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腹下的血管顶着皮肉跳得极慢,如若她再按得轻些,便难以觉察到。
想毕,燕盈重重揩上去,又惹得谢灵犀瞪大凤眼——“谋杀?!”
两者相搏斗,电光火石之间,屋门轰然被人推开,又一素丽可人的娘子夹枪带棒地闯进来,张口便是——
“皇姊!”
谢灵犀转头,定睛一看:“燕云?!”
“这……”
这厢燕盈横在她颈间的手也放下了,慢条斯理地理着衣袖,失了那教人敏感的摩挲,谢灵犀顺势后仰了身子,失力地靠回枕上,“这……燕云殿下……?光临寒舍……”
接二连三的惊吓,谢灵犀慌乱之中,说不清话。
燕盈:“……”
她忍无可忍:“噤声。”
寂静之后,谢灵犀终于回过神来,对燕云柔柔覆了笑面:“能得殿下来探望,灵犀面上真是十分光彩。”
燕云今日已换下了劲装,穿了身精巧细腻的衣裙,更显白梨素丽。
她不赞同地看了燕盈一眼,遂而对谢灵犀道:“三娘子言重了。倒是三娘子的恩情,燕云无以为报。”
“什么恩情?殿下真是折煞我了……”
“……”
这厢两人“光彩”来“谬赞”去的,又说着要“报恩”,燕盈听不下去,重重“哼”了一声。
教两人同时看向她。
谢灵犀寒暄了一番,只觉身子乏力,笑不下去了,开门见山道:“两位殿下来我家,不会只是为了圆这“金兰之交”的一面吧?”
更何况,这哪来的“金兰之交”?只怕是孽缘吧。
燕盈却说起一件与之无关的事:“阿云在山北时,曾遇见一名巫医,向那人学了一些巫蛊之术。”
这等陈年旧事,何至于对她来说,除非——
谢灵犀恍然:“便是说,我这病症可能是中了邪术?”
“并非邪术。”
燕云倒是不恼,不知者不罪,她细细与谢灵犀解释一番,“‘巫’乃两个‘壬’字交叉,可沟通天地、四方,‘蛊’从虫从皿,为腹中虫。”
“其中道理,自然有迹可循、有理可依。”
这等奇技淫巧,四书五经中没有,谢灵犀从未读过。待燕云语罢,她明了:“便是说若我真中了蛊,定有办法破解。”
燕云颔首:“然。”
她说着,将谢灵犀的手腕握住,在她微弱跳动的脉搏处静静探着,继而,又探了她脖颈处,而后,再是面上。
自晨间至黄昏,谢灵犀睡了许久,面容酡红,似在石榴花汁中染过一番。
燕云解下她衣襟纽扣,又束起手中衣袖,便瞧见这病患通身绯红如霞光,实在异常。
一触额头,果真烫得骇人。
——烧成这般,是要烧坏脑子的!
燕云担忧地用手拨了拨谢灵犀的脑袋,遭这娘子目光清明地一问:“殿下可瞧出来什么?”
后者摇头,不自觉地说出口:“你身上怎的这般热?”
“热?”
谢灵犀浑然不觉,她方才还道早春微寒,一阵细雨夹风噼里啪啦扑面而来,吹得人冷。
“今早承之未说我身上热。”
燕云敏锐地捕捉到谢灵犀的意思,“便是说,这发热之症,是从现下才开始的?”
“嗯。而且我还觉得有些许冷。”
“殿下,”谢灵犀甚觉何处都不对,她将左袖捋至臂弯上方,摊开来看,果真嫣红如血,“难道此症状无可解?”
“……不。”
燕云坐在她床榻边,轻轻抓了抓她的手,抚慰道:“宽心。我需传书给老师一份,他定有办法。”
事已至此,不论有无办法,日子还是要过的。
春日芳菲、绿桥流水、巍巍山群……谢灵犀还未看了个够,若前世今生都落得个早死的下场,倒真是教人唏嘘了。
她想着,甚觉该弄张轮椅来,教这公主俩姐妹将她推出门,望风观景。
……
——“如何?”
燕盈实在想不明白,谢灵犀怎能大言不惭地指使她做事,而她,竟也迫于谢三娘的“淫威”,寻来一张华贵奢靡的轮椅。
虽不是谢灵犀惯用的风致,她仍盈盈将自己搀扶着坐上去,颔首:“极好。”
“多谢殿下。”
“不谢。”燕盈推着人,使了把猛劲,“你我便不必说这些场面话了——你欲去哪?”
“崔大人的书房。”
一张素脸微仰着朝向她,目光柔柔似月光,随意披的外裳搭在谢灵犀身上,也似水佩风裳般动人。
什么崔不催的……
燕盈疑心自己听错了,低下头道:“什么?”
谢灵犀笑靥如花,将今早同柳续讲的话复述了一遍:“崔相的书房——我瞻仰崔大人的风采,一眼万年,欲近而侍之……殿下肯带我去么?”
