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一年已过。
这一年里,谢久手伤痊愈,跟着季荣学了很多医术。他去翠竹家将他那些关于修真界的书都看了个遍。奇怪的是,书上全都没有关于鬼魂一事的记载。
谢久不禁猜测,世人不信世间有鬼魂,去问修士,明明修士看得到鬼魂,为何告诉世人没有?难不成是不想让世人害怕不安?既然鬼魂一靠近修士便会因灼痛逃离,为何又能附于仙师身上?难道仙师就是为了让鬼魂附身才修的魔道?为了帮他们?
为了帮他们既是好事,世人不知鬼魂一事因此不信尚且说得过去。仙门难道也不知吗?为何仙门要对他赶尽杀绝?难道仙门也不信?
谢久猜了个大概,但脑子里依旧有些问题始终不得解。
自半年前他手好以后,季神医身体便越来越差,近几日更是已经卧病在床,无力起身。谢久在他身边贴心照顾他。可最终,神医还是毒至心脉,去世了。
又是一次离别。
谢久遵着季神医的遗愿,将他安葬在他女儿坟边。
谢久含泪跪于季荣碑前,“感谢神医对谢久的悉心照顾。”
说完,他深深磕下三个响头。
来到青林镇的这段时间,他体会到了许多之前未曾体会过的温存。
仙师、神医给予他的关怀,他铭记于心。如今想来,竟觉得与那个讨厌的翠竹相互翻白眼、拌嘴的日子也值得留恋。
可最后他们却又一个个离他而去,如今他又成了孤身一人。
这个青林镇仿佛又变回了一年前他刚逃来时的陌生模样。
似是做了一场梦,如今大梦方醒,他仍旧是那个孤魂野鬼。
神医将医馆留给了他,仙师离开前也给他留了一些夜明珠,被神医放在一个小木箱里。谢久坐在医馆内,看着桌上装夜明珠的木箱发呆。他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待在医馆治病救人?
如果这样的话,他也能安稳度过一生,加上仙师留给他的这些夜明珠,完全不愁吃穿。
不,他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仅仅是这样他并不甘心。
他有灵根,应该去修行。他要拥有力量,不能遇事什么也做不了。
没有力量就保护不了自己,也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人被伤害而无能为力。
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弄清楚呢。他不能只是待在青林镇。
可他若是离开了青林镇,仙师回来找不到他该怎么办?
仙师若是回来……
回来……
谢久眼眸渐渐黯淡。
为何一年了,仙师还没有回来?他手都已经好了,仙师还没有回来接他,莫非是忘记他了?
仙师难道忘了他想认仙师做师父这件事吗?
不会的,谢久安慰自己,仙师一定不会忘记他的。
再等等,说不定仙师这几天就会回来呢。
就这样,谢久不知在青林镇又等了多少天。他在医馆里给人看病抓药,每天都要往翠竹家跑一趟,他想,兴许仙师会来这里找他呢。结果每次跑去,那屋子都空无一人,于是他便会失落地打扫一遍屋子,看着屋内的种种摆设,无数次触景生情,再无数次地红着眼眶离开。
后来,谢久干脆住回了翠竹家。他把那箱夜明珠也带了去,他白天去医馆给人看病,晚上再一个人回翠竹家。
总觉得,住在这里,他很安心。
这天,谢久在医馆捣药,一位年岁已高的大娘迈着蹒跚的步子走进医馆,坐在桌前的长凳上。谢久停下手上功夫,走过去,“方大娘,哪里不舒服?”
方大娘手捂着肚子,脸上满是痛苦之色,“我这胃又疼得厉害,实在受不了。”
谢久坐于她身旁,先是仔细观察她的面色,又看了看舌苔,随后伸出手搭在她的手腕上开始把脉。良久,他松开手,缓缓说道:“您这是脾胃虚寒,加上近日饮食不节,导致旧疾复发。吃几副药调理调理吧,能慢慢好转。”
说罢,他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下药方,一边写一边叮嘱:“这服药里有黄芪、白术、茯苓、甘草,都是健脾养胃的良药。回去后,用文火煎药,每日早晚各服一次。服药期间,生冷油腻的食物不能再吃了。”
方大娘认真听着,不住点头,心里暗暗记下。
谢久将药方递给她,然后去药柜中取出各种药材放入药包中。他动作熟练地在药包上系了一个小结,“大娘,这些药您要按时服用,煎药的火候记得掌握好。”
大娘接过药包,感激地点了点头,然后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放在柜台上,“谢谢小久大夫。”
谢久朝她微笑,然后目送她离开医馆。
谢久刚欲回去继续捣药,门口突然进来两个人,他抬眸看过去的瞬间,瞳孔骤缩,如临深渊。
快要淡忘的恐惧,随着那两张熟悉面孔的出现凶猛袭来。
“小畜生,果然是你!”谢二狗拿柴刀指着他,朝他走去。
谢久从惊恐中回过神,抓起药臼砸过去。
石臼砸在谢二狗头上,砸出了血。谢二狗吃痛,弯腰手捂着额头,他看了眼手上的血,火冒三丈。
“反了你!”谢二狗暴喝,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
谢久朝着谢二狗使劲一撞,谢二狗往后踉跄几步,谢久欲逃出医馆,却被谢贵狠狠踹了一脚,摔倒在地。谢久立刻爬起身,结果又被谢二狗狠踹一脚。
谢二狗丢了柴刀,扑上去擒住他,将他翻身制在地上,“捆起来!”
