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最后一节自习课结束，天色已晚，夜幕沉沉，短短半个小时的晚饭时间后就是漫长的晚自习。
午饭时间的同学们之所以那么有活力，是因为一天的作业还没有布置完，他们尚且拥有一丝喘口气的空间。
现在十节课全部完毕，大量的作业全部布置下来，通通压在他们肩上、背上，彻底拖垮他们，不留一点余地。
没有人再“活”过来，直到下一次午饭时间。
同学们机械麻木、死气沉沉地起身，陆续前往食堂或小卖部。
眼镜男也混在其中。
他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没有资格加入任何一个公会，没有大佬们那样聪明卓绝的头脑，没有高超的武力，更没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海量道具。
他只是一个靠着千辛万苦搜集到的积分兑换商城里的道具，艰难存活下去的底层玩家。
有的时候运气好，他说不定还能在副本里找到一些道具，这样他就有更多活下来的几率了。
其实这两天眼镜男循规蹈矩、安分守己，努力贴合一个学生的形象，甚至不去寻找线索、探索副本，反而待在教室里上课考试，就是因为他已经不抱希望了。
这是一个A级副本，通关对眼镜男来说不是难如登天，是天方夜谭。
他在D级副本里滚打摸爬多年，顶多在C级副本里拼半条命逃出来，极少数情况他在B级副本里面抱大腿、当混子，也能留口气，反正所有伤口在离开副本的瞬间都会消失。
但现在遇到的是眼镜男从来想都不敢想的A级副本，他早在预备界面就做好死亡的准备，等待这窝囊废物的一生如同蝼蚁般猝不及防地结束。
突然一只冰凉苍白的手按住眼镜男的肩膀，一阵惊悚的恐惧感陡然而生，眼镜男霎时遍体生寒，全身僵直，他的余光瞟见了分明的骨节、骇人的青筋，预见了即将到来的死亡……
“你好，能麻烦你帮个忙吗？”温和的嗓音就像一汪潺潺流动的清泉，平静无波，包容万物。
非常有礼貌的问话，有效地安抚了被吓得不轻的眼镜男，他松了一口气，想着自己真是草木皆兵，缓缓回头：“你说……”
声音戛然而止，身后的苻煦正嘴角含笑，凝视着他。
眼镜男声音变调，准备显然做少了，“啊——”
苻煦收敛笑容：“？”
一见苻煦不笑了，眼镜男还以为对方生气了，立马求生欲极强的改口：“大哥您说！要小的帮什么忙？”
苻煦懒得管他刚才为什么要叫，但思忖半秒后还是觉得要关心关心：“我打扰你练习美声唱法了吗？”
眼镜男：“？”
对方不说话，苻煦以为他是自卑了，于是拍拍眼镜男的肩膀，“虽然你的开嗓相当失败，但我相信你孜孜不倦地练习的话，一定会有所改善的。”
眼镜男硬着头皮接下这段摸不着头脑的对话：“好、好的……”
“喏，这个给你。”苻煦递出一张纸条，“去交给班主任。”
眼镜男疑惑地拿着纸条：“这是什么……？”
“小抄。”苻煦笑靥如花，“你去找班主任打小报告，说我今天的六门考试全都作弊了。”
“什么？！”眼镜男差点跳起来，甚至短暂地忘记了对苻煦的害怕，“为什么啊？作弊被抓会死的……”
“我有分寸，一切都在计划之中。”苻煦就连说辞都替他想好了，“你到办公室后就说看见我下午鬼鬼祟祟地把这张纸条丢进了垃圾桶，你觉得奇怪，于是翻出来，没想到正好发现这是张小抄，你正义感爆棚，决定向班主任举报这件事，其他的你什么都不知道，他问你就说不清楚。”
苻煦扬起一边的眉毛：“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去！”眼镜男忙不迭跑了。
五分钟后，眼镜男风风火火地跑回来，气都没喘匀：“大、大哥，班主任…叫你去办公室…！”
目的达成，苻煦随手一挥，越过眼镜男：“谢了。”一颗糖丢在对方手心。
眼镜男愣住，不自觉地目送苻煦远去。
[自投罗网？]
[谁知道他想干什么]
[看苻煦的直播得记住一件事，永远不要揣摩他的思维。]
[他是真什么都不怕啊……]
一进办公室，一支笔迎面而来，苻煦偏头躲开，顺手关门。
“你还有脸来？！”班主任怒极气极，“有同学举报你考试作弊！证据确凿，小抄上的字迹和你作业上的一模一样！你怎么敢？！”
“违反了校纪校规你不知道吗！作弊可耻你不知道吗？！明知故犯！”
听对方把校纪校规排在作弊可耻前面，苻煦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校规比道德还重要了？也是，校规好像比法律还要大呢。
班主任见他一言不发，愈发气愤：“你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是不是？！你给我滚回去写一千字检讨！明天交给我！”
只用写检讨？这可不行。苻煦特意等到天黑才动手，可不是为了写检讨的。
“凭什么？”苻煦故意装作不屑一顾地模样，“你让我写我就写啊？”
“你这个混账！无法无天了是不是？！”班主任怒火中烧，顾不得办公室里还有别的班主任，指着苻煦的鼻子大吼，“臭小子！你给我等着！”
要来了吗？！苻煦眼前一亮：“我等着呢！”
班主任深吸几口气，坐下，用已经很少见的座机拨通一个号码：“喂？F楼五楼，班主任办公室，我这里有个不服管教的学生，是的，麻烦你们赶快过来！”
电话被重重挂断，发出一声震颤的嗡鸣。
班主任眼神阴狠，死死瞪着气定神闲的苻煦，冷笑：“你等着吧。”
苻煦摆弄着手指：“在等呢，催什么，要催也是催那帮吸血鬼。”
[啥玩意吸血鬼？这不是校园副本吗]
[I don't know.]
