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洱海像块被揉碎的蓝绸缎。
交代完其他客人六点准时在酒店餐厅用餐后,陆远带着贺钟堂穿过酒店庭院,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
武财神安排的顶级套房隐在酒店深处,独门独院的三层小楼透着低调的奢华。
推开雕花木门时,贺钟堂的眉毛挑了挑:“哟,终于舍得给我安排个像样的地方了?”
黑白灰的极简装修里,落地窗正对着粼粼波光,明显超出了规格。
“昨晚委屈贺哥了,今天总算能补上。”陆远递过房卡,语气专业。
贺钟堂环视一周,轻哼一声:“昨晚你那狗窝确实够受的。你脸色这么差,该不会因为我占了你的床,一夜没睡好吧?”
陆远含糊应了声,没提那通打到凌晨的电话。
贺钟堂径直走到二楼露台,望着远处苍山的轮廓。他手腕上的机械表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忽然开口:“这房费多少?我转你。”
陆远顿了顿:“旅行社协议价,您别操心。”
“少来这套,”贺钟堂转身,目光锐利,“我最讨厌别人在钱上跟我耍花样。这明显超出合同约定了。”
陆远保持微笑:“那您可以直接和旅行社结算,我只是个导游。”
贺钟堂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笑了:“行。”
五间卧室的套房,空间阔绰得奢侈。
贺钟堂随口问:“你今晚住哪?还是昨晚那狗窝?”
“嗯,那边近,方便照应团里。”陆远答。
“别折腾了,”贺钟堂摆手,“这么多房间空着也是浪费,你搬过来,省得我找你还得打电话。”
陆远犹豫:“这不合规矩......”
“规矩?我花钱就是规矩。”贺钟堂挑眉,“怎么,怕我吃了你?”
“...行,谢谢贺哥。”陆远最终点头。再推辞,反倒显得矫情。
待陆远拖着行李箱回来,浴室水声未歇。他接了杯水,刚送到嘴边——
浴室门“咔哒”轻响。
氤氲水汽中,贺钟堂走了出来。腰间只松松垮垮系了条浴巾,水珠顺着他麦色的胸膛滚落,滑过紧实的腹肌,没入浴巾边缘。
他胡乱擦了把湿漉漉的短发,水珠四溅。
“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贺钟堂注意到陆远的视线,语气带着惯有的嘲弄。
“咣当——!”
玻璃杯脱手,在地板上炸裂成一片狼藉,水渍四溅。
贺钟堂啧了一声:“手脚这么笨,怎么当的导游?”
陆远猛地回神,蹲下去捡拾碎片:“没...没事!手滑了!”
“起开,”贺钟堂也蹲下来,“别把我手划破了,你还得赔医药费。”
他靠得很近,蒸腾的热气混合着沐浴露的清爽气息扑面而来。眼看贺钟堂的手指就要碰到一块锋利的碎玻璃,陆远条件反射般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别动!”
力道不小。贺钟堂吃痛,诧异地抬头:“干什么?”
陆远触电般松开手:“有玻璃碴,我来处理。”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身,视线死死盯着地板:“您先去穿衣服吧,别着凉了。”
贺钟堂挑眉:“哟,现在知道关心我了?”但还是起身朝卧室走去。
陆远僵硬地清理完现场,听见卧室里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长长松了口气。
他需要做点什么,立刻!
目光扫过浴室角落的晾衣架——挂着洗好的T恤、牛仔裤,以及一条深色的男士内裤。他记得贺钟堂说过没带换洗衣物。
湿衣服挂在潮湿的卫生间,一晚上肯定干不了。
陆远无奈地摇头,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取下那些湿衣服,指尖只捏着边缘的布料。
他走到二楼露台,将衣物一件件撑开挂在晾衣绳上。高原下午的阳光依旧带着暖意,应该很快就能干透。
做完这些,他回到一楼,选了离客厅最远的一间卧室,把自己扔进柔软的大床。
胳膊横在眼前,遮住窗外渐暗的天光。
头疼欲裂,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刚才的画面:滴落的水珠、紧实的肌理......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
真是...要命。
暮色四合,高原寒气随着最后一缕夕阳的撤离而弥漫开来。
陆远被冻得一个激灵,摸出手机一看——竟已下午五点半。
他猛地想起客厅里那位。贺钟堂裹着单薄浴袍睡在沙发上,这会儿怕是快要着凉。
陆远起身走向露台。傍晚的风带着凉意,但衣物已经干透,带着阳光的味道。
他仔细收起,指尖不经意触到那件深色的贴身衣物。
客厅里,贺钟堂果然还沉睡着,因冷意而微微蜷缩。
陆远推了推他的肩:“贺哥?该起了。”
贺钟堂喉间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
“去夏关买衣服,这会儿打车过去得四十分钟。”陆远说。
贺钟堂慢吞吞坐起身,揉了揉眼睛。
陆远将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递过去。最上层,那件深色的内裤格外显眼。
贺钟堂动作一滞,耳根瞬间红了,一把抓过所有衣物:“谁让你动我东西的?”
