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也来了!”梁夫人笑着走近了,温声道:“我家大人公事繁忙,一时脱不开身,我少不得先来一趟,替他尽尽同僚之谊。再者,尊长过世,我也该来行行晚辈之礼。只是家中实在事忙,这便要回去了。”
“我就知道,姐姐是有心之人。”孟珂上手去握梁夫人,痛惜道,“曾大人那日才为我姐妹二人引见,不想……这就天人永隔了!果真祸福难料,生死也只在旦夕之间。”
说着,她微微侧脸,抬手假意拭了拭泪,又道,“妹妹与大人不过初见,尚且难过。以姐姐与大人的情谊,更悲痛......”
“妹妹说笑了!”梁夫人忙打断道,“曾大人这样的地方耆老,绥陵父老谁不惋惜,你我姐妹二人也不例外。”
孟珂左右看了看,低声道:“这里又没外人,姐姐最是重情之人,哪是外人可比?”
梁夫人脸垮了下来,强笑道:“这内人外人又是什么糊涂话!姐姐今日来,也是想宽慰宽慰曾家邵夫人。同为后宅妇人,为人妻母,最能感同身受——若是我家大人突然出事,那真真便……天塌地陷了。妹妹去了,也多劝劝她,咱们姐妹改日再叙”
说完,便提步要走。
“等等——”
孟珂道,“妹妹刚才遇到一件奇事,想说与姐姐听,等不得改日了。”
*
不等她答,孟珂便抬手拔下了那玉钗,意味不明地笑道:“妹妹方才见了曾家二公子。他见了我头上这钗,拦着我问长问短,可把我吓得不轻。后来才知道,他是这海棠玉钗,把妹妹当成了他未婚妻——那位……霍家小姐。听说,自大火之后,他始终不愿违背婚约,空等了这许多年。实在是可叹又可敬。”
说完,她抬眼看着梁夫人道:“姐姐与曾府素有往来,想必也知道此事?”
梁夫人点头道:“确有耳闻。”
孟珂看着她的脸色,轻叹道:“那霍家小姐若是泉下有知,也不知是何感受?”
梁夫人笑道:“这人死如灯灭,想是并无知觉。”
孟珂一听笑了:“既是人死如灯灭,姐姐何故不留着熹园自住,又为何要乘夜祭奠亡魂呢?”
梁夫人一时语塞。
孟珂却也不深究,转而轻松地笑道:“既有如此重情重义的好儿郎,姐姐必定知道很多好人家的小姐,不如就......替他做一门亲,也不枉姐姐与曾家的一场情分?”
梁夫人看着她,顿了半晌,含笑道:“妹妹如此说,莫非是……对那二公子有意?”
*
两人互看了一眼,一起笑出了声来。
孟珂仿佛听了再好笑也没有的话,笑了好半晌,才收了道:“姐姐可真会说笑!妹妹敬重这二公子,却没什么旁的念头。何况,这二公子的心……可在那霍家小姐身上。”
说完,一双漾着水光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梁夫人。
梁夫人笑道:“妹妹要是看上了什么人,姐姐倒可以替你去做这大媒。就只怕这曾二公子,配不上妹妹如此人才。尤其是这曾家……寒门小户,无根无基,怎么也高攀不上卢府的门楣。”
二人这么同时自说自话,又同时停了。
梁夫人一拍孟珂的手,压着眉毛,看着她笑道:“姐姐同你玩笑呢。妹妹这样的人才,别说卢府不答应,就连我都不答应。”
说着,左右看了看,正色道,“好了,咱们在丧礼说笑,让人看了像什么!孩子还在马车里,姐姐实在耽搁不得了,先走一步。”
梁夫人说完,便快步离去,刚走出几步,孟珂又叫住了她。
“姐姐!”
梁夫人停了步,却没回头。
“妹妹还有几句话,要问问姐姐。”孟珂慢慢转过身来看着她,沉声笑问,“姐姐觉得,这杀害曾大人的凶手,到底是为着什么恩怨呢?”
*
梁夫人回转身来,笑道:“妹妹果真爱说笑。我一介女流,又是个后宅妇人,哪里就懂什么凶案了,又如何能知道凶手怎么想呢?妹妹既有此问,想必是有些见地的,不妨说一说,也让姐姐长长见识?”
