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灯的光芒在宋鹤眠白色西装的肩线流动，他端着香槟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看见谢临风朝自己走来时，他甚至还朝身旁的宾客微微侧了侧头，用一种恰到好处的音量说：“失陪一下，遇到位‘老朋友’。”
那声“老朋友”咬得极轻，却像针一样扎进谢临风的耳膜。他在距离宋鹤眠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宴会厅里的音乐和笑语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开，只剩下两人之间凝滞的空气。
“谢总。”宋鹤眠先开了口，嘴角噙着笑，眼神却像手术刀般精准地落在谢临风紧绷的下颌线上，“真是稀客。我还以为，以谢总的骨气，就算临风科技真破产了，也不会踏足这种‘虚与委蛇’的场合。”
谢临风的手指在身侧蜷了蜷。他刻意忽略掉那句带刺的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宋总，我有事情想跟你谈。”
“哦？”宋鹤眠挑眉，故作惊讶地晃了晃酒杯，酒液在杯壁上划出浅金色的弧线，“谢总现在还有闲心跟我谈事情？我听说，你公司的财务报表已经红得像过年的春联了，难道是来跟我请教破产清算的流程？”
周围传来几声低低的窃笑。有几个离得近的宾客显然听见了对话，正假装交谈，眼角的余光却不住地往这边瞟。谢临风的耳根瞬间涨红，不是羞的，是怒的。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像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背上。
“我想谈的是临风科技。”他强迫自己忽略那些视线，直视着宋鹤眠的眼睛，“宋总，我们之间的恩怨，能不能不要牵扯到公司？你到底想怎么样才肯放过临风科技？”
“放过？”宋鹤眠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轻笑出声，“谢临风，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商场如战场，从来都是弱肉强食。你技不如人，被市场淘汰，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说，你创业失败，还要赖到我头上？”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谢临风的拳头攥得更紧了，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他知道宋鹤眠是故意的，故意在这么多人面前曲解他的意思，故意把他塑造成一个输不起、只会怨天尤人的失败者。
“我不是这个意思。”谢临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临风科技走到今天，固然有我的原因，但宋总在背后做了什么，你我都清楚。挖走我的技术骨干，截胡我的合作项目，搅黄我的融资……这些，难道也是‘商场规则’？”
“谢总这话可就冤枉我了。”宋鹤眠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却更冷了，“你的技术骨干愿意跳槽，是因为鹤鸣资本能给他们更好的发展平台；合作方选择我们，是因为我们的方案更有竞争力；投资方撤回意向，是因为他们对项目的风险评估有了新的判断。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商业行为，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我在背后搞鬼？”
他顿了顿，向前逼近一步，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还是说，在谢大才子眼里，只要有人比你做得好，就是在针对你？”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狠狠割开了谢临风尘封多年的记忆。
他想起了十七岁那年的夏天。
那是全国中学生奥数竞赛的决赛现场，他和宋鹤眠是同校唯二进入决赛的选手。他一直是学校里公认的“天才”，数理化成绩常年霸榜，连老师都私下说，只要他正常发挥，金牌十拿九稳。
比赛前一晚，他在宿舍里最后一遍梳理知识点，宋鹤眠抱着一本闲书坐在对面的床上，漫不经心地翻着。“谢临风，”宋鹤眠突然开口，“你说，这次决赛的附加题，会不会考数论？”
谢临风愣了一下。他准备的重点一直在代数和几何上，数论只是粗略看了看。“应该不会吧，”他随口答道，“去年刚考过。”
宋鹤眠没再说话，只是笑了笑。
结果第二天的决赛场上，最后一道附加题，赫然是一道难度极高的数论题。
谢临风当时就慌了神。他对着题目抓耳挠腮，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交卷铃响，也只写出了一个模糊的解题思路。而宋鹤眠，却早早地放下了笔，正低头检查着试卷，脸上是胸有成竹的表情。
最终成绩出来，宋鹤眠以一分之差险胜，拿到了金牌，而他只得了银牌。
颁奖台上，宋鹤眠站在比他高一级的台阶上，接过金牌时，还侧过头对他笑了笑，那笑容和此刻如出一辙——带着一丝隐秘的得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后来他才从同学嘴里得知，宋鹤眠前一晚就从带队老师那里打听到了附加题的大致范围，却故意误导了他。
那时的他，只觉得愤怒和不甘，觉得宋鹤眠胜之不武。可现在回想起来，宋鹤眠或许从那时起，就已经把他当成了必须踩在脚下的对手。
“怎么不说话了？”宋鹤眠的声音把谢临风拉回现实，他看着谢临风变幻的神色，眼底的玩味更浓了，“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比如……当年奥数竞赛的那道附加题？”
谢临风猛地抬眼，眼里闪过一丝震惊。他没想到宋鹤眠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看来是想起来了。”宋鹤眠轻笑，“说起来，那还是我第一次赢你。在此之前，不管是月考、期中考还是期末考，你永远是第一，我永远是第二。老师提起你，永远是‘谢临风这孩子真聪明’，提起我，永远是‘宋鹤眠也不错，就是比谢临风差了点’。你说，换作是你，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所以你就用那种手段？”谢临风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积压了多年的愤怒终于找到了出口，“所以你现在处处针对我，就是因为当年的那点输赢？”
“那点输赢？”宋鹤眠像是被刺痛了，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变得锐利如刀，“谢临风，你从来都不明白，你那种理所当然的优秀，对别人来说是多么刺眼！你永远站在高处，享受着所有人的赞美和羡慕，你何曾看过一眼落在你身后的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引得周围的宾客纷纷侧目。“你以为你创业是凭自己的本事？若不是你父亲把工厂抵押了给你凑启动资金，你能有今天？”宋鹤眠的话像冰雹一样砸向谢临风，“可你看看你现在，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你的公司要破产了，你的员工要失业了，你的父亲要跟着你一起吃苦了！这就是你谢大才子的本事？”
“我……”谢临风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宋鹤眠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砸碎了他最后的自尊。他知道自己现在很狼狈，很不堪，可被宋鹤眠这样当众揭开伤疤，反复羞辱，那种感觉比杀了他还难受。
“怎么，无话可说了？”宋鹤眠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眼底闪过一丝快意，“还是说，你终于意识到，你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香槟，然后将杯子递到谢临风面前，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诱导：“想让我放过临风科技吗？可以。跪下，给我磕三个头，说你错了，说你谢临风不如我宋鹤眠。只要你做了，我就考虑撤掉对临风科技的所有打压。”
