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风走进鹤鸣资本的那天，天空是铅灰色的。
前台领着他穿过挑高的大堂，水晶吊灯的光芒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碎成一片，晃得他眼睛发疼。员工们穿着统一的深灰色西装，步履匆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职业化的微笑，眼神却像精密仪器般冷静——这里的一切都透着秩序感，和临风科技那种带着烟火气的混乱截然不同，也更让他觉得窒息。
“谢助理，这边请。”宋鹤眠的特助林薇在电梯口等他，妆容精致的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宋总在办公室等您。”
电梯停在顶层，门打开的瞬间，谢临风就看到了走廊尽头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宋鹤眠的办公室占了整层楼的三分之一，视野开阔得能将半个城市的天际线收进眼底。而他的“工位”，就设在办公室最角落的位置，一张小小的办公桌，正对着宋鹤眠的真皮座椅。
像陈列在主人眼皮底下的一件物品。
“来了。”宋鹤眠坐在办公桌后，指尖在键盘上敲了敲，屏幕上弹出的正是临风科技的项目进度表，“第一天上班，先熟悉下鹤鸣的流程。林薇会给你一份清单，今天之内把这些文件整理好。”
谢临风接过林薇递来的文件袋，指尖触到纸张的瞬间，就认出了最上面那份——是临风科技未公开的用户数据报告。他猛地抬头，对上宋鹤眠似笑非笑的目光。
“别紧张。”宋鹤眠往后靠在椅背上，交叠起双腿，“这些都是‘合法获取’的。毕竟，现在我们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三个字像针，扎得谢临风喉头发紧。他低头翻开文件，密密麻麻的数据背后，是宋鹤眠无处不在的掌控力——他不仅要摧毁他的事业，还要让他亲手参与这场摧毁。
一整天，谢临风都埋首在文件堆里。宋鹤眠没再理他，偶尔接几个电话，用低沉的嗓音吩咐着什么，语气从容得仿佛谢临风只是办公室里一盆不会说话的绿植。傍晚时分，林薇送来一份晚餐，精致的日式便当放在他桌上，配着一句“宋总说谢助理可能不熟悉附近的餐厅”。
谢临风看着那份便当，突然想起三年前在临风科技加班时，小陈给他带的路边摊炒粉，油乎乎的，却吃得浑身暖和。他拿起筷子，味同嚼蜡地往下咽，胃里却像堵着块石头。
“文件整理完了？”宋鹤眠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后，呼吸落在颈侧，带着淡淡的雪松香，和那晚在别墅里闻到的一模一样。
谢临风猛地挺直背，将文件递过去：“整理好了。”
宋鹤眠接过文件，随手翻了翻，突然笑了：“谢大才子的效率，果然名不虚传。不过……”他抽出其中一份，指尖点在某行数据上，“这里算错了。看来离开一线太久，业务都生疏了。”
谢临风的脸瞬间涨红。那处数据是他故意弄错的——他下意识地想保留一点属于临风科技的秘密，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小数点。
“看来需要给谢助理找点‘基础工作’练练手。”宋鹤眠将文件扔回他桌上，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去茶水间，把今天所有的咖啡杯洗干净。记得用手洗，我不喜欢洗碗机的味道。”
周围几个隔间里传来压抑的抽气声。鹤鸣资本的高管们都知道谢临风是谁——那个曾经和宋总齐名的创业者，如今却要被派去洗咖啡杯。
谢临风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同情的，嘲讽的，幸灾乐祸的……像无数根针，扎得他体无完肤。
“怎么，不愿意？”宋鹤眠挑眉，语气里带着威胁，“还是说，谢助理觉得自己的手太金贵，碰不得洗洁精？”
谢临风没有说话，只是拿起那叠文件，转身走向茶水间。推开门的瞬间，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水槽里堆着小山似的咖啡杯，杯壁上还沾着褐色的渍迹。
他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过指尖。泡沫起起落落，模糊了杯壁上的倒影，也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绪。
原来这就是宋鹤眠的目的。他要的不是一个能干的助理，而是一个能随时被他羞辱的对象。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谢临风已经从云端跌落泥潭，变成了任他摆布的棋子。
洗完最后一个杯子时，谢临风的手指已经被水泡得发白。他走出茶水间，发现宋鹤眠的办公室还亮着灯，林薇正站在门口，见他出来，递过一把钥匙。
“宋总说，今晚有个紧急会议，可能要通宵。这是休息室的钥匙，您要是累了可以去歇会儿。”林薇的眼神有些复杂，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转身走了。
谢临风握着那把冰凉的钥匙，站在办公室门口，犹豫了很久。他知道这可能是宋鹤眠的又一个陷阱，可连日来的疲惫和精神紧绷，让他几乎撑不住了。
他轻轻推开门，休息室就在办公室内侧，隔着一扇磨砂玻璃门。里面陈设简单，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甚至还有独立的卫浴——看起来像个临时的落脚点，却又透着一种密不透风的压抑。
他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窗外的霓虹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狭长的光带，像极了别墅里那个金属笼的栏杆。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玻璃门被推开的声音。宋鹤眠走了进来，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显然刚结束应酬。
“醒着？”宋鹤眠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底在昏暗中闪着异样的光，“看来谢助理很适应这里的环境。”
谢临风猛地坐起来，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宋鹤眠笑了，俯身凑近他，酒气混合着雪松香扑面而来，“自然是看看我的‘宠物’有没有乖乖待在笼子里。”
他的指尖突然抚上谢临风的脖颈，那里还残留着项圈勒出的浅痕。“这里的印记快消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危险的偏执，“看来得找个更持久的东西。”
