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红嫁衣的女人没再往前凑,就站在石院门口笑,裙摆扫过青石板,带起串细碎的纸响——沈砚这才看清,她的嫁衣不是绸缎的,是用层叠的红纸糊的,针脚处露着白花花的纸茬,风一吹,下摆飘起来,竟像叠了无数层纸人裙。
“进去吧。”女人抬手掀门帘,门帘是红布的,却比纸还脆,她指尖刚碰,就掉了块布屑,“你弟弟在里屋描眉呢,盼着穿喜服拜堂呢。”
迟叙突然按住沈砚的手腕,折刀在掌心转得飞快,耳后的痣又开始发烫:“别听她的。这院子里的‘气’不对,比喜堂里的幻还重。”他往院墙根指,墙缝里塞着些断了的纸人胳膊,指尖都朝着院子里,像在往里拽人。
沈砚摸了摸怀里的布包,包着小纸人的那处滚烫——刚才在喜堂梁上捡这布包时,包角绣着个极小的“迟”字。他抬头看院子,院门是两扇旧木门,门环是铜的,却绿得发黑,上面缠着圈红线,线头上挂着个纸剪的小人,正是他的模样。
“怕什么?”红嫁衣女人突然往门里退了退,露出院里的景象。院里铺着层白石灰,石灰上印着串小脚印,像孩童的,却个个都是倒着的;院当中摆着口红漆棺材,棺盖半开着,露出里面的红缎被,被上摆着套孩童的喜服,领口绣着个“迟”字。
沈砚的怀表“咔嗒”响了声,表盖内侧弹出段新的记忆碎片——还是五岁那年,他蹲在牌坊下哭,有个小男孩跑过来,递给他块糖,男孩左眼下方有颗痣,跟迟叙耳后的一样。男孩说:“我叫迟叙,你跟我走,我娘会给你做糖吃。”
“迟叙……”沈砚低头看身边的人,迟叙正盯着院里的红棺材发愣,脸色白得像纸,“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迟叙没应声,只是攥紧了他的手,指尖凉得像冰。他耳后的痣渗着淡淡的黑,滴在沈砚手背上,竟烫得像火:“别碰那口棺材。我娘说过,纸人巷的红棺材不能开,开了就关不上了——里面锁着‘替身’。”
“替身?”红嫁衣女人突然笑了,笑得红纸嫁衣都颤了,“可不是替身嘛。当年你爹把你换走,我们就给你弟弟扎了个替身,天天穿着你的衣服,梳着你的辫子,盼着你回来呢。”她往红棺材里指,“你看,喜服都做好了,就等你穿上,跟你弟弟拜堂入洞房呢。”
沈砚往棺材里看,喜服旁边摆着个纸人,正是刚才在喜堂里见过的、长得像迟叙的那个。只是此刻纸人手里多了根红线,线的另一头缠在棺材板上,像在捆着什么。
“进去吧。”红嫁衣女人突然推了沈砚一把,他踉跄着进了院子,院门“哐当”一声关了,门环上的纸人突然掉下来,落在石灰地上,竟自己站了起来,朝着他鞠了个躬。
迟叙跟着跳进来时,折刀在门板上划了道痕,火星子溅起来,落在石灰地上,“滋”地一声灭了。他拽着沈砚往院角退,折刀指向东屋:“去那边看看。院里的石灰是‘锁魂灰’,踩多了会被钉在这儿。”
东屋的门没关,虚掩着,门缝里飘出股胭脂味,香得发腻,混着纸浆的腥气。沈砚推开门,屋里的景象让他倒吸了口凉气——屋里摆着十几个木架子,每个架子上都立着个纸人,全是女人的模样,都穿着红嫁衣,脸上用朱砂画着眉眼,可仔细看,每个纸人的脸都和他母亲的照片一模一样。
“这些是……”沈砚的声音发颤,他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只见过照片。
“是‘娘’啊。”红嫁衣女人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进来,站在门口笑,“你弟弟想娘,我们就给他扎了这么多娘。你看这个,”她指着最前头的纸人,“这个是按你亲娘扎的,眼睛画得像吧?”