谢久大声呼救,谢贵却拿早已备好的脏布塞进他嘴里,粗糙的布料几乎要捅进喉咙。接着,谢贵连忙扯开一旁的麻绳,捆住他的双手,又将他两只脚捆起来。
谢二狗松开他的时候,谢久的手脚已被紧紧捆住,麻绳无情勒进他的皮肉里,任他在地上疯狂挣扎也无济于事。
谢二狗朝他狠狠踹一脚,“还敢逃?老子白吃白喝养你那么大,还敢逃?”
听他们打算卖了这家医馆换钱,谢久气愤,却不知该如何阻拦。他恶狠狠地瞪着谢二狗,结果换来几记重重的耳光,瞬间满嘴血腥味。
后来,谢贵留在医馆卖店换钱,谢久被谢二狗反绑着活生生拖回家,一路上有人想阻拦,却被谢二狗亮晃晃的柴刀逼退。
被拖回去的路上,谢久已经感受不到任何身体上的疼痛,可内心的愤恨和绝望却让他红了眼眶。
他对不起神医,让医馆落入恶人手中。
不是天明了吗?为何又变成如今这样……
好不容易盼来的天明,原来也只是昙花一现,骗他的吗?他又要被带回谢家,又要回到那个地狱,又要经受无止尽的谩骂和毒打。
凭什么,凭什么又变成了这样!
谢久紧咬着牙关,他不甘心!
他恨,他恨!
谢久被扔在房间里,谢二狗一边用脚踹他发泄怒火,一边嘴上不停地骂他是扫把星,是没良心的畜生,说他是条烂命,永远不要妄想去过好日子!
谢久手脚绑着无法反抗,只能咬牙瞪着他发泄恨意。
谢二狗一看他竟敢瞪着自己,便踢得越发用力。
不知过了多久,谢二狗终于走了,走了之后把门一关一锁,谁也进不去。谢久浑身疼痛,侧躺在地上,只听见他娘在门外哭天喊地,嘴里不断重复着“我可怜的孩子”这句话。
谢久紧握着拳头,牙齿咬得咯噔作响,愤恨、憋屈与不甘充斥着他全身,似有一头凶恶的猛兽在体内嘶吼。
可怜?他谢久从不可怜。
窝囊的人才会可怜自己,他应该去恨!
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上天安排,一切都是人为的。
他的苦难皆是由那些可恨之人一手造成!
他变成这样,怪星命司,怪谢二狗,怪谢贵,都是他们害的!
他不该可怜自己,更不能被任何苦难打败,他必须得活下去!他必须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半夜时,房门被人用力踹开。谢久躺在地上,眼皮都没抬一下,不用想都知道这动静必定是谢二狗来了,他娘可不敢这么用力踹门。
谢二狗上前一把将他抓了起来,“是不是你?说!是不是你这个祸害干的!”
谢久云里雾里,不知他在说什么,眼睛瞪着他。
接着他娘哭着跑来,拿掉堵在他嘴里的脏布,“小五,你四哥他今晚回家后就一直说什么有鬼有鬼的,方才我担心他去他房间看一眼,结果……你四哥他没气儿了!”
谢久震惊。
“他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你一回来,他……他就……”谢家娘子崩溃,没再说下去。
谢久看着她没说话,听她的意思,也觉得是他害了谢平?
“你个催命鬼!老子打死你!”谢二狗抬手,欲狠狠扇下一巴掌。
忽然,谢久灵机一动,“你敢!”
谢二狗手僵在半空。
“没错,就是我。有魔修看出我是天煞孤星,教了我招鬼杀人的本事。”谢久得意地看着他,“谢平的死,是我给你的警告。你要再敢打我,下一个就是你!不信的话,大可一试。”
继而,他眼神阴冷道,“我定让你活不过今夜。”
谢二狗皱眉盯着他,脸色微变。他看着面前人脸不红心不跳,一脸认真的模样,真不像在说假话。
他收回了手,心里盘算着不能再让谢久继续待在家里了。
谢二狗走了,谢家娘子却没走。她不信地颤声问:“小五,你说的是真的吗?”
