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忱不想吃饭,也没胃口吃饭。
他靠着床头往窗外看,外面天空一望无际,冷清的连片云都没有。
屋里饭菜的味道香得让人想吐,可他又什么也吐不出来。
红绳在腕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印痕,刺眼的红在无声提醒他,昨晚的自己有多狼狈。
陆元拿湿毛巾给他擦手,他擦的很细,连指甲缝里的皮屑都认真清理干净——他在镜子里看到过自己满是挠痕的后背,有几道被指甲深深划过,红痕旁还留着已经干涸的血渍。
他很清楚,那是他哥的报复。
谢忱醒来后对他的靠近非常抵触,甚至手边能摸到什么就往他身上扔去,陆元接住过飞来的枕头、用完的抽纸盒、闹钟还有窗帘遥控器,最后当还剩一半的身体乳砸过来时,陆元没有躲。
泵头贴着脸颊而过,陆元感觉一阵刺痛,手一摸,五指都是血。
床上愤怒的人停下攻击,陆元望过去,谢忱却偏过脸,再没给来人一个眼神……
陆元把毛巾叠好,谢忱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跃跃跳动着“小冉”。
再次看到这个名字,陆元心里已经没有了昨日那种越烧越燃的火气,他从未如此平静的拿起手机,问:“小冉姐的,要接吗?”
谢忱接了过来,依然没有给他一个眼神。他清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难听:“喂,小冉。”
“你终于接电话了,诶,你是刚睡醒吗?”
“嗯,你到那边了?”
“刚进家门,想给你说一声,我没打扰你吧?”
“没。”大概是话说多了,本就发干的嗓子此刻更痒了,他忍不住咳嗽,可这一动又牵扯到全身的痛,尤其是那个地方难受的完全无法忽略。
他要去拿水,下一秒水杯就递到唇边,白色的雾气往上飘,陆元一声不吭的注视着他。
谢忱不打算矫情,抿了一小口,水温刚刚好。
舒小冉关切的问他是不是生病了,谢忱刚想拿纸擦唇角的水,陆元又快他一步,指腹轻轻掠过皮肤。
他胃里又开始翻涌,正要拍开他,陆元更快的缩了回去,他扑空了。
“……”或许这就是一起生活了十二年的默契,他的一个眼神陆元都心知肚明。
可昨晚他那么低三下四的哀求,陆元又为什么视若无睹呢?
“有点感冒,没事的。”谢忱多说了几句,舒小冉这才放下心。
“其实,我从昨晚到酒店就一直在给你打电话,但你都没接,后来……”她顿了顿,“六点多的你弟弟回拨过来了。”
六点。谢忱想笑,可他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扯动嘴角了。
陆元还在旁边,只是不再是蹲着了,他坐在床沿用手去抠床单。
这是新的,结束后他收拾了一下屋里的狼藉,又去把昏迷不醒的谢忱从浴缸里捞出来,擦干身上的水珠重新放回床上,这才去清理自己。
忙完这些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他换好居家服,然后就开始跪在床边等谢忱醒来……
他竖着耳朵想听电话说了什么,但什么也听不到。
谢忱有意调小了音量,听到舒小冉继续说:“他说昨天庆祝生日时你太高兴喝醉了,还说你让他转告我,不能去机场了。”
都是胡说八道。谢忱想,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他们还能是兄弟,还是家人。
回不去了,都乱套了。
他昧着良心承认陆元编好的谎话:“抱歉啊小冉,让你担心这么久。”
“没关系,身体最重要,诶我这边有个电话进来了,先不说了。”
“好,经常联系。”
谢忱挂掉电话,屏幕上有十多个未接来电,大部分来自舒小冉,还夹杂了关朝他们几个人的名字。他又点开微信,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最上面置顶的灰色框。
右边的时间还停留在昨晚的22:16,陆元给他发消息说蛋糕掉了。
谢忱看着那只小狗头像,心中自嘲般的笑了笑——掉的何止是蛋糕?
那些污言秽语仍在耳边萦绕,那一声声祈求却换不来一点点怜悯,身上的印痕过几天就能消失,可极度屈辱的记忆会始终刻在脑海里,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这个丑陋的事实!
