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宫殿)
鎏金熏炉里的檀香燃得正浓,却驱不散夏景心头的寒意。她望着阶下负手而立的尚宪君,衣袍上的暗线在晨光里闪着冷光,像极了他眼底的算计。指尖悄悄攥紧了膝头的裙摆,指腹蹭过绣着的缠枝莲,针脚硌得掌心生疼。
“娘娘昨夜睡得可安稳?”尚宪君的声音像淬了冰,慢悠悠地扫过她紧绷的侧脸。
夏景扯出抹僵硬的笑,端起茶盏掩饰慌乱:“托领相的福,还算安稳。”茶盏刚碰到唇,就觉掌心沁出的汗濡湿了盏底,“大监今日怎会屈尊来中宫殿?”
“臣因些无谓的杂念,一夜未眠。”尚宪君踱步至案前,目光落在她微微发颤的手背上,“听闻娘娘与殿下近来不甚融洽?”
殿下最近的确甚少踏足中宫殿,确实引得宫里人有些非议。可她不能露怯——垣的秘密是救命符,也是催命符。“不过是流言罢了。”她强迫自己迎上尚宪君的视线,眼底却忍不住泛起游移,“殿下待我极好,想来很快就会有好消息。”
她笑着抿了口茶,滚烫的茶水滑过喉咙,却暖不了冰凉的指尖。那细微的颤抖,终究没能逃过尚宪君鹰隼般的眼。
(康宁殿)
晨光透过窗棂,在榻上投下斑驳的影。垣支着肘小憩,眉间还凝着未散的愁绪——尚宪君的试探、源山君的窥伺、兵曹的暗流,像张密不透风的网,缠得她喘不过气。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着药香的风灌了进来。一医员提着朱漆药箱躬身行礼,青灰色的医袍下摆扫过地面,发出轻响:“大王大妃命小的来为殿下诊脉,说是调补玉体,好早日诞下元子。”
“大王大妃?”垣猛地坐直,心头警铃大作。
“是。”医员应声时稍稍抬头,烛火恰好落在他脸上——竟是徐丞奎!
金尚宫与福童的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正要劝阻,垣却按住了他们的手。她知道躲不过了,与其露怯,不如静观其变。
徐丞奎摆开脉枕,指尖搭上她的腕脉。他的指腹粗糙,带着常年握药杵的薄茧,按得极轻,却像块冰,冻得垣皮肤发麻。他抬眼望了望她的脸色,又垂眸切脉,自始至终眉头未动一下,仿佛只是在诊寻常的风寒。
“殿下玉体无碍。”徐丞奎收回手,躬身提笔写方,墨笔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响,“微臣开些调补的方子,定能顺遂诞下元子。”
他行礼告退,袍角扫过门槛时,垣分明瞥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讥诮。自己左臂的刀伤未愈,身子虚得连金尚宫都瞧得出来,他怎会诊不出?更别提那瞒了十几年的女儿身。“福童,”她低声道,“跟着他。”
福童猫着腰跟至尚宪君书房外,就听徐丞奎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带着邀功的得意:“殿下确是女子,且有伤在身,身子虚得很。”
尚宪君“嗯”了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
福童捂着嘴,腿软得几乎站不住——这要是被发现,十条命都不够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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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私兵?”尚宪君将密信拍在案上,信纸发出脆响。左议政那老狐狸,竟敢背着他豢养私兵?若无殿下在背后撑腰,借他个胆子也不敢!指节攥得发白,指腹深深掐进掌心,案上的茶盏被震得嗡嗡作响,他盯着烛火里跳动的影子,眼底翻涌着戾气。
自副护军死后,郑锡祖的汇报就变得敷衍,净捡些无关痛痒的琐事说;如今左议政也反了,这盘棋,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他挥退下人,独自在书房踱了许久,拳头捏了又松,松了又捏——垣这是在逼他动真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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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的寝殿,烛火昏昏欲睡。垣辗转反侧,锦被被踢到脚边。尚宪君既已知晓她是女子,必不会善罢甘休。坐以待毙就是等死,她必须拿到苏朗草这最后的铁证。
次日清晨,姜溵曙匆匆来报,青袍上还沾着晨露:“殿下,苏朗草在市面上已绝迹,查遍了所有药铺和药农,都说近年无人见过。”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但据暗线回报,尚宪君府中藏着些,恐怕是天下仅存的了。”
垣咬着下唇沉思。尚宪君府守卫森严,姜溵曙虽勇,却少了几分江湖气的诡谲;旁人去,又恐泄露行踪。她望着窗外飘落的秋叶,心一点点沉下去——难道又要牺牲谁吗?
