恰此时,万向阵启,整座宫殿乃至广场周围,白光迸现,袭应迅速回身,跃向台阶,同时一手伸进衣领,触及那支血灵簪,刚要一把取出刺向聂诚,蓦然发现方才还狼狈不堪此人,不知何时又直直立在高台之上,衣冠端正气色如常,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怎么会这样,袭应心下一愣,聂诚就抓住这半息不到的时机,结完最后一个印,黑云漩涡中间早就有波动整装待发,轰然振聋发聩,仿佛来自天际的巨柱直大地,又像九天血河飞流直下。
“呃!”
袭应本能想叫出声,痛入心脾和血柱威压的的骤然窒息,把还未流出喉咙的声音绞的粉碎。双膝脱力逼得他直接跪地,脚下台阶张开裂痕。
气血不住翻涌,心跳如雷贯耳,瞳孔收缩极致,识海中,火红长离花海和漆黑森罗花海来回闪动,意识好似在海面浮沉,摇摇欲坠。
肖长悦的神识就身处这片混乱不堪的识海,此刻额角汗珠豆大,这种感觉到他绝对熟悉,就是伴随他十几年,森罗精血在他体内发作的表现。
自从袭应神魂进入到识海,森罗精血受到压制,这种情况就几乎没有发生过,眼下久违而至,长离海都有遭到侵蚀的危险。
袭应只得暂且不取血灵簪,双手运转神火稍加压制,森罗精血蓦然如此暴戾,一定受这血云天影响,奈何他的神魂和肖长悦识海还未全然融合,否则又有何惧。
他近乎牙槽咬碎,强撑着用神魂之音对肖长悦道:“看到石桌上茶壶没有,里面是长离花茶,赶紧把它都喝了,与本尊神魂彻底融合,这血云天里有心魔的手笔,长离海支撑不了多久了!快!”
“师尊啊师尊,以为只有你留了底牌吗?本尊照样有,”聂诚轻轻一抬食指,便隔空抬起袭应下颚:“就像你说的,你的神魂寄宿在本尊血皿的识海里,本尊怎会任其夺命。师尊啊,您这张令人惊叹的脸蛋配上吃痛隐忍的神情,简直和数千年前入魔前一模一样,没想到这样令人兴奋的场面,本尊还能再度体验一次。”
随即就是一阵狂狷大笑。
袭应:“呵,不过...不过是心魔的走狗。”
聂诚非但不气,语气还甚是得意:“走狗又如何,至少能让本尊拥有无人能敌的力量,免遭师尊你两次杀伐啊。本尊倒是很好奇,师尊这次能坚持多久呢。”
因着万向大阵中断,周遭强烈的白光早就消退下去,面对部分友军在内,祁樾几人难免动不开手,虽说杀的魔兵不在少数,还是有渐渐步入下风趋势。
对于修为较高者,譬如阙云麒阙幽等人,血云天和体内森罗种无法彻底吞没其神智,时而沦陷时而清醒,往往最为痛苦。血瞳不敢对阙云麒下手过重,又见不得其如撕扯头颅的痛楚,不断试图改变身法击晕对方,然而尝试数次,明明都击中要穴,阙云麒依旧若无其事地朝她猛袭。
血光和枪影片刻间过了数十招,只见枪尖突然凝滞,继而不住抖动,阙云麒及时收了招。血瞳知道,他一定又恢复了片刻清醒,便也更着缓缓收手。
“阿瞳,在血云天和森罗种联合控制下,你打不晕我,那聂诚定是留了后手,阙少尊的解药才不起效。我不清楚他留的后手是什么,无法对症下药,但,我想只要你杀了我,至少能让你们少一分负担。”阙云麒说着,竟直接把长枪扔在一侧。
血瞳气不打一出来:“阙云麒,你疯了!你竟敢让我杀你,我怎么可能杀你!我还等着你娶我,做幽山部族的主母呢!”
