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铁花跺脚道:“信信信,又是信!正经说个话就这么难,非要故弄玄虚,让我们猜来猜去?”
丁磊轻蔑道:“也就只有你这样的人,才会蠢笨得连信也看不懂。”
胡铁花的眼睛顿时圆起来,虽说年岁渐长,他的气性早已消退不少,原行岫倒也罢了,多少还有一双眼睛有挚友年少时的味道,可丁磊不仅模样随了丁枫六七分,毛头小子说起话来不加遮掩,比丁枫更可恶十倍。
这几日积攒的怒气忽然找到了宣泄口,一触即发。
可胡铁花的拳头才握起来,他的眼神一动,浑身立刻像被抽了骨头,有劲也使不出来。
金灵芝还是僧尼装扮,面如槁木,情态哀滞,眼中没有半点神气,呆呆木木地低着头,正朝他们这走来。
她也不敢走近,只在一旁怯生生道:“他就是抢走宝剑的人派来的。”
华真真如水的眼神悄不作声落在高亚男身上,高亚男的心像得了尊师遗爱的召唤,眉目紧锁。
楚留香看向原行岫,却见她毫无波澜,仿佛这也在她意料之中。
在场几人神色迥异,唯有胡铁花一人将目光放在金灵芝身上。
他几步上前,关切道:“你不是说身子不好,怎么出来了?”
金灵芝后退一步,别过头道:“不碍事了,不碍事了。”
高亚男“嗖”地收起剑,冷静道:“你怎么知道他的身份?”
这沉稳有力的声音一出,一下将方才突如其来的血色与死亡击碎,众人的视线都不自觉转向金灵芝。
胡铁花背上一片汗毛炸起,暗恨自己一时心切,忽略了高亚男。可他又深知高亚男的心胸向来开阔,如今愧疚作祟,竟觉得高亚男还为自己这个酒鬼伤怀,真是小看了老朋友,也小看了她。
他闭了嘴,像是哑巴。
金灵芝的声音小的像是蚊子,道:“抢走剑的那个人,也是……也是个东瀛人。”
丁磊道:“是烂了舌头还是锯了嘴,不知道的还以为鬼说话。”
金灵芝眼光躲闪,更不敢开口。
胡铁花的火气抑制不住,回身骂道:“只有你长着舌头长着嘴?老天保佑你做个长舌的吊死鬼!”
丁磊也瞪着眼睛,压着嘴角,潜伏的狼犬似的,像要吃了胡铁花,手也预备着出招。
胡铁花还要继续,恨不能把这几日所受的煎熬统统发泄出来。
楚留香忽朗声道:“这里不是说话之所,咱们进屋倒两盏酒再说不是更好,何必在这吹风?”
他边说边看向原行岫。
原行岫却像浑然不觉似的,冷笑道:“有什么话就在这说清楚,动起手来也施展得开。”
“你们谁也不必当这个好人!今天不打掉他几颗狗牙,他就不知道爷爷姓胡!”
说话间一拳无影,直冲丁磊的鼻梁骨。
他出拳之快,简直不是肉眼可辨,这一拳铆足了劲,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周围的男人一拥而上,围住胡铁花。周围的人也为他们让出了空间。
丁磊疼得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虽然武艺不如胡铁花精湛,但也不知疼似的立刻反扑上去。
“小胡!”
楚留香游龙般绕过这几人,一把擒住胡铁花的手腕,他力气已经不小。谁知胡铁花怒上心头,铁了心要教训丁磊一番,哪里还管谁来劝,两条胳膊一甩,竟连楚留香都有些站不住脚,震惊地看了一眼被愤恨灌满的胡铁花。
他又想起了那个十四年前面对原随云的胡铁花,一个充满了仇恨的胡铁花。
那似乎已不是他认识的小胡了。
眨眼之间,不过一呼一吸的功夫,只听得胡铁花拳拳生风,男人们虽然难缠,但丁磊鼻内口内皆在流血,已在败退。
胡铁花几乎把能想到的有关蝙蝠岛的事都在脑子里飞快转了一遍。
楚留香边与他过招,边担心伤着他,一时僵持。
楚留香道:“小胡,你疯了么?”
胡铁花稍有一点冷静,丁磊偏像个狗皮膏药,分明身形力道都不是胡铁花的对手,却不要命地反击回去,也不顾楚留香是为自己好,照样把他推到一边去,仿佛被打死也要做个不罢休的鬼。
胡铁花见他这般难缠,连楚留香也下手,原本只想教训他的心忽有一瞬起了杀机,叫嚣道:杀了他便好似杀了丁枫!
唰!
丁磊在地上一个滚身,顺势抄起一旁的剑,半边脸都是血,举剑就要刺向胡铁花的拳头。
一时楚留香、高亚男、张三、华真真,都做好了一并压制丁磊的准备。
“够了,你越发放肆了!”
