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忍的凌风吹着刮骨的雪,像是一场无休止的鹅毛雨从天上倾斜下来。
雪是那么的轻柔、动人,它落在掌心化作时间最纯白无暇的棱镜。这是曾经他看到的雪,热爱的雪山,但现在不是——现在每一片雪都有可能让他失温,让他死在雪堆里,被白雪冻僵。
外表的冰雪不是最让他痛苦的,最痛苦的是怀里的红玉髓。这东西显然与自己的功法不合,它在自己的怀里发出灼热的温度,烫着自己的胸膛。他不得不往前走。
“只要离开雪山,情况一定会好起来的。”男子在雪山里留下一个个脚印,本来他穿着蓝白色的衣服,在雪山里很难留下踪迹。但他受了很严重的内伤,每走一段路他就开始吐血,所以他还是被追踪到了。
在红玉髓的作用下,他的五脏六腑像是先坠入寒渊,又被地狱的业火烤炙一样。
他好不容易离开了雪山,就在他回头望的时候,昔日银装素裹的苍山已经变成通红的了。
他难以置信地往回跑,即便知道这样会面对其他人的追杀,但他必须得搞清楚为什么雪山变成了红色!
是天文么?是气候么?还是谁对他的故土做了手脚,难道……难道是那些孩子都被杀光了吗?
“不可能!绝不可能!永远不可以发生这样的事!疯子!疯子!”他在无声地呐喊着,悲痛而癫狂地在大雪里哭泣。
这种情况只持续了半个时辰,直到他痛哭完之后,他才发现雪山还是那么平静,还是那么纯白。他低头注视着怀里的红玉髓,在冷静了半晌之后,他终于意识到了,是红玉髓影响到自己的神智。
雪,一直都是白色的,只有自己看到的才是红色的。
他恢复了以往的温文尔雅,但他并没有为方才自己的癫狂而懊恼。
他很敏锐地察觉到周围的脚步声——即便大雪倾覆,但追杀的脚步声他很熟悉。来不及多想,他只能趁着自己还有理智的时刻,向远处狂奔。
“可是能去哪,哪里都不会收留一个雪山的叛徒。江湖之大,没有人会与苍山为敌……”
“除了……除了不在江湖,隐姓埋名……可我还能隐去哪里?”
“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呵呵,要不我去玉京吧,至少没有人会猜到我在玉京。”
无奈的男子摇了摇头,决然地前往玉京城。
他在意识没有被侵蚀的时候,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他热爱雪山、热爱大地上的树木,也热爱一切生灵。
他很少杀生,虽然如今自己狼狈至此,他也会找一个僻静清雅的地方去休息,躺在屋檐上,亲吻露水,告白月光,温和地入睡。
他平静地进入幻想中甜美的梦乡,可无情的血月总会撕碎他的梦,霸占他的大脑,也导致了醒来时,他永远不知道自己在何方。
温柔的他,不安地入梦,醒来时,兴许就一手鲜血。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杀的生灵,杀的是谁……
他悔恨,他悲痛,可他无能为力。在清醒的时分,他总能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只能远远地逃离雪山的追捕者。
太难了……他历尽千辛万苦,才跌跌撞撞地来到玉京城。
他本以为,只要躲在玉京城,好生安放红玉髓,一切都会相安无事。但是他没有喘息的机会,他看见血月的时间越来越多,理智的时间越来越少。
但,红玉髓也有好处,这让他功力大增。在进入玉京城之前,他经过了塔木尔,不知道是嗜血的原因,还是要御寒的原因,再次醒来时,他就已经穿上了狼皮。
温润如玉的公子,变成一个肮脏恶臭的“狼人”。
他躲进了玉京城,“好饿……好饿……”在清醒的时候,他不知道从何处找了一根铁链,将自己捆绑好再昏睡,这样至少可以保证自己不会发疯。
他也尝试过在中途抛弃过红玉髓,可是一旦离开了红玉髓,他的五脏六腑就好像四分五裂一样疼痛。
“好饿……好饿……”“狼人”披着腥臭的狼皮来到了云来酒楼。
“后巷……后巷……一定会有吃的。”
“不能伤人……不能再伤人了!”
“只有小镜子在找我……啊!不能见小镜子!唉……不能伤害小镜子……”
“原来只有小镜子一个人在找我,呵呵……为什么我不告诉她,为什么……我好痛苦……倘若如实相告,她可能会帮我,是的!她会帮我!我就可以摆脱红玉髓的控制了!哈哈哈!找她!再不行,我把她杀了!”
狼人的眼球布满血丝,他已经好久没有休息过了,走火入魔的痛苦已经折磨到他不成人样了。甚至,甚至他都差点忘了来这里的目的是找吃的。
脑子里的另外一个声音又响起了,他已经分不清这是邪恶之声还是争议之声了。“不能告诉她!苍山只有一个叛徒,一个叛徒就够了!如果她知道了,她也是叛徒……她也是……可我,可我好痛苦!”