阙云麒欣慰一笑,不过转瞬又回归正色:“我不死一日,森罗种就在我体内一日,就算有幸捱过这次,聂诚那厮还能随时操纵我,我不想沦为邪神的傀儡,更不想,对自己的亲人、战友、兄弟、朋友指枪。”
血瞳不说话了,只感觉眼眶酸胀,逐渐湿润,两颊划过几痕泪,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哭,因此这种感觉格外陌生,也格外别扭,甚至有些讨厌。
“快,我醒不了多久,快点!”阙云麒边喊边甩头扶额,极力让自己多清醒几瞬。
要说方才血瞳是乍一听阙云麒所言,一时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才反应较大,这下已经少许冷静,她长睫微颤,似乎想起些什么,随后从衣袋里摸出一只绣样精美的锦囊,把里头两只血红耳坠倒在手心。
“云麒,你一只,我一只,”她拣出其中一只为阙云麒戴上,随后又给自己戴上:“这是我上幽山血祠求的对坠,你那只里面有我一滴血,我这只里头有你一滴血,这样,黄泉路上或是地府酆都,就不怕找不到你。”
血瞳目神一凛,掌心凝聚血流,形成尖利血剑,“噗呲!”肉裂响彻耳畔,血溅脸颊,与泪浑然,只刹那间,阙云麒倒在血瞳臂弯里。
“好,如此便好,”这句话是阙云麒用最后一口气说出来的:“我无他意,却一直有个疑问,你自小也被种下森罗种,为何,为何...”
血瞳知道阙云麒想问什么,只是先慢慢抚合他的双眼,待阙云麒彻底没了生息,才用格外轻柔的声音缓缓道来:“你先走一步,记得在奈何桥边等我,不会等很久,我会找到你。”
云飘去,红瞳滴血泪。
泪眼模糊间,忽有一东西在血瞳眼底乍现,他猛然低头,阙云麒心口血窟窿处,浮现一粒黑籽,顷刻绽出一朵血森罗,不待他看的仔细,就化成粉屑飞散。
紧接着,不远处响起几声纳闷,抬头望去,来源几名与傀儡激战的旧部玄修,前一瞬还对他们攻势汹汹的部族修士或魔兵,突然被抽去了什么似的,破天荒恢复了神智,双方皆是一头雾水,一时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她视线又迅速挪回阙云麒伤口,久久盯着不放,若有所思,方才那朵从血窟窿里升起的血森罗,就像某种机关,随着它的消散,部分修士恢复了意识。
但仍有近一半数的修士还在血云天操纵下,毫不知累地厮杀。
身后扑来一个魔兵,血瞳反应很快,心说来的正好,手中血剑再度凝聚,就像方才刺穿阙云麒一样刺穿其心脏,魔兵闷声倒地一命呜呼,奇的是,他的心口处迟迟未有血森罗浮现。
血瞳突然明白了什么,阙云麒的死就像某种契机,让她无意间撞破这血云天操控傀儡的秘密。就像数百年前就已绝迹的蛊术,蛊母亡,子蛊也活不了,只是蛊母需杀了宿主才会显现,子蛊死去同时,便是其宿主们彻底脱离苦海之时。
阙云麒被种下的,或许从来就不是森罗种,而是精心培育的血森罗,好比蛊母,牵连着无数颗森罗种,对阙云麒而言,阙幽的药不足以解毒,对其他各部族修士而言,只要血森罗宿主不死,喝了解药也不会凑效。
眼下还有部分人未曾清醒,说明被种下血森罗的不止阙云麒一人,茫茫人海中,依然藏匿着一个或是多个血森罗宿主,是解开混乱的关键。
只是要从何找起?一个个杀过去定然不成,依靠蛊术的原理,能成为蛊母宿主的,要么体格强健,要么修为较高,如此说来,在场符合条件者,不出十数。
恰此时祁樾这边依旧占不得上风,局势有些吃力,血瞳把阙云麒尸体安置到一处角落,不再多看一眼,盈身跃向寒影双刹。祁樾跟潺娘打得正酣,血瞳乘其不备跃至身后,鲜血固成的血剑比之前还要长上几寸,眼看就要穿胸而过,潺娘背后骤然张开霜蓝带翠的翎羽,仿佛无数只怒目瞠圆的眼睛,花得血瞳下意识眯了眯眼,视线再清晰时,四五片刀刃似锐利的霜翎依然逼至眼前。
她如何不晓潺娘的孔雀霜翎含有剧毒,可惜来不及躲了,至少中了不会立马毙命,眼下最重要的,是能把她的发现告知祁樾,早点死又有何妨,还能早日跟阙云麒地府相聚。
料想中的透骨霜寒没有袭来,眼前好似电光石火,极快的乒乒五声,翎羽已经竖着插在地面,祁樾一柄幽黑弯刀月如钩,飞旋着抵挡卡全部霜翎,顺带这潺娘背后屏羽间留下一道长长血痕。
“你怎么过来了,阙云麒呢,他怎么样了?”祁樾收回弯刀,反手又劈碎潺娘寒冷刺骨的玄流。
“他死了,我杀的。”血瞳轻描淡写,就像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你不必感到惊叹,我也本就是将死之人,靠着你的续命丹偷得半载光阴,他死了正好,我们能在地府相聚,他死在我前面也正好,至少能比我少伤心会儿。”
祁樾没有回答,只是嘴唇比刚才抿紧几分,像在思索、在同情,还可能是担忧。也只有祁樾自己知道,这份担忧,不是对血瞳的。
“我有发现。”血瞳的话打断他的思绪。
祁樾:“什么?”