谢临风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往后退，却被床沿绊了一下，重重摔回床.上。宋鹤眠顺势压了上来，双手按住他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你放开我！”谢临风挣扎着，可宋鹤眠的力气大得惊人，像铁钳一样牢牢锁住他。
“放开你？”宋鹤眠的脸离他只有几厘米，呼吸灼热地喷在他脸上，“放开你，让你再跑回你的临风科技，再跟我作对吗？谢临风，你太天真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在谢临风眼前晃了晃——是个银色的金属环，内侧刻着一串细小的编号，看起来像某种身份标识。
“这是我特意让人做的。”宋鹤眠的声音带着疯狂的兴奋，“戴上它，就像给牲畜打耳标，永远都别想摘下来。”
谢临风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终于明白宋鹤眠的终极目的——他不是要羞辱他，他是要彻底把他变成一件属于自己的物品，一件可以被他永远囚禁的私有物。
“宋鹤眠，你疯了！”谢临风用尽全力挣扎，膝盖猛地顶向宋鹤眠的腹部。
宋鹤眠闷哼一声，却没有松开他，反而更加用力地按住他的手腕，将金属环往他脖子上套。“疯？我早就疯了！”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从看到你站在领奖台上的那一刻起，我就疯了！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你想毁了我的骄傲，我就毁了你的自由！”
金属环冰冷的触感贴上皮肤，谢临风的脑子一片空白。他看着宋鹤眠那张扭曲的脸，看着他眼底疯狂的占有欲，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他。所谓的投资，所谓的合作，所谓的助理职位，不过是一步步将他诱入樊笼的诱饵。
他要被永远关在这里了。像那只雪纳瑞，像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在这座光鲜亮丽的牢笼里，耗尽最后一点生气。
不。
他不能就这样认命。
谢临风猛地偏过头，避开金属环的扣合，同时用尽全力咬住宋鹤眠的手臂。血腥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宋鹤眠吃痛，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谢临风趁机推开他，连滚带爬地冲出休息室。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只有应急灯在墙角亮着微弱的光。他跌跌撞撞地冲向电梯，手指因为紧张而好几次按错楼层。
身后传来宋鹤眠的怒吼：“谢临风！你跑不掉的！”
电梯门缓缓合上，宋鹤眠的脸在门缝里越来越小，眼神里的愤怒和偏执却像烙印一样刻进谢临风的脑海。
电梯急速下降，失重感让他胃里翻江倒海。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能去哪里。临风科技已经被宋鹤眠渗透，家里不能回，朋友不敢联系——宋鹤眠的势力遍布整座城市，他就像瓮中之鳖，无论逃到哪里，最终都会被抓回去。
电梯门打开，大堂里空无一人。谢临风冲出旋转门，冰冷的夜风吹在脸上，带着雨水的湿气。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跑着，西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一面破碎的旗帜。
跑过一个街角时，他突然撞到一个人。对方“哎哟”一声，手里的东西散落一地——是些旧报纸和空瓶子，显然是个拾荒者。
“对不起，对不起！”谢临风慌忙去捡，手指触到一张皱巴巴的报纸，头版标题赫然是“临风科技获鹤鸣资本注资，创始人谢临风加盟鹤鸣”。
照片上的他穿着西装，站在宋鹤眠身边，脸上挂着僵硬的笑。
原来在所有人眼里，他已经是宋鹤眠的人了。
如果他现在突然消失，谁会在意？谁会相信他是被囚禁了？人们只会说，谢临风大概是受不了寄人篱下的日子，自己跑了吧。
一股绝望感瞬间淹没了他。
身后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刺眼的车灯穿透雨幕，直直地照向他。谢临风猛地回头，看到宋鹤眠的车正疾驰而来，车头上的标志在夜色里闪着冷光。
他转身就跑，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弄。巷子深处堆满了垃圾，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脚下突然一滑，重重摔在地上。
宋鹤眠的车停在巷口，他推开车门，一步步走了进来，皮鞋踩在积水里，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像催命的鼓点。
“跑啊。”宋鹤眠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胜券在握的平静，“我看你还能跑到哪里去。”
谢临风趴在地上，雨水混着污泥溅在他脸上。他抬起头，看着宋鹤眠，眼底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
他确实跑不掉了。
宋鹤眠蹲下身，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动作温柔得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宠物。“别挣扎了，谢临风。”他的声音低沉而诱惑，“乖乖跟我回去，我会给你最好的‘待遇’。你会有一个宽敞的‘笼子’，每天都能看到我，永远都不会再孤单。”
永远……不会再孤单。
谢临风看着宋鹤眠眼底的疯狂，突然笑了，笑声嘶哑而绝望，在空旷的巷弄里回荡。
原来这就是他的结局。不是破产，不是身败名裂，而是被永远地关在一个名为“宋鹤眠”的笼子里，变成一只失去灵魂的宠物。
宋鹤眠拿出那个银色的金属环，再次伸向他的脖子。这一次，谢临风没有挣扎。
冰冷的金属贴上皮肤，“咔哒”一声扣合。
巷口的车灯还亮着，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像一个解不开的死结。雨越下越大，冲刷着地上的污泥，也冲刷着谢临风最后一点存在过的痕迹。
这座城市依旧繁华，霓虹闪烁，车水马龙。没有人知道，曾经那个站在领奖台上意气风发的少年，那个在创业路上挥洒汗水的青年，已经永远地消失在了这个雨夜的巷弄里。
或许，从他决定向宋鹤眠低头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这样的结局。
有些牢笼，一旦踏进去，就再也找不到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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