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不要抠痂，这几天不要沾水，实在难受的话拿毛巾擦擦。”苏砚川弯着腰，托着叶凛的头偏了偏，细细端详他左边红肿的耳朵，“要是那玻璃再偏一点真砸到你耳朵，现在你就该躺在我们医院的病床上了。”
季诚叹口气，叉着腰站在旁边，一听苏砚川这么说火气立马又上来了，张口就训:“这里结束我就把你拖到医院去，非给你开满一百八十个检查让你知道重要性的！”
这火是苏砚川拱起来的。叶凛皱着脸，苦涩地跟男人对视一眼，意味不言而喻。
对上小孩可怜巴巴的眼神，苏砚川挑了挑半边眉毛，“叫我什么？”
“苏哥。”叶凛很果断，嗓音清澈，“谢谢苏哥。”
“嗯，不客气。”苏砚川用胳膊肘戳戳季诚，“省着点唾沫吧，待会那姓高的过来还得纠缠，口头输出靠你了。”
季诚思路很快偏了，暂时顾不上训叶凛了。他掏出手机这里点点那里划划的，非常忙碌。
见叶凛肩膀不甚明显地松弛下来，苏砚川有些好笑道:“动手那会儿那么凶险都没看你怵，被训两句受不了？”
“受得了，”叶凛很诚实，“但不想……”
处理完相对没那么棘手的耳朵，苏砚川看着少年左边几乎贯穿半张脸的伤口，没忍住也叹了口气:“都不说耳朵了。玻璃但凡再往上割一点，你这左眼干脆利索地挖了找块地埋吧。”
他说这话的前一秒叶凛还在张望那头打着电话的季诚，闻言连忙转过头来，也是阵阵后怕，咬了咬唇，不吱声。
“你诚哥说你今年才高考完，好不容易考上大学，眼睛不想要了？”苏砚川话里带了几分教训的意味，但手上的动作从头到尾都很温柔。
叶凛明显愣了愣，望着苏砚川，“……对不起。”
他迅速回过神，补充道:“今天谢谢您，真的谢谢。给您添麻烦了。”
“……倒不至于这么客气。”苏砚川弯着腰凑在叶凛身前，轻轻按了按他脸上的伤，“这么按会很疼吗？我看看有没有玻璃残渣。”
叶凛很乖顺地摇头:“不疼，没什么感觉。”
苏砚川还只是轻微用了些力，立刻就有细小血珠直往外渗。他眯了眯眼，盯着叶凛没动。
后者被他这一个眼神看得手腕一哆嗦，反应过来后匆忙改口:“有点疼，疼的。”
“再不老实答，我现在就跟你老板告状，”苏砚川注视着叶凛的眼睛，改了主意，“不，我直接打个车把你拉到我们医院。”
叶凛想也没想，慌乱摇头，脸上的紧张情绪明明白白。
“大孩子了还这么怕医院啊？”苏砚川小心翼翼地触碰、端详伤口，拿棉球沾了点碘伏，很缓慢地擦拭，“还好没有玻璃残渣存留，不然你还得多吃苦头。”
叶凛与他错开视线，答得中规中矩，“不喜欢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苏砚川左手扶着他的下巴往上抬了抬，神情很严肃也很专注，“疼得厉害了跟我说。”
“不……哦。”叶凛开口刚说了一个字，又立马憋回去了。
“又想说不疼是吧？”苏砚川眼神有点复杂，无奈道:“本能反应都快被你培养出来了。”
叶凛没说话，睫毛微微翕动，扇了扇空气。
眼见气氛微沉，苏砚川将手里的棉球丢到旁边托盘里，又换了个新的继续消毒，主动移开话题:“考上哪个大学了？”
他又很快地补充:“可以说吗，不想说也没事。”
叶凛这次答得特别快，语气虽然没什么变化，但明显有些小小的骄傲，“莘大。”
盛夏午后暴雨下得快，停得也快。这一通折腾，屋外甚至太阳都已经出来了。苏砚川看着落在少年睫毛上的光影，笑容很和煦。
他比了一个大拇指，然后说:“怪不得。”
苏砚川没说具体怪不得什么，只接着问:“报了什么专业？”
这次问时语气轻快很多。
叶凛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临床医学。”
苏砚川手里的动作停了，看着他，半响眉毛才往上挑了挑。
叶凛不明所以，默默地坐得更直些。
苏砚川却还是没出声。
派出所此刻很嘈杂，乱哄哄的挤了不少人。他俩一个站一个坐，这一隅角落突然静了下来。