狼人在发疯地寻找木箱子里的食物,囫囵吞枣地吃完之后,他再次控制不住心魔的干扰,但是他好虚弱,好虚弱……
他一掌劈碎了木箱子,试图找寻一些发泄的对象,好让他的身上被蚂蚁啃咬的疼痛感消退一些。
“狼人”看着四处飞溅的箱子,饱含泪水地看着自己的手,他心中悔恨:“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偷走红玉髓……为什么……正义,邪恶?谁说得清呢?呃!开始了!它又开始了!”
进入了走火入魔的状态之后,“狼人”的耳朵变得异常灵敏,他听见身后又人吆喝,他猛然转头——是个胖子!
他的心中顿生杀念,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杀他,但他就是很想!“狼人”扑向胖掌柜,但胖子“噗通!”地就跪下了,他嘴里念着,他还有老娘,还有小孩……
“是啊……杀了他,我有什么好处,可是一个家庭会失去了顶梁柱。他的母亲一定会很悲伤,可能还会哭瞎。”
“是了,我还不知道母亲长什么样。小孤儿,上了雪山,就被师父收养了。雪山真好……”
“他还有孩子?那他的孩子一定很需要他,就像雪山上的那群孩子一样……我也很想他们。”
直到胖掌柜吓到昏迷了,他都没有动手。
“狼人”在作内心独白,他自己杵在胖掌柜的面前,直到店小二堵在门口,满身恶意地盯着他,他忽然暴起乱窜!
店小二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他用散发着寒意的剑指向“狼人”。
方才还在插科打诨的店小二,褪去了所有的流氓气息,现在的他只有凛然正气。
他厉声警告“狼人”:“收手吧,叛徒!”
“狼人”一边流口水一边口齿不清地问:“你……竟敢……愚蠢……的普通……人!”
樊浩再次警告:“跟我回去,师父定有定夺!”
“狼人”僵硬地扭着脖子,他终于认出了这个所谓的店小二了,“苍山……弟子!你是!就凭你?!”
他虚晃了一招,在樊浩躲避之际,他直接窜进了暗处消失了。
……
随着红玉髓伴随他的时间越长,他的功力就越发劲猛。虽然内力以爆发式的速度增长,但他的心脉同样在受损。
最后,他在短暂的清醒时刻,决定以损耗更多心脉的方式来控制自己入魔的时常。在悬宇庙里紧急运功之后,他又赶往藏经阁。
他的功法本就是寒气流,因此他以内力凝汽为冰,作履行走。
“这是唯一的法子了。”他知道,“只有找个天朗风清之地,凭此心法修复心脉。我才能挣脱心魔,活下去。”
今日天时地利,是修复的最好时机。
趁着夜深无人,他独自来到了玉京城的中央高台。
差一点。
就差一点!
他遇见了在这里等待他的白镜华。
白镜华依旧穿着象征着雪域苍山的蓝白色衣服,她就想雪域沉剑池里面立着的那把正义之剑。
白镜华堵在他的面前,心情复杂地,又再一遍地拷问他:“师叔,为什么……”
眼前这个披着狼头狼皮,衣衫褴褛又浑身污垢的寥落男人,竟然是苍山派的木月大师白听涯。
谁能想到,那个温润如玉的公子会偷了门派中的红玉髓,背叛了苍山,然后变成了如今这副狼狈模样。
白听涯回答不了,因为现在的他除了神志不清,口齿也不清。
他曾几何时想给这个最疼爱的小师侄写一封信,但他还是低估了红玉髓对自己神智的侵蚀,他已经写不出字了。
唯一,唯一的清醒、理解,都用在了阅读《心脉论》上了。
几乎对于所有人而言,红玉髓都有增强内力夺去心智的功效,而这种功效往往如同温水煮蛙,待使用之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摆脱不了了。
因为,这本来就不是属于他们的东西。
“为什么要离开苍山派,为什么要偷红玉髓,这块石头……增长功力真的有那么重要吗?”白镜华的眼眶湿润了,她不信一手教会自己障月心法,那个待一切事物都平静如止水的小师叔会堕落。
白镜华真情实意地一字一句道:“小师叔,是你教会我正义做人,执正义之剑,行正义之法,可偏偏触犯种种不义的人怎么就是你?!”
白听涯抱头痛苦地喊叫,他的声音很小,他在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自己。
“不能告诉小镜子,不能……她若是知道了,她一定会帮我,她就是叛徒……”白听涯的这些想法,都变成了嘴里含糊的词汇,没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师叔!醒醒啊!”白镜华抓住木月的双臂,激动地摇动他的身体。
白听涯知道自己要控制不住了,况且他听到了脚步声——是蒋酒卿来了。
白听涯狂暴式地挣脱了白镜华的控制,如同野兽般放肆地往前奔跑。
白镜华心里的那声“小师叔”再也没有喊出口,因为她也听出了后面有人。
“关晴,又遇见了。”蒋酒卿就在她的背后,冷冷清清地喊出了她另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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