“……”
你可真是够疯的。
燕盈面无表情将人推下门前阶梯,已是大汗淋漓,便教身旁的燕云将军接手,待上马车坐稳了,朝马夫吩咐道:“去醉烟巷。”
“是。”
车内寂静如渊。
自知方才的请求太过惊世骇俗,谢灵犀全无改过之心,只摆出一副“温柔乡”的笑意,似新发的春草轻轻掠过手心。
教人些许心悸,又无伤大雅。
“不去便不去了,醉烟巷也很好。”
绮楼正在醉烟巷中,乃是当仁不让的情场徜徉之地。其中放纵欢歌者十之**,还有一成,是那失意之人,借此喧嚣,抚平伤痕。
谢灵犀一惯喜静。
燕盈不知这娘子是强颜欢笑,还是真情实意,挑眉道:“哪里好?是有寻花问柳的绮楼,还是旁边那家教人酩酊大醉的极乐坊?”
谢灵犀道:“二者皆有。”
“有什么?”
燕盈笑若飞霜,肆意道:“阿云说,你忧思太重,便是此次侥幸活下来,之后也总有小伤小病能要了你的命!”
“今日我便带你纵酒欢歌,享尽极乐,如此体恤之心,三娘子总不会怪我罢?”
燕云瞧得真切,她皇姊分明携了些许的恶意——
她虽久居深宫,都听闻了谢三娘子不喜喧闹的性子,这等花酒之地,更是从未踏足。
燕盈趁人之危欺负人,若将谢灵犀惹恼了,不知是何后果。
又听谢灵犀道:“灵犀对殿下感激都来不及,自然不怪。”
……呵呵。
她眼观鼻、鼻观心,坐在马车一隅阖上了眼目。
一柱香后。
华丽的马车停在了醉烟巷的巷口。
甫一下车,谢灵犀便闻到百十股难以名状的熏香,似桃似李,更仿佛从哪间寝屋中传出来的摄魂香。
她心神一晃,抬头,绮楼的牌匾烟视媚行,左右大书——“春兴太癫狂,最是**时。”
“这……”
她攥紧了腿上搭的布毯,老神在在:“我忽然间忆起,我落下了什么东西。”
燕盈倒也不急着进门,盯着她:“何故作粉饰之辞?你怕了?”
她粉饰什么了?
这时,绮楼楼台间重重敲了一声钟,甚是古朴庄严,随即无数绮衣罗裙、花团锦簇的郎君娘子流水般迈步出来,笑得妖娆。
拖着轮椅来此本就显眼,更别提她三人盘踞不前,一百花郎君扭着身子歪至燕盈面前,娇羞地用绸缎绦带打了她胸前,怪叫道:“殿、下~~许久未见,在下可是十分想念您呢!”
又似才瞧见燕云与灵犀一般,眼神瞬间一亮,柔若无骨地攀着谢灵犀的肩——
“瞧瞧,这是哪家的娘子,这般可怜……今日来绮楼寻哪位郎君?可让我引荐一番?”
“……”
避了肩上揉捏,谢灵犀偏头,微笑:“手请拿开。”
闻言,这郎君又羞又愤。
他面容姣好,端是一派亭亭风姿,许是从未被人这般拒绝,以帕掩面:“好生绝情……小娘子,不喜欢逐玉的温柔乡么?”
谢灵犀仍是八风不动,“逐玉?”
见那人目泛着亮光,频频点头,她心中叹气。
“逐玉郎君,你的妆花了。”
“嗯……嗯?!”
逐玉惶惶张望四周,见未有熟客登门,双腿一蹬,连那缀满珍珠的绦带都忘了收,飘然落地,人影无踪。
是以去寻铜镜补妆去了。
待人走后,谢灵犀看向燕盈,后者双手抱胸不语,她谑道:“殿下乃是绮楼的常客呀。”
“怎的?三娘子艳羡了?”
燕盈自是不甘居人之下的,她瞥了眼谢灵犀,不去解释自己“常客”与否,反倒附和了她的话。
“三娘子若非早早成家,这绮楼也是时常来得的。”
“不过……去岁听闻你那夫君新婚之夜便抛下你来此寻欢作乐,这般看来,这所谓的‘女诫妇德’,不过是禁锢女子们的枷锁,有什么挣脱不得的?”
去岁的旧账被燕盈此刻翻起,谢灵犀扶额:“谣言罢了。”
她说了这般多,敢情谢灵犀只听进了去岁关于柳承之的诽谤之语?
“你当真是被下了蛊了。”
燕盈从燕云的手中接过轮椅,猛地一推,谢灵犀甚觉自己要飞出去,似断线的风筝一般,滑入绮楼浓妆艳抹的妖魔鬼怪之中,她急促呼道:“停下!停下!”
始作俑者不理会,甚至拨了条丝帕覆在她面庞上。
周遭一片惊惶无措的声响,是轮椅撞倒了一排琉璃花灯,直直冲着一人面中而去,屏风后的烛火也被疾风刮灭!
“啊——!”
霎时,一切静下来。
猛烈的撞击声后,那轮椅已千疮百孔,轮椅中人在帕下半仰着面,双手无力在身侧垂着,一动不动,死鹤一般。
楼台之上,有人尖叫:“杀人啦!杀人啦!”
春兴太癫狂,最是**时。——《浪淘沙》屠隆
关于巫蛊的解释来源百度 (说文解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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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春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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