叶凛微皱着眉，下一秒他抬头，正好对上苏砚川饱含笑意的一双眼睛，倏地明白了什么，右手本来攥着椅子扶手，不自觉就握紧些，张口确认:“……您也是莘大医学院毕业的吗？”
苏砚川笑笑，夸奖道:“难怪季诚夸你聪明，他难得没夸张。”
莘城是国内超一线大城市，人口密度很高，而莘大毋庸置疑是这座城市Top1的顶级高校，临床医学专业更是百年王牌专业，排名位列全国第一，含金量和考上的难度自不必多说。莘城各大三甲医院在职的医生几乎全是从莘大出来的。
叶凛眼睛雪亮，抿了抿唇，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开心的小情绪完全摆在明面上了，连脸上的伤碰到碘伏会疼也没太在意。
“到底才十八岁，”苏砚川丢掉浸着血迹的棉球，拧上碘伏瓶盖，“看着跟小孩似的。”
派出所的门又开了。来者动静还不小，脚步声特别重，夹着一阵喧闹。
苏砚川转过头扫了一眼。
果然是那姓高的来了，身后还跟着三男三女，高矮胖瘦什么样都占了。
叶凛本来坐得好好的身影瞬间紧绷，下意识就要站起来。苏砚川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老实坐着，没你的事。”
苏砚川笑笑:“可能他刚才一个人在咖啡馆没喝尽兴，再带几个来派出所一起喝下午茶。”
苏砚川说这话时用的正常音量，并且还带着笑意。以姓高的大块头为首的一伙人很明显全听见了，一个字没落。有一个穿无袖背心的花臂男直接就雄赳赳气昂昂往这过来了，“说他妈什么呢？”
“想干什么？这是派出所！站着！”派出所民警当然不是吃素的，直接连着吼了三声，嗓门之大让花臂男打了个哆嗦。花臂男脚步顿了顿，又继续往前走。
草包。
叶凛在心里说了一句。看花臂男往这边过来，他顾不得苏砚川前面说的话，本能就想站起身。只是屁股还没能离开椅子，就又被苏砚川按着肩膀直接按了回去，瞬间动弹不得。
这次男人动作很强势，声音也很沉:“再动？”
叶凛心下一惊，连自己本来要干什么都忘了。老老实实地待着没动了。
“怎么着啊，带这么多人过来是刚才在店里咖啡没喝够吗？”季诚抱着手臂走过来，平日在店里的和蔼亲切早消失得一干二净，完全放下脸后气势也格外煞人。
这个怼人的思路倒是跟苏砚川完全一致。叶凛分神想着。
“怎么着？我大哥这脖子上的伤你问我怎么着啊？你看看他身上都被玻璃扎成什么样了！这还有一块好肉吗？！”花臂男一声吼得比一声大，派出所里其他人全看过来了。
他大概挺享受这种注目，“啪”地用力拍开离他最近的民警的手，又往前上了一步。
里头民警已经把警棍拿出来了，高举在手里，厉声斥责:“知道在派出所闹事是什么后果吗？想行政拘留还是想罚款？再闹一个试试！叫你们来是处理协商的！”
“这不正处理协商着呢嘛，”花臂男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飞溅，“我等着看怎么处理协商。”
突然有女孩说话了。
“镜子是他自己打碎的，也是他先动的手。”
李璃从进派出所到现在都没怎么开过口，其实是吓得不轻的，但这时她主动站出来，“店里有监控，肯定全拍下来了。我本来在擦洗漱台，他二话不说就上来摸我。我不让他直接给了我一耳光，又去打上来救我的小凛。小凛一开始都没还手，被他打得受不了才自卫的，是他太欺负人了！”
周末下午派出所正是最忙的时候，各种邻里纠纷的事情处理不过来，连带民警在内站了少说得有二十个人。
李璃脸是红的，说这话时声音却特别大、特别清晰，音量足以让全部人听见，三言两语交代了事情的完整经过。
眼见周围人嘴里不断发出大大小小或是嫌弃鄙夷或是看热闹没够的“啧啧”咂嘴声，大块头的脸本来也很红肿不堪，现下更是霎红霎白。
他上去虚着拦了拦花臂男，重重咳了一声，意味不明，“小姑娘，你有种，我记住你了。”
“不用记她，记我就行，是我动手拦的你。”苏砚川说。