血瞳:“因为阙云麒死了,部分人才清醒过来。”
二人协作夹击潺娘,应付起来相对轻松些许,才能分出精力说话,血瞳把她杀了阙云麒后的所有发现,详尽说予祁樾听,祁樾稍加思索,得出新的结论:“所以你怀疑潺娘也是被种血森罗的人选之一,才这么急着要杀她。可我认为,你还漏了一点。”
血瞳看了眼祁樾,等候下言。
“聂诚此人心思缜密,诡计多端,血森罗既能控制其他所有森罗种宿主,又要让其自己的宿主必须去死,才能解放所有受控的人,他不会放过这一举两得的好机会。因此我认为,被他种下血森罗的人,定是会对他有所威胁,他巴不得让其去死的人。阙云麒符合这个条件,那么剩下在场所有修为较高者且符合此条件的,只剩一人,便是...”祁樾说完,缓缓看向不远处。
血瞳随之望去,随即心下一噔。
要是真如祁樾猜测,他们如何下得了手。
血云天愈发猖獗,好似要把整片天空炸裂,旋起的乌风卷的沙土、碎屑、枝叶,甚至血□□天飞扬,仿佛嘲笑他们的挣扎是多么无谓。
长离海中,肖长悦早已一壶**滚烫的长离花茶落肚,就像平日喝苦到作呕的中药,屏住呼吸大口落肚那样,之前袭应要他隔三差五喝几杯的时候,恐怕打死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要跟痛饮醇酒那般,喝这灼的五脏六腑都疼的玩意儿。
他盘膝打坐,感受滚烫热流蔓延开每一处经脉,涌进血肉骨骼,过程就像把整个人丢在火海炙烤燃烧,必须熬过如此苦楚,感受这烈烈火焰如同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不再认为其滚烫难熬,才是与袭应神魂真正融合之时。
他必须加快速度,必须平尽全力,眼下他慢一秒钟,众人的希望,阙幽数年前的努力和谋划,背水一战的成败,乃至大世未来的命运,就走向湮灭一大步。
聂诚似乎很有兴致,抓起袭应下巴向后扭:“本尊看师尊才该好好看看,你忠实的信徒们,正深陷生死边沿,苦苦挣扎不让自己掉下去,这些,全都是拜你所赐。数千年前你若是乖乖殒了,你的这些信徒们就还能平平安安躲在苍境的大沙漠里夹着尾巴生活。而现在,他们却不得不为你洒血拼死,好一个明之所至灾厄尽湮,没有你这些事都不会发生。”
袭应唇齿之间以叫鲜血染红,而他或许没发现,鲜红的血色里不知何时开始掺着淡淡的星点金色:
“你利用人心中的贪欲和执念控制他们,让他们为此离不开你,恐惧失去你所谓的恩惠,这就是你身为神明,以这些恶念把自己的信徒牢牢拴在身侧的手段,那咱们,也半斤八两...”
“呵,”聂诚丝毫不以为意,语气轻蔑:“光会耍嘴皮子功夫有什么用,你现在这样子,还不是任我摆布,我改变主意了,不会让你那么轻易去死,对一个最大的折磨,就是让他感到无尽屈辱,你说是吗,师尊。”
袭应感到脖间一紧,窒息感顷刻袭来,聂诚大掌紧紧扼住他脖颈,眼里居然癫狂地泛起淫光:“难怪曾经让穹川那么痴迷,本尊现在似乎可以理解了。”
“你想干什么...”袭应艰难挤出字句。
“你说我想干什么?”聂诚语气轻柔危险,就像一把一划见血的利刃轻轻抚过耳侧脖颈,接着抬头望向阶下众人,音量不大,但足以让所有人听到:“奉劝你们想好,若不想让耀阳永远坠落,现在束手就擒还来得及,否则...”
兵戈玄流碰撞声渐渐轻下,除了受控的傀儡暂时木讷立在原地外,所有人都看向高台之上,聂辰一手捏着袭应脖颈,一手缓缓伸向其衣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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