孟珂笑道:“妹妹哪里又知道什么了,不过是听人说,这杀人者必是熟人。这曾大人乃行伍出身,又在官府负责捕盗羁贼多年,即便遇到三两个好手,也不会没有打斗挣扎,轻易就让人取了性命。必定是他没有防备的人,才能轻易得手。”
梁夫人“哦”了一声头,满脸疑惑地道:“姐姐怎么倒听说,曾大人喝了不少酒,只因尸身在水中泡过,酒味才不明显。但仵作剖尸可验出来了。
我想着,曾大人这样德高望重的人,断不会有人暗害才是。或是喝多了不慎跌入湖中,意外溺亡,又让潮水冲上了湖滨?这样的事,镜月湖边年年少不得几起。
县衙调查此案,也不过是因那高升闹腾。有人举告,衙门总要查查,厘清真相,以正视听。依我看,说不得就是那个奴才没跟好主子,怕落了罪,这才生事造谣。”
孟珂做出不解的样子道:“若是跌入湖中溺亡,怎会咳呛入那么多泥水草屑?因而,曾大人必定不是死后被冲上岸,而是就溺死在浅滩上。再者说,即便是喝醉了跌入浅水,人咳呛两下就会挣扎起来,翻个身就死不了,哪里就一动不动地淹死了?若说无人加害,纯属意外,姐姐你信吗?”
“哎呀!别死啊死的!”梁夫人拍了拍胸口,惊恐地道,“咱们女儿家,还是不要说这些吓人的事。姐姐胆子小,可不敢再听,妹妹也别吓我了。”
说完,一施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
看着梁夫人的背影消失,孟珂才转身而去。
曾府早有下人去邵夫人处通传,都知道那卢府小姐到了。这半日,在曾大人离奇溺亡之外,被闲话得最多的,便是这位卢府小姐的跋扈了。众人都笑那周大人数月不理事,好不容易勤快了一回,却遇上了这位夜叉星。原本说嘴这个懒怠县令的人,此时竟都有些同情起他来。
一进邵夫人的院门,孟珂就见一个上年纪的妇人,带着一众官眷迎了出来。
回雪低声道:“小姐,我去更衣,稍后便回。”
孟珂轻轻点了点头,回雪便退到了丫鬟婆子后面,自去了。
两相见过礼,邵夫人将孟珂延请入内,到了内堂坐下。
这邵夫人不是个多话的,几句客套话说完,便没话了,勉强又找了些场面话,却还是难以为继。
孟珂知道,她的出身原不高,不过是小地方有些薄产的富户,当初配给曾怀义原算低嫁了,不想夫君却是个有些能耐的,她竟跟着成了官太太,只是多年下来也没什么长进,压不住这样的场子。
孟珂见她没话,也不找话,只是饶有兴味地打量起她来。
这邵夫人极单薄,打扮也素净,通身没几件首饰,手上拿着一串佛珠,走出去简直不像个官太太。这院子也简朴到几乎有些清苦。她一双眼睛肿着,布满了血丝,下面乌青一片,两片薄唇外,刻着两道深深的法令纹,给那原就清瘦到有些嶙峋的脸,又添了几分悲苦。
也因为周大人在熹园吃瘪的事传开了,在场这些妇人小姐一时谁也不敢多话,都不想当那给人立威的出头鸟。
于是,堂内莫名的安静。身为主人的邵夫人不免更加局促,只好抬手拭泪来强自掩饰。
孟珂嘴角浮过一丝笑意,心道,这恶名传开倒也有些好处,官眷中那些惯会势利、从来拜高踩低的人,不免都要谨言慎行几分,也省了她些口舌。
就这么坐了一会子,她抬眼扫见回雪进了门,从众多丫鬟婆子身后绕过,在她身后站定了。
随即,孟珂的后背有人轻敲了两下,便劝解邵夫人几句,就起身告辞了。
一行人才走到前院,斜刺里却又杀出一个周冶来。
***
孟珂扫了他一眼,脚下没停:“周大人还没走?是案子查明了,衙门无事了,还是自知无能,连夜引咎辞官了?”