苏砚川往旁边走了一步，将大块头直勾勾盯着李璃极其不友好的视线完全挡住了，他说:“苏砚川，记住了。”
大块头大概没跟叫来的几个朋友详细说自己究竟是怎么被放倒的，只咬牙切齿地看了苏砚川一眼，“呸”一声，然后看向季诚，“我找你们店老板，我不跟你这种胸无点墨的武夫文盲多说。”
连武夫都喊上了，看来确确实实是被苏砚川下午那一连串架势给收拾怕了。
人家莘大医学院毕业的呢。轮得着你说么。
叶凛忍了又忍，也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就是忍不住，直接开口道:“你这种脑子跟光滑面团没区别的人怎么会好意思说别人是武夫文盲的？”
大块头刚从医院处理完伤过来，心肺功能还没完全恢复，被这句话气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他非常大声地咳嗽:“你说什么？你有种再说一遍？”
大块头旁边头顶青皮板寸的男人嘴里叼着根燃油味特别重、特别呛的烟，冲着叶凛就过去了，“我艹你妈。”
只是他没能往前挪多少毫米。苏砚川长臂一伸在空中一截，将青皮板寸直接往他大哥方向兜了半米，毫不客气道:“真想跟我练练？你大哥没告诉过你他从耀武扬威到一屁股瘫在地上总共花了多少秒么？”
“都在派出所了老实一点！”眼看青皮板寸还想动，民警举着警棍，凌空作势要往他身上挥。
青皮板寸只能咬着牙根，愤愤恨恨站在原地。
这时，苏砚川偏过头，看了叶凛一眼，眼里带着很分明的笑意。
“还再说一遍？我看说你脑子是光滑面团说得还是太轻了！”季诚瞪着青皮板寸，配着眼角的痣显得表情特别特别凶狠。
花臂男和青皮板寸都登场亮过相了，仅剩的那个也不甘人后，为表忠心一脸不耐，“直接说吧，你们准备赔多少钱？”
“我们赔多少钱？”季诚真心实意地被气笑了，眼里的嘲讽和怒火压不住一丁点。
他往旁边走了一步，手指着叶凛左脸、左耳以及手腕上触目惊心的淤紫和血疴，“我们孩子毁容了怎么算？眼睛听不见了怎么算？耳朵看不见了怎么算？成吨心理伤害怎么算？”
情绪非常到位，但是。
但是这个眼睛和耳朵是不是说反了。
苏砚川有些无奈，有些心累。
但对面虎视眈眈七人组竟然一点问题都没觉出，三个拎着包的女人相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拉了拉自己老公。
季诚前面憋的情绪、堪堪忍住没有对叶凛发的脾气此刻全涌上来了，继续咄咄逼人地怒吼:“是你他妈先动的手！是你他妈先挑的事！你他妈骨头断了吗还是哪里废了，把我们家两个孩子打成这样你他妈只不过是受点皮外伤竟然还要跟我大呼小叫？！老子他妈还没让你赔老子店里装修费呢！”
听取妈声一片。
“来来来，”季诚拉了椅子作势就要坐下，“我跟你好好算一算！”
“我那阜康橄榄陨石质地的琉璃台八十八万四千三百七十九一个，你等老子给你开收据的！”季诚眼睛都吼红了，一句接着一句，完全没给七人组任何插话的空隙，连民警多次想要说什么都只能憋回去。
“还有我那个镶了库里南钻石价值两百六十八万七千九百五十五的绝版花瓶，一起赔！老子不让你赔得屁滚尿流老子明天闭店歇业！”季诚真情实感。
阜康橄榄陨石是什么，库里南钻石又是什么……竟然还有零有整的。
叶凛坐在斜后方，看着季诚的背影和在空中激动挥舞的手，此刻正存放在吧台前台抽屉里的批发进货清单在脑子里来来回回地打转。
他默默摸了摸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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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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