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被拖行出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痕，铁链声鱼地面发出摩擦，听得人心头发毛。
被拖来的一共有三个人，全是男人。
他们几乎无法站立，只能被人拉住两条胳膊，蓬头垢面，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更恐怖的是他们浑身的血迹。直到此刻，鲜血依然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他们没有被拖进山洞里，而是站在露天的空地上。
比楚留香更先惊讶的是洪如烈。
他只看了那三个人一眼，五官便僵住了，拼命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洪如烈的脸变得更红，一张嘴就要骂人。丁枫手一挥，一个男人便将一团麻油布一下塞进洪如烈口中，哪里还有他说话的机会。
楚留香望去，那三人还未气绝，高昂着脑袋，嘴巴都要被堵住，双腿好像棉花做的，软塌塌地拖在地上。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楚留香道：“你要做什么？”
原行岫坦然道：“香帅不必担忧，往日父亲也容许我这样玩。”
原随云笑而不语。
楚留香只觉眼前一黑。不必担忧，那就是一定要担忧的意思。原随云往日也准允她如此，那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一个一人多高的大转盘被人搬上来，三个人当中的一个，被人拖上转盘，腰上拿锁扣一系，四肢被固定在上面，变成一个“大”字。
被押上转盘的人嘴巴说不出话，喉咙里忽然发出焦急地呜呜声，整个身体都剧烈地扭动起来。
丁磊拿着一只轻巧的弓弩奉到原行岫面前，接过她手中的剑，又将弓弩扣在她左腕上。
那只弓弩与别个不同，小了许多，未打开时，弓左右一折，蝉翼般并在她手腕上。也不知她动了哪里的机关，弓弩打开，看外形与弓弩并无区别，只是小巧些。
系上弓弩后，丁磊又转身为她托上一盘箭矢。
楚留香见那箭矢也有些不同，比寻常箭粗短，尾羽上的毛看上去又黑又硬。
他恍然大悟。
在山洞中时，原行岫左腕上射出的飞箭，不就是这弓弩所出？
因这弓弩轻便小巧，所以也用不了一般的箭，只有身量重量差不多的箭才可以陪着射出。而原行岫先前所穿的服饰，皆是宽衣大袖，所以恰好将此物遮住，所以那箭看上去才好死从她袖中飞出。
另一个更加不好的念头浮出水面。
原行岫上了一支短箭，左手并未发力，胳膊却举起来对准那转盘上的人。
洪如烈的眼睛瞪得快要掉出眼眶。
原行岫斜视着洪如烈，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赶紧说出来，否则，他们兴许再也没有能听到的机会。”
她话音刚落，洪如烈嘴里的麻油布就被拔出来。
“你有什么就冲我来，”洪如烈咬牙切齿，“光会使这些下作手段算什么！”
明眼人都听得出，他也有些恐惧了，所以才用这最没有攻击力的说辞。
原行岫道：“哼，你装什么英雄好汉？你们这帮做官的，最喜欢的就是勾心斗角，我帮你除掉他们，你不该好好谢我？”
洪如烈道：“少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们就是该死，也轮不到你这造反的逆贼动手！”
原行岫的脸色冷下来。
丁磊卯足劲抡了他一耳光，道：“主人，他实在不识好歹，不如先将他绑上去，让他吃吃苦头。”
原行岫笑道：“我动了他，难免要惹得楚香帅伤心。”
她四指缓缓曲起，眼睛微眯起，那箭有离弦之势。
楚留香心急道：“湘儿。”
原行岫曲起的手指复又松开，看向楚留香。
她眼中透着一点纯净，既没有虐杀的快感，也找不见被人激起的恼怒。她甚至带着几分疑惑看向楚留香，似乎只是想问他怎么了。
楚留香阵阵发寒，从心底生出一股后怕，她好像并不觉得这样做有多残忍。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楚留香隐隐察觉出，原随云究竟是怎样教导她的。
楚留香缓缓道：“他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一定要取他性命？”
原行岫眼神一动，真诚道：“我没有一定要杀他。”
楚留香的心放下一点，还没放到底又听她道：“他至多中个一两箭。”
楚留香的嘴唇漏出一条缝，像被什么东西封住唇舌，心痛和惊愕从眼里流露出来。
原行岫的态度又放软几分，道：“你放心，我不射中他的要害。”
“湘儿……”
楚留香自觉此时纵有万般造化，也挑不出一个来大展身手，只因原行岫那句话击中得不是□□，而是三魂七魄。
原随云道：“楚香帅是不放心湘儿的箭法？”
他这话在楚留香听起来颇有明知故问的味道，他明明很了解楚留香在想什么。
原随云道：“若是如此，大可放心，湘儿自幼研习，已极少会失手了。”
别说楚留香，胡铁花他们都已经听呆了。
原行岫权当楚留香已经明了自己的技艺，对洪如烈道：“你若大声说一句‘蝙蝠公子万岁’，我就将他放下来。”
洪如烈的五官扭曲起来，道：“我就是死也说不出这种话。”
原行岫平静道：“你说不说？”
洪如烈的嘴巴上像挂了秤砣，倔强地别过头去。
原行岫脸上浮现出一丝极其浅淡的微笑，左手倏然握拳。
“湘儿！”
箭矢飞出。
“你！”
洪如烈剧烈挣扎起来，但也于事无补。那一箭将将射在转盘上那人的脑袋右边，偏差只有几寸。
那一箭似乎射断了楚留香紧绷的某根弦，他又恐哪句话触了她的不快，温声小心道：“这游戏并不好玩，你且将这……将这东西放下，好么？”