周冶跟着她朝外走道:“还没答上小姐的几问,哪敢辞官?”
“对!”孟珂站住了,“不提我还忘了。正要向大人要人呢。我卢府的人,总不能说不见就不见了。传出去,京中只怕要说,不知这绥陵城是什么虎狼之窝,而你周大公子,又是什么庸碌无能之辈呢。”
周冶却也不恼,笑道:“跟小姐比起来,这世间男儿,大都是庸碌无能。不过——小姐当真想让我细查细究?那些山匪到底是什么人,只怕……小姐比我清楚得多吧。”
绥陵已多年没有山匪之患。当初还是时任县令以曾怀义为先锋,下重手清剿的。这些年来,别说绥陵,就是邻近州县的山匪也都几近绝迹了。
而山匪路霸之流,左不过是附近州县的人群聚成势。别的不说,这些人对父母官还是要认认脸的,以防大水冲了龙王庙,平白给自己找麻烦。二来,当地人的体格、面貌与口音,也都有迹可循。但当日那批人就不像当地人,等见了他这个父母官,好像也认不得。
最重要的是,他们的身手虽刻意伪装了,但行家自是看得出来,那不是半路出家的山匪能有的。他们发现成不了事,一声呼哨便四散跑了。而那被擒的,眼见跑不了,便就地自尽了——这哪是山匪,分明是死士。
周冶叫侍剑上的时候,并没认出那是卢府的人。等他认出卢家小姐的时候,又忙着冲上去帮忙,一时也顾不上想那么多。但等发现破绽后,便不难明白了——这位小姐分明是在引蛇出洞。没有他和侍剑,她的人也能收拾了这帮人。
什么“救命之恩”?实则是他们在场,反破坏了她的计划。
“我虽好心出手,终究误了小姐的事。”周冶作揖抱歉道,“是我对不住小姐。还望小姐看在周某乃无心之失的份上,不要与我计较才是。”
“大人哪里的话。”孟珂不置可否地道,“小女对大人只有感激,何来计较?”
*
周冶没说错,他那日确实打乱了她的计划。
自她在京城出卢府起,一路都有尾巴,处理了几回,到底还是有一路跟到了底。
到了明州府的治所金阳城,孟珂便以地方太平,不想声势浩荡、引人注意为由,将身边的明卫、暗卫都遣走了。
她正是以身为饵,诱那一路人出手,好在进绥陵之前处置干净,免得进城后行事诸多不便,不想却遇到了个小小的意外。
她没想到那样的天气山上竟还有人!有人倒也无妨,拿点银子请走就是了。可偏偏那两人身份不明,身手看着还都不差。
孟珂这才出亭去看,果然是个不能赶,也难骗的,只好随机应变,引得二人出了手,帮着退敌。
那些跑了的,自有预先藏在附近的暗卫追上去,悉数处理干净了,自是不需县令去查,便是查,也别无痕迹。
那夜,周冶来熹园,她便知他是个聪明的。果然,今日提了起来,也懂得点到为止。
周冶的确不想去牵扯卢府秘事,卷入与己无关的朝堂风云。他这人懒散,只管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可这地里,如今却飞来一只不太好处理的鸟儿。
他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瞧着孟珂的脸色,又道:“至于小姐要找的樊管事嘛,他与曾大人有仇的事,小姐想必也是……知道的?”
“是吗?”孟珂意外地道,“他们二人有仇?这我倒不曾知道。曾大人说他们是故交。我看着,也不像有龃龉的样子?想是大人你弄错了,也不知是哪里听来的胡话。”
“是不是胡话,你我说了都不算。”周冶道,“自是要一一查证的。”
那高升说,樊仲荣与他家大人有仇,非要官府连夜拿人。
只说那樊仲荣七八年前常来绥陵,跟曾怀义称兄道弟,关系很是不错。后来,他生意上遇到了事,怪曾怀义不帮忙,两下里便生了嫌隙。
便是那一遭,他家道败落了,听说不久就贫病而死了。也不知死人怎么又活了,甚至还重新腾达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救命之恩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