“怕您没得穿。”陆远平静回答。
贺钟堂狠狠瞪了他一眼,大步流星地闪进卧室,“砰”的一声关上门。
陆远摇摇头,转身整理自己的背包。导游旗、团单、保温杯......这些带团时的标配被一一取出,放进柜子深处。
包里只剩下轻便的钱包和充电宝,瞬间轻松了许多。
卧室内,贺钟堂对着镜子耙了耙半干的头发。原本利落的毛寸已经有些长了,显得不那么驯服。
他抄起吹风机,热风轰鸣中想着,这小子虽然贪财,但确实细心得让人意外。
待他收拾停当出来,陆远叫的车也恰巧到了院外。
“车到了,”陆远站在门口,“如果您需要,我可以推荐几家店......”
“不用,”贺钟堂打断他,“我讨厌别人给我推荐东西。”
但他走出门时,还是补了一句:“你带路。”
陆远已做好在车流长龙中煎熬的准备,然而一路出乎意料地顺畅。
抵达夏关,扑面而来的是截然不同的气息。这里没有古城的刻意雕琢,只有鲜活、喧闹、扎实的生活质感。
贺钟堂目标明确,步履生风,径直扎进最贵的品牌店。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他手指在货架上一一扫过,“全部包起来。”
店员眼睛发亮,忙不迭地打包。贺钟堂看都不看价格标签,刷卡时眼睛都没眨一下。
“明天去山茶花市,总不能拎着这些吧?”贺钟堂看着手里迅速堆积的大小购物袋皱眉。
陆远一拍脑袋:“负一楼有行李箱卖!”
于是,购物画风突变:贺钟堂在前面扫货,陆远在后面亦步亦趋,随时拉开新买的行李箱往里塞,活像个移动的行李架。
“差不多了。”贺钟堂看着鼓囊囊的行李箱,心满意足。
陆远却指了指他手里的袋子:“贺哥,你买的都是夏装。滇省温差大,尤其明天去的山茶花市和狼毒花市,早晚能冻透。”
贺钟堂一愣:“这么夸张?我看白天挺热。”
“高原太阳下山就是冬天,”陆远解释,“羽绒服可以租,我这也有。现在买占地方,没必要。”
他看了看表,“六点半了,饿了吧?带你去吃顿好的。”
穿过几条烟火气十足的小巷,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气派的白族风格独门小院静静伫立,门楣上挂着草书匾额——“段府”。
不像餐厅,倒像某个显赫人家的宅邸。
“这档次不错……”贺钟堂话没说完,穿着考究白族服饰的侍者已迎上来。
陆远对贺钟堂低语:“这是白族男装,待会儿上菜的‘金花’穿得更隆重。”转头对侍者道:“预定了的,姓武。”
“武先生订的洱海阁,这边请。”侍者恭敬引路。
穿过雅致的大堂,后院竹林掩映着几间独立的包房。
贺钟堂打量着沿途精妙的木雕和布置,咂舌:“小陆,这地方……可不是‘混得好’能订到的吧?”
他太清楚这种私密高端场所的门槛。
陆远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拿我师父的会员订的。我自己?再混十年也够不着。”
包间“洱海阁”古色古香。正中有巨型茶台,左侧是能容十余人的大圆桌,右侧则是一张铺着深色毛绒毯的矮榻。
“坐那边吧。”贺钟堂指向矮榻。
刚落座,一位身着华丽白族服饰的“金花”款款而入,笑容温婉。她递上两份菜单。
陆远翻了翻菜单,眼睛一亮:“生皮还有吗?”
金花会心一笑:“别人问是没了。您问,保鲜柜里特意留着一份。”
“生皮?”贺钟堂好奇。
“本地特色,”陆远解释,“猪皮用稻草火烧,留一层薄肥肉,基本是生的,配秘制蘸水。”
他看向贺钟堂,带着点安利的小兴奋,“敢试试吗?”
贺钟堂虽没吃过生肉,但被他说得跃跃欲试:“行啊!”
贺钟堂兴致勃勃地翻开自己那份菜单,下一秒,笑容凝固了。
菜单设计极简,左边是生鲜食材的大幅特写照片:芋头花、水性杨花、见手青……右边是对应的成品图。
“水性杨花?”贺钟堂指着菜单上的图片,“这能吃?”
“清炒特别鲜。”陆远答道。
名字和图片的抽象程度,完美击中了贺钟堂的知识盲区。
这感觉……该死的熟悉!
他猛地合上菜单,动作有点重。烦躁地摸出烟盒:“能抽吗?”
得到许可后,他迅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烟雾模糊了他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
“陆远你看着点吧,我看不明白。”贺钟堂的声音有点闷,带着不易察觉的涩意。
他盯着袅袅上升的烟圈,没再看陆远。
金花识趣地退出去备菜。
陆远没立刻点菜,看着明显陷入某种情绪的贺钟堂,轻声问:“贺哥?怎么了?”