[楼上拽什么洋文]
[可能是苻煦对某类群体的代称。]
办公室的大门被推开，看见进来的是两位身穿保安服的人时，苻煦说不失望是假的。
不应该啊。苻煦疑惑地眯起眼，现在明明过了轮班的时间了，要抓也吸血鬼们来抓他，来的不是釴影就算了，怎么连吸血鬼都不是？
两名保安朝七班的班主任点点头，按住苻煦的肩膀，一左一右地将人押走。
“我说哥们，我又不是犯人，这么用力干什么？”苻煦胳膊微动，脱身抽出两人的钳制。
两人惊讶于他的速度，反应不及，手中一空，对视一眼后，讥笑道：“不是犯人？那你怎么还犯事了呢？”
苻煦活动着手腕，挑眉反问：“怎么？我还真成犯人了？你们要送我去蹲大牢？”
“到了你就知道了。”两名保安哈哈大笑，面色不善地推了苻煦一把，“快走！”
“哎呦，催什么催。”苻煦毫不客气地当着两人的面翻了个白眼，“真着急的话要不我们干脆跑起来？你俩在前面带路。”
一名保安恶狠狠地剜了苻煦一眼，怒道：“油嘴滑舌！”
“……”苻煦眼神沉下去，顿时没了再跟两人斗嘴的兴致。
不久前釴影也这么说过他，被归为恋人之间的小打小闹。但现在这个人说了和釴影一模一样的话，尽管知道这只不过是一个很常见的词汇，但苻煦心底还是翻涌起浓烈的不爽。
像憋着一口恶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极度不痛快。
恶心。
苻煦压下喉间的反胃，安静下来，不再言语，暂且老实地跟着两人走。
观众们始料未及，相当意外：
[哦？这就不说了？我还等着你反唇相讥呢]
[平时不挺能说的吗？终于想着收敛自己的言行了？]
[脸色好差，这是咋了]
[估计脑子又抽风了]
出了教学楼，走过一段路后，苻煦很快发现这并不是去校门口保安室的路，他被带离人群密集的地方，越走越偏。
苻煦微不可察地偏头，默默打量左右两人的陌生面孔，嘴角轻勾。
看来没错，这两个人压根不是保安，穿着这身保安服估计是为了掩人耳目。
一行三人在校园内部七拐八弯，穿越荒废的小树林，深入其中。
树影婆娑，夜色凄凄，不可名状的未知叫声回荡在林间，阴森恐怖。
一人停下脚步，蹲下身，双手并用，手掌扫开堆积的枯枝败叶和腥黑泥土，露出底下的一道铁质门盖来。
苻煦心中一动，地窖？还是暗室？
刺耳的摩擦声响起，两人合力掀开沉重的铁盖，用力大喘气。
“进去！”
“快点走！”
底下是漆黑不见底的阶梯，不知通往何处，苻煦被两个人不耐烦地拽下去，铁盖在头顶轰然一声闭紧，眼前瞬间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啪嗒。
一人打开手电筒，照亮了方寸空间。
苻煦往下走，两侧皆是古老的石砖，三人杂乱错落的脚步声撞在狭窄逼仄的楼道里，在石壁间回弹，不论什么声响都在此刻被无限放大。
果然是吸血鬼，是真的啊！
大本营建在地下，一点阳光都不见，还说不是吸血鬼？
真是魔幻现实主义，高中校园里边居然藏着一帮吸血鬼。
苻煦越想越确信，短短几秒就成功说服了自己。
楼梯走到尽头，地下阴冷闷湿，毫无光线，苻煦暗自观察建筑构造和建造材料，最后面色古怪，眼含同情地得出一个结论——这是防空洞。
太惨了吧……？这年头的吸血鬼就这居住条件？
不过仔细观察一下还是能发现，这不是一般的防空洞，使用特殊材质，融合了高精尖技术，能够轻松抵御八级地震。
至少安全有保障了不是？
这样想着，地底通道的另一端出现一扇铁门，深深嵌入尽头的石墙，苻煦悄悄挺直腰板，幻想里面会是什么场景。
总不可能是古堡吧？但都魔幻现实主义了，为什么不能是呢？
就在他天马行空地想象时，身旁的两人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还以为他是紧张了，于是便毫不留情地冷嘲热讽：“现在知道害怕了？晚了！一会有你受的！”
啊？什么受？
黑暗环境极大地影响了苻煦，令他的思维极度迟缓，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两人在说什么，因而也没回话，呆愣地沉默不语。
