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ICU病房,消毒水的味道里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温枳站在病床前,看着心电监护仪上那条拉成直线的绿线,听着仪器发出的刺耳警报声,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空气。
沈敬之的眼睛还睁着,瞳孔散得很大,像两口干涸的井。他的右手垂在床沿,指尖沾着一点白色粉末,和沈砚指缝里的残留物一模一样——是秋水仙碱,但剂量看起来不足以致命。
“温医生,初步判断是自杀。”值班护士的声音带着哭腔,手里捏着一个空药瓶,“我们巡查时发现他把药全吃了,立刻抢救,但……”
温枳没说话,戴上手套轻轻抬起沈敬之的手腕。皮肤下的血管像褪色的蓝线,输液针还扎在留置针里,输液管里的液体已经凝固成淡黄色的絮状物。她顺着输液管看向输液袋,里面的营养液还剩小半袋,标签上写着“复方氨基酸注射液”,是昨晚十点换上的。
“这袋营养液是谁换的?”温枳问。
“是我,”护士的声音更抖了,“昨晚九点五十换的,当时沈老先生还醒着,跟我说了谢谢。”
温枳的目光落在输液管和留置针的接口处,那里有一圈极细的划痕,不是护士常规操作会留下的痕迹。她用镊子夹起接口,对着光看,划痕呈顺时针方向,一共三圈,力度不均匀,最后一圈的痕迹特别深。
“把这袋营养液送去化验,”她转身对身后的警员说,“还有他指尖的粉末,一起做质谱分析。”
ICU的门被推开,靳舟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肩膀上还沾着凌晨的露水。“刚从沈敬之的工作室过来,”他把一个证物袋递给温枳,里面是半张被撕碎的图纸,“在废纸篓里找到的,是和安大厦的地基图,上面有顾明诚的签名。”
图纸的边缘有牙齿咬过的痕迹,像是极度痛苦时留下的。温枳的目光扫过签名旁的批注,是沈敬之的字迹:“地基钢筋型号不符,要求整改”,后面被划了个大大的叉。
“他死前还在看这个,”靳舟指着床头柜,那里放着一本翻开的建筑杂志,页面停留在“和安大厦坍塌十周年纪念特辑”,空白处有几行潦草的笔记,“你看这个。”
温枳凑近看,笔记是用黑色水笔写的,字迹很轻,像是怕被人发现:“消防通道改窄,影响救援”“速凝混凝土抗压不足”“电气井火灾人为”……最后一句被划掉了,隐约能看出是“凶手是……”
“这字迹有点眼熟,”温枳的指尖在笔记上停顿片刻,“像肖砚的笔迹。”
靳舟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拿出手机,调出之前肖砚送来的火灾报告,对比着笔记上的“消防”二字,笔画走势几乎一致,尤其是“防”字的最后一笔,都习惯性地向左上方挑起。
“她昨晚来过?”靳舟问值班护士。
护士想了想,点了点头:“大概十一点左右,说要了解沈老先生的病情,坐了十分钟就走了。她还翻看了这本杂志,说想看看当年的报道。”
这时,温枳的手机响了,是法医室的老陈:“小温,初步检测结果出来了,沈敬之指尖的秋水仙碱剂量确实不够致死,最多只会导致呕吐和腹泻,不足以致命。”
“那死因是什么?”温枳追问。
“肝衰竭,急性的,”老陈的声音带着困惑,“但奇怪的是,他的肝细胞损伤模式很特别,不是常规药物中毒的样子,更像是……被某种载体包裹的毒素攻击了。”
载体包裹的毒素?温枳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她快步走到化验室,质谱分析仪的屏幕上正显示着营养液的成分图谱。除了常规的氨基酸和葡萄糖,还有一个异常的峰值,分子量在800-1000之间,是脂质体的特征峰。
“找到了,”化验员指着那个峰值,“里面有秋水仙碱,但被脂质体包裹着,浓度很高,足以致命。”
脂质体秋水仙碱。温枳的心脏猛地一缩。这种制剂是将药物包裹在脂质双分子层中,能绕过消化系统直接被肝脏吸收,还能延长代谢时间,规避常规的血液检测。“凶手懂药剂学,”她低声说,“知道用脂质体伪装成营养液,躲过初步筛查。”
她调出营养液的成分表,里面的卵磷脂含量异常高,正是构成脂质体的主要成分。“这袋营养液被动过手脚,”温枳指着图谱上的异常峰,“有人把脂质体秋水仙碱注入了输液袋,通过静脉注射进入沈敬之体内。”
回到ICU病房时,靳舟正蹲在床头柜前,用紫外线灯照射那本建筑杂志。杂志的空白处,肖砚的笔记在紫外线下发出微弱的荧光,是一种特殊的荧光笔写的,市面上很少见,只有消防系统内部才会使用。
“你看这里,”靳舟指着“炭化程度”几个字,“肖砚写的是‘松木炭化深度5毫米,对应燃烧时间120分钟’,但根据我们之前的数据,松木每毫米炭化对应30分钟,5毫米应该是150分钟。”
这个错误太业余了,根本不像是一个资深火灾调查员会犯的。温枳想起肖砚之前展示炭化数据表时的熟练,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她的不在场证明呢?”温枳问。
“她说昨晚十点到凌晨一点在队里整理和安大厦的火灾资料,”老郑拿着一份询问笔录走进来,“有同事可以作证,但中间有半个小时,她去了茶水间,没人看到她。”
半个小时,足够从消防支队赶到医院,完成注射,再返回。温枳的目光再次落在输液管的接口处,那三圈顺时针的划痕像一个无声的密码。她忽然想起肖砚握消防斧的姿势,右手虎口用力,手腕习惯性地顺时针转动,力度和接口处的划痕高度吻合。
“把肖砚的消防斧取来,”温枳对警员说,“做工具痕迹比对。”
两个小时后,比对结果出来了。消防斧的斧柄纹路和输液管接口处的划痕完全吻合,尤其是最后那圈深痕,和斧柄末端的一个小缺口完美对应。
温枳拿着报告,站在消防支队的走廊里,看着远处训练场上肖砚的身影。她穿着作训服,正在教新兵使用破拆工具,动作干脆利落,阳光照在她身上,像镀了一层金边。
“肖砚。”温枳走过去,声音很轻。
肖砚转过身,脸上还带着汗水,笑容明亮:“温队,有事吗?”