贺钟堂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抽完那根烟,才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沙哑:“没事。”
但他掐灭烟头的动作格外用力。
陆远不再追问,转向门口候着的金花:“来份酸辣鲫鱼,微辣。其他的……你看着搭配吧,够两人吃就行。”
包间里只剩下两人。沉默再次蔓延,但比之前的尴尬多了几分沉郁。
贺钟堂盯着矮榻上繁复的民族纹样,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另一个画面:灯光暧昧的高级西餐厅,铺着雪白桌布,菜单上是密密麻麻的意大利文。
对面的女人妆容精致,指尖优雅地点着菜单,低声询问服务生。而他,像个误入天鹅群的丑小鸭,对着天书般的菜单手足无措……
那该死的、被排斥在外的感觉,与刚才看不懂菜单的瞬间,诡异地重合了。
菜上得很快。金花们鱼贯而入,将一道道佳肴呈上矮榻中央的小方桌。
“这是火烧生皮,”金花指着最中间那盘色泽诱人的拼盘,“这是酸辣鲫鱼,清炒水性杨花……”
每介绍一道,便有一位金花将菜轻轻放下。
最后,她捧出一个白瓷酒壶,“这是我们自家酿的雕梅酒,您二位尝尝。”
香气四溢,视觉盛宴。贺钟堂的注意力被暂时拉回。
陆远拿起公筷,精准地夹起一块金黄带肥的生皮,在深红色的秘制蘸水里滚了一圈,放进贺钟堂面前的骨碟。“贺哥,尝尝这个。”
贺钟堂看着那裹满红亮蘸料、泛着油光的生皮,带着点豁出去的架势夹起,送入口中。
预想的生腥味并未出现,反而是酸、辣、香、鲜在舌尖轰然炸开!他眼睛一亮,惊喜地看向陆远,竖起了大拇指。
陆远见他吃得眉眼舒展,眼底掠过一丝促狭的光。
他不动声色地夹起几根色泽更浅、近乎透明的生肉丝,特意在蘸水里多裹了几圈,然后极其自然地放进了贺钟堂的碟子里。
“这个也不错,试试。”
贺钟堂正沉浸在生皮的美味中,毫无防备地将那几根肉丝送入口中。
下一秒——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贺钟堂脸上的惬意骤然僵住。瞳孔猛地放大。表情从放松到惊愕,再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恐。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腮帮子鼓起,眼神慌乱地在桌上搜寻着什么,仿佛嘴里含着的不是食物,而是几条活蹦乱跳、滑腻腻的泥鳅!
陆远早有准备,迅速扯过几张纸巾递过去。
“唔……噗!”贺钟堂几乎是狼狈地将那口东西吐在纸巾里,抓起旁边的雕梅酒就往嘴里灌,连喝好几大口,才勉强压下那股直冲天灵盖的生腥和滑腻感。
“哈哈哈哈哈哈!”陆远再也忍不住,整个人笑倒在铺着软毯的矮榻上,肩膀不住地耸动。
贺钟堂被酒呛得咳嗽几声,没好气地瞪着笑瘫了的陆远:“靠!陆远!这什么鬼东西?!”
可看着陆远笑得眼泪都快出来的样子,他自己也绷不住,跟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两人像被点了笑穴,在幽静的包间里笑得前仰后合,之前那点阴霾被这荒诞的插曲冲得烟消云散。
好不容易止住笑,陆远抹着眼角:“咳……说实话,贺哥,这玩意儿……我也吃不惯。”
贺钟堂想象了一下那滑溜溜、细长条的肉丝形态和口感,脸色又青了:“陆远同志,”他故意板起脸,“这饭还能不能愉快地吃了?”
陆远立马笑着讨饶:“错了错了哥!我这就让人撤下去!”他连忙唤来金花,将那盘“罪魁祸首”的生肉丝撤走。
桌上清静了,气氛也彻底轻松下来。
一顿饭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接近尾声。贺钟堂拿出手机,对着幽静的环境拍了几张照片。
“发朋友圈气气前女友,”他得意地扬扬手机,“让她知道老子过得好着呢。”
陆远笑了笑,没接话。
贺钟堂借口去洗手间,实则溜到前台想结账,却被经理含笑告知:“陆先生签单即可,武先生会统一结算。”
等两人吃饱喝足出来,陆远也被告知同样的话。
坐上回酒店的出租车,贺钟堂终于忍不住感慨:“小陆,你这师父……何方神圣啊?感觉跟小说里的霸总似的,到哪儿都能签单?”
陆远被他夸张的形容逗得差点笑岔气:“我师父是厉害,但真没到那地步!他就是入行早,在滇省旅游圈里名头是响,但出了这圈子,认识他的人真不多。”
贺钟堂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点了点头。
窗外的月亮升得更高了,清辉透过车窗洒落。他看着陆远和司机师傅轻松闲聊的侧脸,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
车内狭小的空间里,除了淡淡的烟草味和夜风的气息,似乎还多了点别的什么,像洱海夜里悄然弥漫的水汽,无声无息地浸润着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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