原行岫的脸上果然有了一点变化，却不是什么好的变化，道：“是吗，我觉得很有意思。”
冰雪又一点一点覆上她的面庞，第二支箭上弓。
原行岫又对洪如烈道：“只要你大声说一句‘蝙蝠公子万岁’，我就放他下来。”
洪如烈地拳头捏得节骨发白，他气血上涌，哪怕是跪在地上，也觉得头重脚轻，好像下一刻就要瘫倒在地上。尽管如此，他还是恨恨道：“我说不出口。”
第二箭飞出。
落在那人的脑袋左边，同样只有几寸之差。
原行岫的动作快极了，配上那把特制的弓弩，箭矢离弦只在刹那间。
转盘上那人的脸白了又白，他没有蒙上眼睛，自然看得见那箭是怎样扎在自己脑袋边上。
楚留香真希望眼前的一切是自己十四年前的一场幻梦，或许他早已死在那场大火中了。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从自己身上落下的骨肉，居然当着他的面做起这种恶劣的“游戏”。
他更绝悲凉的是自己没有身份甚至没有立场去指责她，如果当初自己抱走了她，会不会是不一样的结局？
但命运没有回转的余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原行岫朝着一条自己绝不会认可的道路走去。
楚留香沉痛道：“湘儿，你真心喜欢这样么？”
原随云冷冷打断道：“楚香帅。”
他面上的笑容已经不见，眉宇间像是藏着深沉的大海，没有多余的表情也让人觉得难以琢磨了。
他像是下了最后通牒一般，道：“有什么话，不妨过后与在下小叙。”
可原行岫已经敏锐探查到楚留香的变化，她没有说话，却飞快地放出第三箭。
“你说不说？”她周身仿佛凝了雪花，彻底冷下来。
洪如烈的嘴唇颤抖起来，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仿佛在做生死抉择一般。
突然，那转盘上的人不知何时用舌头顶出了嘴里的布团，高声叫道：“蝙蝠公子万岁！蝙蝠公子万岁！风雷神万岁，万岁！”
洪如烈瞪大眼睛，望向转盘上的人。他怎么也没想到，朝廷钦遣的高手，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那一声声万岁在夜风中被送远，飘进每一个人的耳朵。
原行岫的左手终于放下，随之而来的是她的笑声。她带着一种痛恨与畅快交织在一起的情绪大笑。她好像发自本心，却又笑得并不快乐，好像只是在压抑中短暂地痛快片刻。
这笑声深深刺痛了楚留香，仿佛一刀一刀割开他的皮肉，让鲜血淌了一地，又痛又冷。
楚留香上前两步，想碰一碰她的脸。
原行岫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把这将起的温存掐了个戛然而止。
楚留香明白她这怨恨不是没有道理。
原行岫的情绪又尖锐起来，心里还记着楚留香的那句话，道：“你怎知道我就不喜欢？”
不容楚留香再说多一句，原行岫已带着怨怼道：“我只不过想维护我的父亲，有什么错？他对子骂父，难道就是对的？”
她眼里放出幽恨，道：“他们是你的朋友，天下人都是你的朋友，那我算什么？”
这声质问引得胡铁花几人也禁不住多看她几眼，也无疑将楚留香扎了个鲜血淋漓、遍体鳞伤。
原随云一抬手，边上立刻有人预备着阻止楚留香。
不论是他开口，还是要动作。
“都给我带下去。”
原行岫像失了力，苍白地吐出这句话，她又对那东瀛人沉声道：“不交出那把剑，你们永远也别想知道密室的位置。”
楚留香已经快要跪下去，他忽然也开始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带走这个孩子，为什么整整十四年都没有找到她。
但凡有一点改变，这一切都不会是如今眼前这样。
可他一张嘴，就想落泪。
几个男人押着被束缚起来的人，重新给他们蒙上眼睛。
忽然，一个女声道：“风姑娘。”
原行岫目光扫过。
华真真的眼睛已被蒙上，她像平常那样温柔地开口：“风姑娘，你不要恨他，香帅给你定过名字，我们都知道。”
这个称呼一出来，几人心中俱是一惊，自从听了原行岫这个名字，他们都默认她的身份了，险些忘了这一茬。
华真真柔声道：“他叫你小风，明月清风的风。”
丁枫知道断不能许她再多说一句，连连挥手让人将他们带下去。
“湘儿。”原随云轻声唤道。
可原行岫少见的站在原地，默然半晌，没有搭他的话。
原随云也有十足的耐心，道：“湘儿想不想梅花奴？”
原行岫的神思被拉回来，神态温和几分，但仍然有些失落。
她越过楚留香，没再看他一眼。
原总突兀打断楚留香，是察觉到湘儿的情绪变化，所以不想楚留香再说什么。
私设里，原随云在湘儿情绪上头的时候都是先等她发泄完，那一阵情绪过后再来疏导她。而湘儿的性格很快就能从情绪中恢复冷静，感觉湘儿的性格是原随云性格的放大，因为还是孩子，所以情绪流露会更直白（也畅想过会不会原总小时候也是这样，毫不掩饰野心和**，但为了不让原东园担心，就收敛起来）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感谢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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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章 审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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