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钰望着窗外的晨光,声音里带着点恍惚。
“其实……阿禾当时根本没醒过来。”
她喉间动了动。
“那天我捏着养魂珀往他魂灯里渡灵力,半块珀都快耗光了,魂火一点好转都没有。”
“就在那时候,旁边突然多出个小小虚影。”
陈钰的目光飘远了些。
“是个很漂亮的小男孩,看着也就和你们差不多大的样子,身上带着种说不出的气息。我当时哪有空管他是谁。”
“他绕着魂灯转了两圈,突然开口,“‘你这样是没用的。’”
“过了会儿,他跟我说,‘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总感觉……我应该可以帮你。’”
“我们能想的法子都试过了,可我和无期的本源一靠近,就被那股力量狠狠排斥开。”
陈钰的声音带着点无奈。
“当时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最后,我们跟那个小男孩签订了契约。”
于是,那小男孩的魂火轻轻飘起,像一缕温热的光,缓缓附上孟禾的魂火。
蔫蔫的火苗颤了颤,竟渐渐稳住了。
自那以后,他借着孟禾的身子醒了过来,以孟禾的身份,降临这世间。
“陈姨。”
宁夕不在意孟擎是何时‘成为’孟禾的。
她死死抠着沙发扶手,语带催促之意。
“孟擎到底为什么消失了?那个仪式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钰没再多说,从储物器里拿出了一卷传送图。
“以前不给你,是你灵阶不够,怕你拿着图去冒险,白白送命。”
她语气郑重。
“现在你已经是准天级除灵师,不一样了。去最后一个天级灵域看看吧,孟擎的事……也许你就知道了。这几天好好准备准备。”
她把传送图递给宁夕。
“拿着。”
宁夕松开扶手,抿着唇接过传送图,细看片刻。
见三人皆低着头,显然是不愿再多解释。
她心里清楚,再追问也不会有答案,起身离开了。
穿过庭院,她抬手召来停在门口的悬浮车。
“去适界堂。”
悬浮车平稳升起,窗外的街景缓缓后退。
她望着玻璃上映出的自己,一向清明的眼中染上些迷茫。
悬浮车停在一大片银灰交错、流光闪烁的建筑群前,车门自动打开。
宁夕深吸了口气,走下车。
她走进去时,负责接待的李蔚云热情地凑过来。
“宁师来了?”
目光在她身后扫了圈,带着点熟稔的诧异。
“今儿孟师没跟您一块儿?往常你们俩可是形影不离的。”
宁夕指尖在袖侧轻轻收了收,避开那道探寻的目光。
“他还有事。”
她抬眼望向建筑内。
“新到的人适应得怎么样?”
李蔚云眼神闪了闪,忙笑着接话。
“都挺好!就是有个小伙子对着家用机器人说‘来份番茄炒蛋’,机器人噼里啪啦报了一串选项,他哪懂这些,机器人问他‘是否添加灵域伴生菌提鲜’,他听着新鲜就应了。哪知道那菌子带灵毒,普通人吃不得,他现在正在医疗舱躺着呢。”
宁夕跟李蔚云寒暄了几句,往里走去。
几个刚从灵域出来的人正围在智能管家机器人身边。
有人对着空气说“想看看五百年前的老街”,虚拟光屏立刻在身前展开街景影像。
指尖划过屏幕时,动作里还带着当年初握武器的生涩。
院子中央,悬浮投影正循环播放着基础指令教学。
有人对着机器人喊“整理行李”。
看着机器人机械臂有条不紊地动作,眼里闪过一丝恍惚。
有人让机器人带路去集体宿舍,脚步跟着机器的悬浮轨迹,带着点新奇。
宁夕的目光落在那群人身上。
他们的灵力早在灵域破除时散了,如今面对这个靠科技和指令运转的世界,像刚学步的孩子。
但没人露怯。
那个对着老街影像发呆的姑娘,转身对机器人说“查下那片区域的后勤招募点”。
声音不大,透着股熟悉的韧劲。
就像当年她握着刚觉醒的灵力,第一次挡在异界修灵者面前时那样。
医疗舱的门“咔哒”一声弹开。
小伙子扶着舱壁走出来,脸色还有点白,对着递水过来的工作人员笑了笑。
“谢了,回头……我请你吃我自己做的正经番茄炒蛋。”
暮色渐浓时,适界堂的自动灯转成暖黄。
有人对着空气扬声说。
“播报近日除灵队战报。”
系统的电子音在穹顶下回荡。
“新世界520年7月25日,第66666号灵域已破除,解救受困者27613人,暂无重大伤亡报告……”
人群里先是一阵短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低低的欢呼。
有人猛地一拍大腿。
“66666!这数儿吉利!”
旁边有人跟着笑。
“27613,快三万同胞出来了!”