他做不到新的一天到来就能轻易将旧的一页彻底翻去,他也不可能释怀。
陆元端起小米粥,因为时间太久粥上面浮着一层静置的米油,他用勺子拨开一些,嘴唇碰了碰已经不冒热气的粥。
“哥,喝点吧。”他端到谢忱的唇边,但谢忱扭头,宁可看地板也不与他对视。
陆元的手僵在半空,过了很久他放下勺子:“……是我太粗心了,粥凉了,我拿去热热。”
谢忱没说话。
陆元讪讪的把碗放回去,刚站起来床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吱呀”。
他看见谢忱骤然攥住了手,新换的干净被子被他抓得多出一道道蜿蜒的褶皱,陆元心中一颤,想起了被他换掉的那条皱巴巴湿透了的床单。
喉结跟着滚了滚,陆元“扑通”一声跪地上:“哥我求你了,你不要虐待自己好不好。”
他握住谢忱用力过度泛白的手:“我知道我是个混蛋,我对你做的事就算天打雷劈都不为过,但你不能不吃饭,你有力气才能打我、才能骂我。”
他的声音跟着哽咽打颤:“你想用皮带这里有,你想用树枝我现在下去折,只要你能好受那么一点点,什么发泄我都心甘情愿承受,哥……”
可无论他怎么说,谢忱依然毫无反应,他虽然没有挣开手,但也没有回应,甚至连睫毛也没,仿佛陆元是一团看不见的空气,这些话也不过是雨天打在窗上的噪音。
陆元心都凉了半截。
他一点一点默默的收回手,掌心再热,也暖不了谢忱冰凉的外壳。
他走出房间,临关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谢忱拉着被子把自己罩进黑暗里,用努力压抑却又完全控制不住的啜泣编织了一个拒绝的安全屋。
·
傍晚的时候谢忱发了次高烧。
退烧药吃下去还要一会儿才能起效,陆元用湿毛巾擦他湿漉漉的脖颈。
谢忱紧闭双眼,皮肤滚烫,从脸颊到脚趾尖都泛着淡淡的粉。
陆元心中一动,小心翼翼用手去摸他的脸,结果刚碰了一下,或许是感受到了些许冰凉,谢忱本能的追过去蹭了蹭。
“别……”他迷迷糊糊的蹦出几个字来,陆元没听清,凑近问什么。
“别、怕……元元……”
房间静谧,却字字戳进早就软烂的心里。
谢忱大概是梦到了什么,好看的眉头此刻皱成“川”字形,烧红的指尖抓着枕套,汗珠顺着发丝滑落床单,在浅色的床单上缓缓洇开。
陆元喝了一口水,往他嘴里一点点渡进去:“哥……把噩梦吐给我啊。”
·
次日清晨,谢忱醒了过来。
眼皮有千斤重,空洞的眼睛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他才渐渐理清这两天发生的所有事。
身上都是黏腻腻的汗,他想下去洗澡,可刚一动就发现不对劲。
他顺着手臂往旁边看去,陆元趴在床沿熟睡,右脸颊枕着他的掌心,仿佛在守护一颗易碎的宝石。
谢忱试着抽手,对方纹丝不动。
床头柜摆着吃剩的退烧药,投影安静地摆在旁边,这是他昨天唯一没有砸的东西。
清晨实在太安静了,静到谢忱能听到陆元浅浅的呼吸声,还有不知是谁胸腔里的震震跳动。
这些年陆元在他面前实在太乖了,以至于让谢忱忘记——陆元从来不是一个乖小孩。
初到平仲巷的陆元像只惊弓之雀,哪怕七岁也还是每天揪着他的校服下摆,往返于家与学校,程以璇说他是“大哥的小尾巴”。
那时邻居也闲,总是乐意逗小的:“你哥娶媳妇那天,你就得睡桥洞咯。”小陆元倏地白了脸,大哭起来。
最凶的一次,陆元把两人的合影剪了,自己缩在衣柜里对碎照片哭。谢忱从学校赶回来找到他时,少年腕间多了道用铅笔刀划出的浅痕——那是他第一次学会用疼痛转移恐慌。
谢忱心惊,一遍遍哄着哭到一抽一抽的陆元,然后又被红了眼眶的陆元逼着对天发誓一百次”绝不会不要你”,才勉强露出笑。
后来他去上大学,军训那两周学校管得严,不仅没收手机还不让出校,于是陆元就在他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每天守着饭点,中午一趟晚上一趟蹲在校门口的铁栏杆后面。
门卫碍于规定不能放他进去,直到第七天,当男孩的衣服破破烂烂、肩上不断往外渗血、脸上多了许多划伤的口子、狼狈的姗姗来迟时,饶是再坚硬的心也软了。
陆元不愿意去医务室,非常固执的要先见哥哥。
“哥!”
陆元朝他扑来,谢忱的迷彩服也跟着染了血,保温桶掉在地上翻滚几圈,那是陆元徒步四个小时送来的绿豆汤,可惜已经被闯红灯的车撞洒了。
也就从那时开始,谢忱就知道,陆元的骨子里是疯的。
再往后,陆元长大了,学会了把疯狂藏在心底。
而现在,他又亲手撕碎了伪装。
谢忱坐起来,视线模糊的连他自己都分不清究竟要透过他看什么。最后草草的汇成一句:
“陆元,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