“若殿下信得过我,便交予我吧。”郑锡祖的声音从旁传来。他立在廊下,玄色卫袍衬得身形愈发挺拔,眼底没有犹豫,只有一种豁出去的恳切。
垣望着他,想起副护军临终的嘱托,想起他连日来的守护,终于缓缓点头:“务必小心。”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一定要平安回来。”
郑锡祖领命而去,靴底碾过石阶的轻响,像敲在垣的心上。她还有一件事要做——必须尽快将齐贤大君接回宫,那是她最后的退路。
刚要迈步,殿门“哐当”被撞开。
尚宪君大踏步进来,深色的衣袍扫过屏风,带起一阵冷风:“殿下这是要去哪?”
“有些闷,想出去走走。”垣强作镇定,缓缓坐回主位,指尖在案上轻轻划着。
“那不如陪臣聊聊。”尚宪君在她对面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臣带了些有趣的故事。”
“愿闻其详。”垣笑道,眼底却凝着冰。
“臣听闻个可笑的传闻,”尚宪君呷了口茶,目光像黏在她脸上,“说王出生时是龙凤胎,那女孩神不知鬼不觉换了身份,成了如今的君王。”
垣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颤,茶水溅在案上,洇开一小片湿痕。她强迫自己笑出声:“百姓的想象力真是丰富。小时候我还听人说,深宫里有会吃人的怪兽,天一黑就不敢出门。后来才知道,他们说的是外祖父您呢。”
“宫里的传闻,总爱夸大其词。”她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惊涛骇浪。
“但有些传闻,未必是假的。”尚宪君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殿下出生时确是双生,您的妹妹,是臣下令处死的。”
垣的脸色“唰”地白了,指尖死死抠着案角:“您……杀了她?”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无一幸免。”尚宪君的语气轻得像说天气,“全被臣斩了。”
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檀香也变得刺鼻。
“您为何要这么做?”垣的声音发颤,愤怒像岩浆在胸口翻滚。
“为了殿下。”尚宪君抬眼,眼底没有丝毫愧疚,“王室视双生为不祥。先王靠杀侄登位,最怕这秘密动摇国本。臣只有两个选择:杀了您兄妹俩,或是留您一人,守住这秘密。”
垣的眼中燃着怒火,声音却平静得可怕:“您现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往后若有人敢窥破真相,臣会将他们尽数铲除。”尚宪君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谁碍了殿下的路,臣就杀谁。”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冷意,“臣本是这么想的,可殿下似乎并不懂臣的苦心。”
垣猛地抬头,撞进他眼底的阴鸷,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他这是在警告,也是在宣战。
“臣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谁拦路,臣就铲谁。”尚宪君躬身行礼,转身离去时,袍角扫过门槛,发出冰冷的轻响。
(尚宪君府)
源山君被押进书房时,尚宪君正把玩着那截分叉的脐带。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像头蛰伏的猛兽。
“说吧,你对老夫有何用处?”尚宪君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那要看大监想往哪用。”源山君笑了,指尖轻叩着膝头,“我派人盯着者隐君呢,他跟主上亲近得很,只要主上有动作,他定会第一个跳出来。这颗棋子,大监用得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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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曹的流言像野草,一夜之间疯长——“王实为女子,秽乱宫廷”“双生不祥,当废黜以谢天”……
(思政殿)
奏折堆积如山,垣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殿下,殿下!”福童连滚带爬地进来,脸憋得通红,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他凑到垣耳边,声音细得像蚊蚋,将兵曹的流言复述了一遍。那些污秽的字眼,比当年废黜世子的诏书更刺耳。
垣猛地合上奏折,指节“啪”地撞在案上。尚宪君下手真快,一击就中要害——兵曹掌兵权,若失了他们的支持,她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她想起自己推行的均田令、修缮的漕运,那些为百姓做的事,在“女子为王”的流言面前,竟如此可笑。
“殿下……”福童看着她惨白的脸,声音里带着哭腔。
正颓然坐着,姜溵曙手持一封密信进来,青袍上沾着尘土:“左相邀您去私邸一叙。”
“左相?”垣抬眼,眼底闪过一丝疑惑。这时候见她,是投诚,还是鸿门宴?
“殿下不能去!”福童急得跺脚,“兵曹都在传那些话,左相要是……”
垣何尝不知凶险?可左相手握私兵,是对抗尚宪君的最后筹码。她凄然一笑:“我必须去。”就算是刀山火海,也得闯一闯。
夜里,垣换了身灰布便袍,带着姜溵曙往左相府去。越靠近府邸,周遭越静,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她下意识地四处张望,只见墙角的阴影里、树后、廊柱旁,藏着十数个黑衣人,个个按剑而立,目光警惕地扫向四周。
垣的身子微微发颤——这是埋伏,还是……
左相迎了出来,月白便袍上沾着夜露,见了她,忙拱手行礼:“殿下受惊了。”他引着她往内室走,低声道,“这些是臣的人,怕走漏消息,引来刺客。”
垣的心稍稍放下,随他进了房。
“兵曹的流言,殿下想必已知晓。”左相的声音凝重,“臣听闻兵判、禁卫大将都有反意。”
“您邀我来,是要杀我吗?”垣惨然一笑,握紧的双拳指节发白,还在微微颤抖。
左相沉默了许久,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沟壑。“不是。”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无奈,“臣知道,殿下是夏景唯一的依靠。”
为了女儿,刀山火海也得闯。他望着垣,眼神恳切:“请殿下坦诚,传闻……是真的吗?”