一位绑着长辫的少年红了眼。
“据统计,目前可能还有17983个的灵域,我妹妹也在灵域里,说不定……说不定下次就轮到她了。”
没人接话,好几只手同时拍在她肩上。
宁夕看着他们凑在一块儿,对着光屏指指点点,头顶的光落在他们身上。
有人念叨“明天得把灵域扫描仪的指令再记熟点”。
有人说“该学学怎么给新出来的人做讲解了”。
声音里混着系统的余音,像把散了五百年的拼图,正一点点拼回完整的模样。
暮色漫过适界堂的回廊,宁夕顺着指示灯往深处走。
集体宿舍区的悬浮走廊泛着柔和的白光。
两侧的房门大多半开着,能听见里面传来零星的交谈声,夹杂着智能系统的应答。
像浸在温水里的石子,温吞又踏实。
经过其中一间宿舍时,她的脚步停下了。
门后的阴影里,传来压抑的、像被什么东西闷住的哭声。
不是嚎啕,是那种极力憋着,还是从喉咙缝里钻出来的抽气声,一下下撞在寂静的空气里。
“……都走了啊……”
一个男声断断续续地响着,大概是对着智能终端在说。
“系统查得清清楚楚……我弟,当年才十二,说等我回家教他灵力盾……现在连他的重孙子都不在了……”
接着是更重的吸气。
“我就被困了一下下啊……怎么外面就过了五百年了呢……”
走廊尽头的自动感应灯亮了,照亮门内露出来的一角。
一个青年背对着门口坐着。
终端虚拟屏发着光,映在他颤抖的肩膀上,忽明忽暗。
宿舍里的哭声低了下去。
“早知道……早知道出来是这样……还不如……”
后面的话被他自己咬断了,只剩下指节咔咔的声响。
斜对门的宿舍传来“哐当”一声轻响,像是水杯砸在了地上。
女声传来,比这边的男声更锐些,带着种剜心似的疼。
“我哥明明不用进来的……”
她似乎是对着同伴在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他是为了找我,才进了灵域……系统调的灵域记录写着,他进去第三天就……就被灵域像丢垃圾似的……把尸体抛出来了……”
“那破地方凭什么!”
女声透着股咬碎牙的狠劲,哽咽戛然而止,换成急促的喘息。
像在极力平复情绪,带着不容错辨的决绝。
“我申请加入后勤队了。总有一天……”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字字清晰,好似在心里刻下誓言。
“总有一天要把那些鬼域全砸了!让里面的人都出来,让外面等的人能盼到归期!我哥没等到的团圆,我要帮更多人等到——”
宁夕没有作声,只是静静地站了片刻。
走廊里的风带着暖意吹过。
她听见不远处有人喊“预约明天的心理疏导”,系统的电子音温顺地应着。
然后,她轻轻抬起脚,继续往深处走。
脚步落在悬浮走廊上,没有声音。
回廊尽头的光越来越亮,宁夕的背影融进那片暖光里。
三日后。
适界堂的晨露还挂在树叶上时,宁夕对着训练桩练习结印。
灵力在指尖流转的弧度完美。
李蔚云端着一杯咖啡走过来。
“你这结印的手法,像你母亲当年的路数。”
宁夕收势回头,指尖的灵光渐渐敛去。
“李姐认识我母亲?”
李蔚云笑了笑,没直接回答,指着训练桩上的凹痕。
“天级灵域的核心结界,比这桩子硬数万倍,单靠蛮力破不开。得找到域内灵气流转的节点,就像……”
她抬手,指尖在空中虚虚一划,划出的轨迹与宁夕刚练的结印隐隐呼应。
“就像解连环扣,得顺着它的纹路走。”
宁夕眼睛微微睁大。
这轨迹里藏着的韵律,绝非普通工作人员能懂。
接下来的一周,李蔚云成了她的临时导师。
她教宁夕辨认天级灵域特有的灵纹腐蚀痕迹。
演示如何在戾气翻涌时锚定自身神识。
甚至能精准指出她结印时眉心神识外泄的毛病。
这些细节,连学院的□□——曾经的资深除灵师们都没讲解得如此清楚。
最后一个傍晚,李蔚云坐在适界堂的穹顶上。
“我被困的那些年,多数时候像沉在冰里,偶尔能挣开眼喘口气。”
“能感觉到守护灵的力量裹着我们,像层薄茧,可残阵的戾气总往茧里钻,一下下啃着神识和灵力。”
“你母亲破掉我所在的灵域那天,我正好醒着。”
李蔚云的声音很轻,带着冰碴子化水的润。
“她的灵力冲进来时,没碰那些乱爬的灵纹,直冲着茧外最密的戾气打了个旋——那手法,跟我全盛时破修灵界那些狗东西的幻境的路数,倒有三分像。”
她低头笑了笑,指尖划过自己的手腕。
那里有圈极淡的白痕,是当年灵力散尽时留下的印记。
“我现在成了普通人,可那些经验还没忘干净。”
出发那天,适界堂的自动门打开时,李蔚云递给她一枚青铜质地的符牌。
“这是当年你母亲从域里带出来的,能稍微稳住乱窜的戾气。”
她拍了拍宁夕的肩膀。
“天级灵域虽险,但以你现在的修为和神识强度,足够去试一试了。”
“有人盼着你能拿它,盼了很多年了——不止我一个。”
她眼里藏着点没说透的深意。
风从门外卷进来,带着清冽之气。
宁夕伸手接过符牌,隐隐感知到微弱的共振——似接过某种传承。
“去吧。”
李蔚云往后退了半步。
“务必平安归来。”
传送阵亮起时,宁夕握紧了那枚符牌。
她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藏着另一位“李蔚云”在冰里挣醒的瞬间。
也藏着无数个在薄茧里等天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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