丁磊半跪在地,举起的剑硬生生止住,悬在半空。
胡铁花的理智也被这突兀的一声训斥唤醒,短暂的仇恨很快被理智驱逐,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想杀一个十五六的少年。
他被自己这可怖的念头吓了一跳,顿时脑中一片空白,边上的男人们一齐扑过来压住他的肩膀胳膊,楚留香也发力按住他的手腕。
这才让胡铁花冷静下来。
高亚男、张三、华真真都拥上去,围在胡铁花身边。
丁磊放下手臂,撑着剑半跪在地。他一张嘴,便有血从嘴角冒出来,他全然不觉似的,低下头道:“主人恕罪。”
他既不叫疼,也不喊冤。
原行岫冷冷道:“你愈发胆大了。”
丁磊忙道:“小人不敢,望主人怒罪。”
楚留香留心着原行岫的动静,这里又放心不下胡铁花,左右为难,却听原行岫冷笑道:“你何罪之有?这拳头你原本是替我挨的。”
楚留香心一沉。
原行岫的不满忽然都散了,笑道:“你替我教训人几句,是为我着想,既然祸根在我,你这顿打岂不就是替我挨的?”
楚留香急道:“湘儿,这并不是……”
原行岫转过来看着他,神态仿佛他们初见时那般温和得体,复笑道:“不是什么,你们见了我难道不会想起我父亲,不会想着报仇?”
胡铁花的脸色也不好看,呼吸粗重,坦荡道:“我是为了他骂人才动手,说话的人不是你,我犯不着跟你过不去。”
原行岫忽然夺了丁磊手里的剑,微笑着看向楚留香。
丁磊险些栽倒在地,眼睛却还跟在原行岫身上。
楚留香警铃大作,按住胡铁花手腕的手顿时松了,不安地注视着她。
原行岫目光不改,剑却指向一旁瑟缩在地的金灵芝。
她早已瘫坐在地,面色灰白,六神无主。
原行岫笑道:“既然不是跟我过不去,那就将她除了,也省得多事。”
胡铁花叫道:“你要干什么?”
张三立刻把他压下去,眼珠转了一圈,把除了他们之外的人都扫了一遍,低声道:“事到如今你还要惹她,还嫌不够?”
楚留香慢慢吸了一口气,道:“湘儿,你又想试探我吗?”
原行岫淡淡一笑,又放下剑,道:“我无心之言,楚香帅担心什么,她知道罪魁祸首的消息,别说你不同意,高前辈也不会同意的。”
高亚男慢慢起身,背对着她,什么也没说。
旁人却都看得出,她的沉默很痛苦,压得她早就难以言说。
原行岫忽话锋一转,道:“这样的人,原本也不值得我杀,可她自作自受。”
楚留香想起她曾说过“金家算什么东西”,再看金灵芝如今这副模样,又怎么会不怀疑金家这些年的风头日下和原随云没有关系?
她并非什么都不知道。
楚留香慢慢咀嚼起这句话的意思,并非毫不知晓,难道过去桩桩件件,她都一清二楚?
他立刻想到当初金灵芝抱着原随云一起坠海。
楚留香慢慢站起来,与原行岫四目相对,二人心境却截然不同。
原行岫笑道:“她自轻自贱,摇摆不定,一个空壳蠢物,凭她这样的人,也配做我父亲的姨娘?”
话还没有说完,胡铁花的脸色已经黑的像抹了灰。
张三忍不住道:“她可是金太夫人最宠爱的孙女,你知不知道多少名门望族都要给金家面子,你竟然这样贬低她?”
他们每个人都有蝙蝠岛留下的痛苦,各不相同,却又彼此理解。即使金灵芝踌躇不定,但终究还是没有割下胡铁花的人头。
不论她对原随云的感情怎样,至少,她也算是为伙伴们出生入死了。
原行岫不为所动,盯着他道:“她真有你说的这样好,就不会把你们引到蝙蝠岛去。”
这倒是个无人辩驳的事实。
楚留香一直沉默着,但这沉默非他所愿。
他与原随云之间的鸿沟似乎也延续到了他和原行岫身上,但她似乎又并不是看上去那么无情。
譬如在山洞里,她虽然用了摘心手,却只是做个样子;譬如现在她说要杀金灵芝,就算金灵芝毫无价值,她大约也不会动手。
凭他暂时对她的了解,她的“仁慈”恐怕都是因为不论张三还是金灵芝,都是与自己有关的人。
在楚留香的故事里,可以听到他们的名字。
楚留香沉声道:“当务之急,还是先弄清楚这人是为好。”
他边说目光边看向地上那具面目扭曲的尸体。
原行岫幽幽道:“以楚香帅的博闻广识,说不定也是有过几面缘分的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