“你！”谢临风猛地抬头，眼里像是要喷出火来，“宋鹤眠，你不要太过分！”
“过分？”宋鹤眠挑眉，“比起你当年的目中无人，我这点要求算过分吗？谢临风，你不是很有骨气吗？不是宁折不弯吗？那就别来求我啊。你可以转身就走，看着你的公司破产，看着你的父亲失望，看着你的员工流离失所。”
他凑近谢临风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但我知道，你舍不得。你舍不得你那点可怜的心血，舍不得那些跟着你的人。所以，你只能选择低头。”
谢临风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看着宋鹤眠那张带着胜利者姿态的脸，看着周围宾客或同情或嘲讽的目光，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屈辱感淹没了他。
跪下？给他磕头？
他谢临风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
可他的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父亲疲惫的面容，浮现出小陈红着的眼眶，浮现出办公区里那些员工茫然无助的眼神。
如果他不答应，临风科技就真的完了。那些跟着他奋斗了几年的人，就要面临失业的困境。他的父亲，也要为他背上沉重的债务。
他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吗？
“怎么，还在犹豫？”宋鹤眠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烦，“我可没那么多时间陪你耗。给你十秒钟考虑，十，九，八……”
他开始倒数，每一个数字都像重锤一样砸在谢临风的心上。
“七，六，五……”
谢临风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丝。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尊严正在被一点点碾碎，变成粉末。
“四，三，二……”
宋鹤眠的眼神越来越冷，嘴角的笑意也越来越浓。他笃定谢临风会屈服，就像当年在奥数竞赛场上一样，他总能找到谢临风的软肋，然后给予致命一击。
“一……”
就在宋鹤眠即将数到零的那一刻，谢临风突然动了。
他缓缓地低下头，膝盖微微弯曲，似乎真的要如宋鹤眠所愿，跪下去。
宋鹤眠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谢临风身上，等着看这场闹剧的**。
可就在他的膝盖即将触碰到地面的瞬间，谢临风猛地停住了。
他抬起头，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和屈辱，只剩下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他看着宋鹤眠，一字一句地说：“宋鹤眠，我不会跪。”
宋鹤眠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会跪。”谢临风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临风科技是我一手创办的，它就像我的孩子一样。我可以为了它付出一切，包括我的面子，我的骄傲，但我不能失去我的底线。”
他挺直了背脊，尽管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重新有了光彩：“你可以继续打压我，可以看着我的公司破产。但我谢临风向你保证，就算临风科技真的倒了，我也会重新站起来。到时候，我会堂堂正正地跟你竞争，让你知道，你赢的不是我，只是一时的手段。”
宋鹤眠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没想到谢临风竟然会拒绝，更没想到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一股莫名的怒火涌上心头，比当年在奥数竞赛场上赢了他却依然觉得不甘的怒火更甚。
“好，很好。”宋鹤眠点了点头，眼神冰冷得像寒冬的湖水，“谢临风，这是你自己选的。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他转身就走，没有再看谢临风一眼，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谢临风站在原地，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周围的宾客窃窃私语，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知道，他刚才的话彻底激怒了宋鹤眠，临风科技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可不知为何，他的心里却没有了之前的绝望和恐慌，反而多了一丝释然。
至少，他保住了自己最后的底线。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转身朝着宴会厅门口走去。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却很坚定。
走出宴会厅，晚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让他清醒了许多。他抬头看向夜空，月亮被乌云遮住了，只剩下几颗零星的星星在闪烁。
他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不知道临风科技能不能挺过这一关。
但他知道，他不能放弃。
他掏出手机，给小陈发了一条微信：“通知大家，明天上午九点，公司召开全体员工大会。”
发完信息，他把手机揣回兜里，迈开脚步，朝着远处的路灯走去。他的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虽然孤单，却透着一股不肯屈服的倔强。
宋鹤眠站在宴会厅的落地窗前，看着谢临风渐行渐远的背影，手里的酒杯已经被他捏得变了形。
“宋总，您没事吧？”身旁的助理小心翼翼地问道。
宋鹤眠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越来越小的身影，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不甘，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意外。
他原本以为，谢临风会像当年一样，在巨大的压力下屈服。可他没想到，这个看似骄傲易碎的男人，骨子里竟然藏着这样一股韧劲。
“看来，游戏还没结束。”宋鹤眠低声说了一句，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容，“通知下去，加大对临风科技的打压力度，我要让他彻底明白，跟我作对，只有死路一条。”
助理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宋总。”
宋鹤眠转过身，重新端起一杯香槟，脸上又恢复了那副从容优雅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愤怒的人不是他。
只是，他握着酒杯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宴会厅里的音乐依旧悠扬，宾客们的笑语依旧欢畅，没有人知道，在这片繁华之下，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才刚刚进入最残酷的阶段。而身处风暴中心的谢临风，还不知道，宋鹤眠为他准备的，远比他想象的要可怕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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