温枳把报告递过去,看着她的笑容一点点消失。“沈敬之不是自杀,是被人用脂质体秋水仙碱谋杀的,”她说,“输液管接口的痕迹和你的消防斧吻合,那本杂志上的笔记也是你的。”
肖砚的手指捏紧了报告,纸页在她手里皱成一团。“不是我,”她的声音有些发飘,“我昨晚确实去看过沈老先生,但只是想了解情况,没有……”
“那你告诉我,”温枳打断她,目光锐利如刀,“松木每毫米炭化对应多少分钟燃烧时间?”
肖砚的瞳孔猛地收缩,张了张嘴,却没说出正确答案。她之前在赵峰家明明准确说过“30分钟”,但现在却卡在那里,脸色苍白。
“你在撒谎,”温枳的声音更冷了,“你昨晚根本没在整理资料,你去了医院,给沈敬之注射了脂质体秋水仙碱,对不对?”
训练场上的风突然变大,吹得作训服猎猎作响。肖砚看着远处的消防车,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眼泪:“我父亲也死在和安大厦,”她的声音很轻,像自言自语,“他是工地的安全员,发现了钢筋有问题,想上报,却被顾明诚他们害死了。”
她抬起手,手腕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这是当年坍塌时被钢筋划的,我当时就在现场,看着我父亲被埋在下面,却什么也做不了。”
温枳的心跳慢了半拍。她想起父亲的遗物里,有一张消防员的合影,后排有个年轻的面孔,眉眼和肖砚很像。
“沈敬之知道真相,”肖砚的眼泪掉了下来,“但他为了儿子一直不说,看着凶手逍遥法外,看着我们这些受害者家属活在痛苦里。我只是……只是想让他说出真相。”
“所以你杀了他?”温枳的声音有些发颤。
“不是我,”肖砚的声音突然拔高,“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把药吃下去了,我想救他,但……”她的声音又低了下去,“他拉着我的手,让我把他知道的都记下来,说要赎罪。”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是沈敬之的亲笔供词,上面详细记录了顾明诚如何威逼利诱,如何修改检测报告,如何买通副队长篡改火灾记录。最后一句是:“我儿沈砚,实为无辜,望后人昭雪。”
“这就是我在杂志上记笔记的原因,”肖砚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说得太快,我只能先记下来,打算整理好交给你。输液管的痕迹……可能是我慌乱中碰到的。”
温枳看着那份供词,字迹潦草,确实是沈敬之的笔迹。她想起ICU病房里沈敬之睁着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解脱。
“脂质体秋水仙碱需要专业知识和设备才能制作,”温枳的目光落在肖砚的作训服上,“你不可能自己做出来。”
肖砚的肩膀猛地一颤,没再说话。
这时,靳舟的电话打了过来,声音里带着兴奋:“温队,查到了!脂质体秋水仙碱来自市一医院的药剂科,三个月前被盗过一批,当时的值班药师……是□□的侄子!”
□□,那个十年前制造电气井火灾的电工。
温枳的目光再次投向肖砚,对方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是□□逼你的,对吗?”她轻声问,“他知道你想报仇,利用了你。”
肖砚的眼泪终于决堤,她蹲在地上,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训练场上的新兵们都停了下来,远远地看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温枳站在阳光下,看着蹲在地上的肖砚,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跟在父亲身后的小姑娘,眼睛亮得像星星,说要当一名优秀的消防员,保护更多的人。
风再次吹过训练场,卷起地上的尘土,迷了所有人的眼。温枳知道,肖砚的路走到了尽头,但和安大厦的真相,才刚刚开始被揭开。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老郑的电话:“通缉□□,立刻启动红色通缉令。”
电话那头的老郑应了一声,挂了电话。温枳看着远处的天空,湛蓝如洗,像从未被污染过。但她知道,在这片天空下,还有太多被掩盖的罪恶,太多未被昭雪的冤屈。
而她,将继续走下去,直到把所有真相都挖出来,让那些在和安大厦坍塌中逝去的生命,得到应有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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