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国的雨裹着甘华林的墨色花瓣，落在苏月姬的狐裘上，她勒住三青马的缰绳，策马穿越甘华林，及至侯府，看着侯府正厅方向透出的灯火，以及门口那盏不属于苏府的中都官灯，心中已然明了：在她赴北地结盟的这几日，府中定是出了变故。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春桃从侧门快步迎出，声音压得极低，“老爷和中都李大人签下‘缓兵契’，说……说要把巫医馆那三个灵族孩子，先送到中都‘暂住’，换他们三个月不派兵施压。”
苏月姬没多问，径直走向正厅，推门而入时，正见苏暮坐在主位，手中摩挲着一枚温润的和田玉扳指，那是外祖父临终前留给她的遗物，此刻却被父亲握在手里，显然是在权衡心事。中都使者李大人坐在客座，面前的茶盏早已凉透。
“父亲。”苏月姬将北地结盟文书轻轻放在桌案上，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坚持，“女儿已从北地归来，北地侯亲书的盟契在此，三日后，五千北地精兵便会抵达滇国边境，助我们守住甘华林。”
苏暮抬眸，目光落在女儿风尘仆仆的脸上：“月姬，一路辛苦，先坐下喝杯热茶。”他示意侍女添杯，视线转向那卷结盟文书，却没有立刻翻看，反而对李大人道，“李大人，犬女刚回府，容我们父女稍作商议，稍后给您答复。”
李大人起身颔首：“苏侯自便，李某在偏厅等候。”说罢，带着随从退了出去，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苏月姬一眼。
待厅内只剩父女二人，苏暮才拿起结盟文书，指尖拂过北地侯府的朱印，缓缓开口：“姚盖倒是给足了面子，五千精兵，还承诺共享粮草。”他的语气平和，听不出喜怒，“只是你在北地时，可知云胜已在甘华林西麓屯了三千兵马？青州侯的眼线，更是混进了滇都的药铺，昨日还试图用假药方套取千叶白的提炼之法。”
苏月姬心中一凛，这才知晓父亲的面色为何如此凝重：“父亲既已知晓，为何还要与中都签那‘缓兵契’？灵族孩子是我们庇护的，怎能交到中都手里？”
“交到中都手里，总好过让他们死在云胜或青州侯的刀下。”苏暮放下文书，端起茶杯，茶汤在杯沿漾开一圈微澜，“中都要的不是孩子，是苏府的态度，他们想看看，我们是不是真的铁了心跟北地结盟，是不是真的敢彻底得罪青州侯。我应下‘暂交’，一是让中都暂时按兵不动，避免苏府腹背受敌；二是让云胜和青州侯以为我们‘服软’，放松警惕，为北地兵到来争取时间。”
“可这是用孩子的安危做赌注！” 苏月姬忍不住提高声音，“中都向来言而无信，万一他们扣下孩子，以此要挟我们交出千叶白怎么办？姚盖侯若知晓我们‘暂交’灵族，定会以为苏府背盟，到时候北地兵不来，苏府才是真的孤立无援！”
苏暮放下茶杯，目光沉静地看着女儿：“月姬，你只看到了‘暂交’的风险，却没看到其中的余地。我在契书上写得清楚，‘暂交三月，待滇国局势平定，中都需无条件送还’，还特意让李大人立下字据，中都若真要撕破脸，就等于承认自己‘言而无信’，北地、九原那些对中都不满的势力，自然会站到我们这边。”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推到苏月姬面前：“这是昨日从巫医馆截获的，青州侯给眼线的指令，说‘若苏府与北地结盟，便立刻对灵族孩子动手，嫁祸中都’。你以为我真的要把孩子送到中都？我不过是借着中都的名头，把孩子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城西那处废弃的猎场，我已安排好亲信护卫，等中都派人来‘接’孩子，我们就用替身搪塞，真正的孩子，早被送到猎场藏起来了。”
苏月姬愣住了，拿起密信，她这才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既稳住了中都，又避开了青州侯的嫁祸陷阱。可她还是心有不甘：“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将孩子送到北地？姚盖侯定会妥善安置，也能让北地看到我们的诚意。”
“送到北地，才是真的把把柄递出去。”苏暮的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北地与苏府结盟，本就各取所需，我们要他们的兵，他们要我们的千叶白。若把孩子送到北地，姚盖便有了拿捏苏府的筹码，日后谈及千叶白，我们只会更被动。眼下滇国局势不明，苏府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别人身上，必须掌握主动权。”
他看着女儿紧绷的侧脸，放缓了语气：“我知道你在北地已跟姚盖谈妥，也知道你想守住对灵族的承诺。但你要记住，你是苏府的二小姐，而我是千夜侯，要对苏府上下几百口人负责，对甘华林的千叶白负责，不能只凭‘道义’二字行事。”
苏月姬沉默了，父亲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她心中的愤懑，可她还是无法完全认同：“可替身终究是权宜之计，中都迟早会发现。若北地兵能按时抵达，我们不如直接与中都摊牌，何必做这些弯弯绕绕？”
“摊牌容易，收拾残局难。”苏暮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甘华林的方向，夜色中，千夜树的轮廓像一道沉默的屏障，“中都虽忌惮北地，却也不会坐视我们与北地联手壮大。若此刻摊牌，中都很可能与青州侯、云胜联手，到时候北地兵未到，苏府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我们需要时间，需要让北地兵站稳脚跟，需要让滇国的旧部看清局势，站到苏府这边。”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苏月姬身上：“你在北地做得很好，与姚盖结盟，为苏府争取到了外援。但接下来，你要学会沉住气，真正的博弈，不是靠一时的刚直，而是靠步步为营的算计。那些孩子，我会亲自盯着，等北地兵到，局势稳定，我会亲自去中都，把他们接回来，绝不会让灵族觉得苏府言而无信。”
苏月姬看着父亲沉静的眼神，心中的芥蒂渐渐消散。她知道，父亲的“道义”必须兼顾苏府的存续与滇国的安稳。她站起身，对着苏暮微微躬身：“女儿明白了，是女儿太过急躁，没能体谅父亲的难处。”
“你能明白就好。”苏暮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明日你去猎场看看那些孩子，给他们带些点心，让他们安心。中都那边，我会应付，你只需专心准备迎接北地兵，待他们到了，我们再商议如何联手对付云胜和青州侯。”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苏锦轩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殷勤：“父亲，妹妹，中都李大人派人来问，何时能给答复？儿子想着，不如请李大人留下用膳，也好趁机探探中都的底。”
苏暮眉头微蹙，随即恢复平静：“不必，让李大人回去，就说‘苏府信守约定，三日后送抵中都’。”他看向苏月姬，眼中闪过一丝警示，“你兄长那边，你多留意些，他近来与中都走得太近，怕是忘了苏府的根基在哪。”
苏月姬心中一凛，明白父亲早已察觉苏锦轩的异动。她点点头：“女儿知道了。”
夜色渐深，甘华林的风穿过侯府的回廊，带着几分凉意。苏月姬站在自己的暖阁窗前，看着正厅的灯火依旧明亮，她想起父亲说的“步步为营”，想起那些会被藏在猎场的灵族孩子，想起北地即将到来的援军，甘华林，千叶白，明石……不，太子长琴，在这如今的乱世，哪一个都是众人围猎的目标，那些藏在黑暗中的，或青面獠牙的猎手，正在摩拳擦掌，磨刀赫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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