两人见他这样，脸上浮现出冷笑，以及隐隐透露出的一丝迫不及待。
有个人还想再说些什么，恐吓刺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却被同伙拦住。
同伙指指近在咫尺的铁门，示意他安静一点，那人一想到铁门后边的人物，后背渗出一身冷汗，赶忙闭紧了嘴巴。
钥匙串哗啦啦地响过一阵，插入锁孔，铁门被缓缓拉开。
刺眼的荧光闪烁着黑白噪点，率先闯入苻煦的眼中。这居然是一间监控室。
充斥着黑暗的房间内，屏幕塞满了四面八方，实时播放着校园内部的所有监控画面，记录下所有蛛丝马迹。
一道颀长笔挺的身影坐在皮质办公椅里，双腿交叠，左手支着下颌，右手搭在膝前，指尖轻敲。
见铁门被打开，对方漫不经心地从屏幕上移开视线，朝门口三人投来半分目光。
左右两人眨眼间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小心地放轻声音：“长官您好。”
一道清亮的嗓音插进来：“长官大人晚上好！”
苻煦有样学样，字正腔圆。
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前面的两人惊恐地回头朝他怒目圆瞪，苻煦不明所以，还管不住嘴：“瞪我干什么？你们两个说话那么小声谁听得见？见上级就要有见上级的样子，问好也要拿出积极向上的精神面貌来。”
两个人涨红脸，张嘴想反驳又碍于某人在场，不敢出声。
“又是你。”
冷淡的声线犹如古井无波，打破了僵硬的氛围。
釴影放下支着下颌的手，覆上右手手背，眼神直勾勾，“犯什么事了？”
两个人误以为是在问他们，惊出一身的冷汗，答不上来。电话里只说不服管教，可没说是因为什么，他们哪知道。
“考试作弊。”苻煦面色如常，不以为然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釴影意味不明，眼眸微眯：“哦？”
空气中似乎泛起冷气，寒冷刺骨，不稳定的气息里隐隐约约埋藏着什么一点就炸的危险因子。
两名监察处人员瑟瑟发抖，直播间的观众们也大气不敢出。
[卧……卧槽，少主是生气了吗……？]
[真生气了苻煦活不过两秒]
[这家伙也太没有眼力见了吧，上来就这么吵闹，不知道少主喜静吗？]
[他当然不知道，他是副世界来的。]
[我怎么感觉他在故意挑衅少主呢……？]
[说不定是不满昨晚被抓住，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几秒过去，釴影收回视线，沉声：“带下去。”
两人虎躯一震：“是。”押住苻煦的肩膀把人带进房间侧后方的走廊。
“啧，我自己会走。”苻煦再次挣开两人的手，显而易见地不满，“没听见你们长官让你们带路吗？没说让你们压着我。”
“你……！”
“听不懂人话？”苻煦蹙眉，沉下脸，“连上级下达的命令都听不明白，你俩活着干啥？”
两人急火攻心，掐住人中连着深呼吸三次，彻底闭嘴，拉走这个胆大包天的学生。
他们两个怎么回事？我说的没错吧，釴影？
苻煦余光一扫，在心中理所当然地问道。
没错。釴影整理好袖口，回道，是他们的问题。
还有，今天的发型很可爱。
苻煦满意地笑了，深入走廊，余光彻底与监控室错开。
他不太喜欢被人夸可爱，但只要是釴影就没关系。
苻煦的背影消失后，系统蹦出来：“你们真吵架了？居然眼睁睁看着他受罚？”
系统是真心在疑惑，苻煦和釴影能听到彼此之间的心声，是基于两人的精神链接，它压根不知道两人还有这一出，不光是它，直播间的观众们也不知道。
釴影冷冷地扫视过去：“我们的事少管。”
数据小人缩了缩脖子，色厉内荏：“切，谁稀罕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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