沈砚看向那纸人,纸人的眼睛是用黑琉璃粘的,亮得吓人,正对着他笑。纸人手里拿着根绣花针,针上穿着红线,红线另一头系着个小纸人,是孩童模样,胸口写着“沈砚”两个字。
“你到底是谁?”迟叙的折刀抵在女人后颈,这次没穿过去,刀刃贴着红纸嫁衣,划开道缝,露出里面的东西——不是肉,是层叠的白纸,纸上用墨画着肋骨的形状。
女人突然转过身,红纸嫁衣的领口裂了,露出“脖子”里的竹签,签上刻着行小字:“77号替身,纸骨”。她笑了笑,纸糊的脸没动,声音却从肚子里发出来,闷闷的:“我是纸人巷的‘掌灯人’,管着这些没处去的魂。”
“77号是你?”沈砚攥紧怀表,表盖内侧的刻痕“77号换79号”突然发烫,“我爹用77号换了79号,77号是你?”
“是,也不是。”女人往木架子后退了退,架子上的纸人突然都转了头,齐刷刷地盯着沈砚,“我是77号的替身,是用他的骨头渣子和纸浆糊的。真正的77号……在那口红棺材里呢。”
迟叙突然闷哼一声,蹲在地上,双手抱头,耳后的痣黑得像要滴下来。他嘴里喃喃着:“棺材……不能开……娘说开了会出事……”
沈砚扶住他,才发现他的眼睛又蒙上了层白,嘴角渗着血丝:“迟叙!你撑住!”
“他撑不住的。”掌灯人女人的声音冷了下来,“他是77号的共生体,当年77号被换走,他也该跟着死,是你爹偷偷把他抱走,藏在雾镇,才活了下来。可他身上流着纸人巷的血,到了这儿,就得认祖归宗。”
她抬手往窗外指,院中的红棺材突然“咚”地响了一声,像有东西在里面敲。石灰地上的倒脚印开始往棺材那边挪,越来越近,竟像是棺材里的东西在往外走。
“快去拜堂吧。”掌灯人女人推了沈砚一把,把件红嫁衣塞到他手里,“穿上这个,跟棺材里的77号拜堂,他就能安息了,迟叙也能活。不然……”她指了指迟叙,迟叙正往地上倒,眼睛闭着,脸色白得像纸人,“他就会变成新的替身,永远困在这儿,给纸人巷当掌灯人。”
红嫁衣落在沈砚手里,沉得像块铁,布料磨得手心疼——他摸到衣料里夹着东西,拆开一看,是些细小的骨头渣子,混在纸浆里,硌得人手心发麻。
院中的红棺材又响了,这次是“咚咚”两声,棺盖晃了晃,露出条缝,缝里飘出股寒气,带着股腐味。石灰地上的倒脚印已经到了棺材边,印在棺盖上,像个孩童的手在拍。
沈砚看了看手里的红嫁衣,又看了看昏迷的迟叙,突然想起镜塔顶的融合体——“怪物本就是自己的一部分”。他咬了咬牙,把红嫁衣往身上套,布料贴着皮肤,凉得像冰,骨头渣子硌得肉疼,却奇异地让他清醒了。
“我穿。”沈砚系上嫁衣的扣子,每扣一颗,院中的棺材就响一声,“但我要先看看棺材里的人。”
掌灯人女人愣了愣,纸糊的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你不怕?”