垣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去眸中的苦涩,算是默认了。
两人就着烛火,细细商议私兵的调度、宫防的布防、尚宪君发难时的应对之策。直到月上中天,垣才起身告辞。
她走到门口,忽然回首,月光透过门缝照在她脸上,映着眼底的黯然:“不要告诉夏景。”她的声音温柔又凄然,“我不想她从别人口中知道。”说罢,抬手拭去眼角的湿意,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夜幕像块黑布,罩住了尚宪君府。
郑锡祖翻身潜入书房,指尖在书架上摸索——尚宪君爱将秘物藏在的暗格里。果然,他摸到个冰凉的木匣,刚要抽出来,就听院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你真要恩将仇报?”尚宪君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带着嘲弄。
郑锡祖握紧木匣,转身想从后窗突围,却见尚宪君领着护卫围了上来,火把的光映得他脸膛通红。他正欲拔剑,尚宪君却侧身让开——身后的柱子上,绑着他的夫人与儿子郑致韵,母子俩嘴里塞着布,眼里满是惊恐。
郑锡祖的剑“哐当”落地。
另一边,源山君领人潜入宫中,正欲掳走金尚宫与福童,却被者隐君撞个正着。
宫墙外的巷子里,刀剑相撞的脆响刺破夜空。者隐君虽勇,却架不住对方人多,渐渐落了下风,肩头挨了一刀,鲜血浸透了衣袍。
源山君缓步走到他面前,大刀架在他颈间。尚宪君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者隐君与主上亲近,留着是祸害。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
“王兄,收手吧。”者隐君咳着血,声音里带着哀求,“趁还没酿成大错……”
“对不起。”源山君闭了闭眼,刀锋猛地落下。“噗嗤”一声,血溅在青石板上,像朵妖异的花。
金尚宫与福童的哭喊被捂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者隐君倒下。
大殿里,垣正焦躁地踱步。郑锡祖去了三日,杳无音信;福童与金尚宫也失踪了半日,不祥的预感像藤蔓,缠得她喘不过气。
殿外忽然传来宫女的惊呼,紧接着是踉跄的脚步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撞开殿门,“咚”地倒在地上——是者隐君!
“王兄!”垣扑过去,扶起他的头,他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袖,带着滚烫的温度。
“金尚宫……福童……被掳走了……”者隐君的声音气若游丝,“臣……没能护住他们……”说完,头一歪,昏死过去。
“传御医!快传御医!”垣的声音带着哭腔,指尖在他鼻下探了探,还有微弱的气息。
尚宪君府的地牢里,火把的光忽明忽暗。
郑锡祖被捆在柱子上,他的夫人与郑致韵跪在一旁,瑟瑟发抖。
护卫从他怀里搜出木匣,呈给尚宪君。
“为了这点东西,赌上全家人的命?”尚宪君掂着木匣,笑得阴恻。
郑锡祖瞪着他,眼底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我父亲、副护军……你欠的血债,该还了!”
尚宪君冷笑一声,对护卫使了个眼色。
护卫拔出刀,架在郑致韵颈间。
郑锡祖挣扎着想要扑过去,却被绳索勒得更深,血顺着手臂淌下来。
就在此时,一支羽箭“咻”地射来,正中护卫胸口!
尚宪君猛地回头,就见垣领着内禁卫军闯了进来,赤色衣袍在火把下闪着冷光。
“谁敢对抗君王的军队,以叛逆论处!”垣的声音响彻地牢。她走到尚宪君面前,怒视着他:“外祖父这是在做什么?私捕内禁卫将与尚膳,这是叛逆!”
“叛逆?”尚宪君笑了,笑得刺耳,“你也配说这两个字?”
垣猛地拔出长剑,“唰”地架在他颈间,剑尖抵着他的喉结:“我是君王,你抗命,就是叛逆!”她俯身夺过那只木匣,紧紧攥在手里,“这就是铁证!”
“还愣着干什么?”她厉声喝道,“将大逆罪人尚宪君及其党羽,尽数拿下!”
内禁卫军的甲胄碰撞声、尚宪君党羽的嘶吼声、火把的噼啪声混在一起,在地牢里炸开。
垣握着那只木匣,指腹触到匣上的雕花,那里面装着的,是苏朗草,是真相,也是无数人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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