“怕什么?”沈砚走到门口,阳光透过门缝照在他身上,红纸嫁衣泛着诡异的光,“他是我弟弟,不管他变成什么样,我都得看看他。”
他往外走,石灰地上的倒脚印突然停了,个个都朝着他弯腰,像在行礼。掌灯人女人跟在他身后,没再说话,只是木架子上的纸人都低下了头,像是在哭。
到了红棺材边,沈砚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掀棺盖。棺盖沉得像石头,他费了好大劲才掀开一条缝——缝里没有腐味,只有股淡淡的奶香味,像婴儿身上的味道。
他猛地掀开棺盖。
棺材里没有尸体,只有个布娃娃,是用碎布缝的,左眼下方缝着颗黑纽扣,像颗痣。布娃娃穿着件小小的白衬衫,胸口别着块怀表,正是沈砚父亲塞在地窖里的那块。
布娃娃的手里攥着张纸,纸上用铅笔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哥,我等你回家。”
沈砚的眼泪“唰”地掉了下来。他想起记忆碎片里那个递糖的小男孩,想起迟叙耳后的痣,想起怀表上的刻痕——原来77号不是怪物,只是个等哥哥回家的小孩。
“你看,他不吓人吧?”掌灯人女人的声音软了下来,纸糊的脸上竟也沾了些湿痕,像是泪,“他等了你二十年,就盼着你穿次喜服,跟他拜个堂,认他这个弟弟。”
沈砚把布娃娃抱起来,布娃娃软乎乎的,怀里的怀表“嘀嗒”响了声,像在心跳。他看向昏迷的迟叙,迟叙的脸色渐渐缓了过来,耳后的痣也淡了些。
“拜堂吧。”掌灯人女人递过来两根红烛,“拜了堂,把怀表给他戴上,他就能走了,迟叙也能解了共生体的咒。”
沈砚点点头,把布娃娃放在棺材边,自己站在对面。掌灯人女人拿起唢呐,吹起了《拜堂调》,调子还是哑的,却没了之前的阴森,反倒有些温柔。
“一拜天地——”掌灯人女人唱道。
沈砚对着院中的天空弯了弯腰,石灰地上的倒脚印突然都站了起来,排成排,朝着他鞠躬。
“二拜高堂——”
沈砚对着喜堂的方向鞠躬,怀里的怀表突然发烫,表盖弹出,里面掉出张照片,是他父亲和两个小孩的合影,一个是他,一个是拿着布娃娃的小男孩,两个小孩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夫妻对拜——”
沈砚对着布娃娃弯腰,布娃娃手里的纸突然飘了起来,落在他手里,纸上又多了行字:“哥,我不怪爹,也不怪你。”
话音刚落,布娃娃突然化作点点光,飘向迟叙,钻进他的身体里。迟叙猛地睁开眼,眼神清明,他看向沈砚,笑了笑:“哥,我记起来了。”
掌灯人女人的红纸嫁衣突然开始剥落,露出里面的白纸,白纸上的墨画肋骨渐渐淡了:“好了,债还完了。”她看向沈砚,纸糊的脸慢慢变得透明,“77号走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你们走吧,纸人巷困不住你们了。”
院中的红棺材突然开始发光,棺材板上的红漆剥落,露出里面的白木,木头上刻着“迟叙”两个字。屋顶的阳光突然透了下来,照在石灰地上,倒脚印渐渐淡了,化作青烟飘走了。
沈砚怀里的怀表弹出系统提示,字迹暖得像阳光:
【当前副本:纸人巷·唤魂
核心机制:用“承认”解“执念”,用“告别”送“魂归”
阶段性进展:认回弟弟,解开共生体的咒
提示:执念的源头在“雾镇老钟表铺”,那里有最后的答案】
迟叙走到沈砚身边,握住他的手,两人掌心的疤痕都烫了起来,像是在共鸣。院门口的木门“吱呀”开了,门外不再是纸人巷的青石板,而是雾镇的石板路,路尽头是那家熟悉的老钟表铺,铺门口站着个穿围裙的男人,正朝着他们笑。
“走吧。”沈砚把怀表揣进怀里,拉着迟叙往外走。红纸嫁衣还穿在身上,却不沉了,像披着层阳光。
掌灯人女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轻飘飘的,像纸:“别忘了,纸人巷的纸人,都是等不到人的魂。下次路过,给她们烧柱香吧。”
沈砚回头,院里的木架子都空了,只有地上散落着些红纸,被风吹得飘起来,像群红色的蝴蝶。红棺材还在,却变成了个小小的木盒,盒盖上放着块怀表,正是布娃娃手里的那块。
他拿起木盒,揣进怀里。迟叙握紧他的手:“哥,走吧,回家。”
两人并肩往外走,阳光照在他们身上,红纸嫁衣的影子落在地上,不再是歪歪扭扭的,而是两个紧紧靠在一起的、完整的影子。
纸人巷的雾散了,巷口的石牌坊上,“纸人配骨,阴阳相补”的字被阳光照得发亮,渐渐变成了“骨肉团圆,魂归故里”。
只是没人看见,牌坊下的墙缝里,还塞着个小小的纸人,是个穿红嫁衣的新娘,手里攥着根红线,线的另一头,系着个小小的纸人新郎,两个纸人的脸,一个像沈砚,一个像迟叙。风一吹,纸人晃了晃,像是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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