谢久冷冷道,“是。”
接着,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了他的脸上。
谢久从没想过他娘竟会打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看过去。
“小五,你怎会如此恶毒?”谢家娘子怒道,“他是你亲兄长!”
谢久眼神一冷,“我恶毒?”
“谢贵打我、害我的时候,你可曾骂过他恶毒?你可曾像方才那样狠狠扇过他一巴掌!”
谢久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你和他们就是一路货色,都该死!”
谢家娘子愣在原地,脸上血色尽失。
谢久瞪着她冷声道,“滚。”
谢家娘子红着眼眶,转身离开了。
直到第二天晚上都再没有一个人来打搅他,谢久躺在地上,又饿又渴,他大声嚷道:“给水!不然就杀了你们!”
可没有一个人理他。
直到第三天早晨,他觉得自己快要渴死了的时候,谢家娘子进来给他送了一碗水。谢久看到水便狂喝起来,直到喝完才回过神来觉得水里有味儿。
“这什么!”谢久怒视着她。
谢家娘子抿着嘴,一脸愧疚地看着他,片刻后,她才弱弱开口,“这是毒水。”
谢久脸色煞白。
“你爹把你卖给背尸人了,这水里下了他们的药,防止你逃走的。”谢家娘子不敢看他,“他们已经在外面了。”
谢久想说什么,却觉得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必要了,只觉得眼前人很是陌生,他摇头冷笑,可心里却难受至极,他咬牙忍住眼泪,移开视线没再看她。
滚吧,都滚。
家人?什么是家人?他谢久从来没有什么家人。
这不是他从小到大都明白的吗?他只有他自己。
过了片刻,谢久收拾好情绪,看着她问:“谢二狗呢?”
“在屋外和他们商量钱的事。”谢家娘子说,“背尸人晦气,没让他们进家里。”
谢久没说话,片刻后,他哭了出来。
“娘,对不起,孩儿之前不该那么说您。”谢久声泪俱下,“孩儿现在要走了,恐怕以后再也见不到您了。您能不能给孩儿解开绳子,孩儿想最后再给您磕个头,谢娘的养育之恩。”
“你爹不让……”谢家娘子为难。
“娘,孩儿只是想给您磕个头……其他什么都不会做……”谢久哭着说,“况且我喝了毒水,又能做什么……”
谢久一脸真挚地望着她,“孩儿从没对您尽过孝,如今孩儿要走了,您就允孩儿最后尽一次孝吧。”
谢家娘子心一软,就给他解开了手上的绳子,手一得便,谢久立刻解了捆在脚上的绳。他二话不说冲去灶房,拿起柴堆旁的那把柴刀,将刀柄紧紧攥在手里。
谢二狗正在屋外和两个背尸人商量价钱。他往地上啐了一口痰,“五十两,他马上跟你们走。”
“这么急着卖,莫非你这孩子有什么隐疾?”一个中年瘦高的男人怀疑。
“怎么会有隐疾!你待会儿自己看,活生生的!”谢二狗不悦,大嗓门嚷道,“三十两,不能再……”
话音被背后突然的剧痛截断。
谢久挥着手里的柴刀,一下又一下地狠狠砍在他的背后,谢二狗倒在地上,后背血肉模糊,嘴里不停流血。
去死吧!去死!
你不让我好过,那你也别想活!
谢久杀红了眼,不顾旁人把谢二狗翻过来,手里的柴刀狠狠砍着谢二狗的头。刀刃嵌进脖颈,鲜血喷涌而出,浑浊的眼球映出谢久扭曲的面容,喉管里发出咯咯的响声,温热的血喷了谢久满脸。
谢二狗死了,整个头被砍得不成样子,触目惊心。
谢久终于做了自己从小到大在脑海中演练千万次的事。
他站起身,紧紧攥着那把沾满血的刀,也不管身边谢家娘子的尖叫和哭喊,转身冷冷地看着那两个背尸人,“解药给我。”
看着这眼中满是戾气的少年,瘦高的男人觉得很是有趣,他玩味一笑,“买你了,走吧。”
谢久举起柴刀对着他,又说了一遍,“解药给我。”
“老大,还是别要他了吧。”瘦高男人身旁一个稍胖点儿的男人劝他,“这家伙不正常,吓人得很。”
“解药给我!”谢久耐心耗尽。
“小兄弟,解药我是不会给你的,你要杀了我,你也得死。”瘦高男人缓缓道,“这毒是我们背尸一族的秘术,只有我有解药。”
他看着谢久皮笑肉不笑,“跟我们走吧。”
说完,他扔给谢家娘子三十两,也没管谢久,径自转身离去了。
谢久紧紧握拳,手指攥得发白,他咬牙看着前方远去的两个人。
他最讨厌这种受制于人、无能为力的感觉了。
可他不能死。
谢久最终还是放弃了抵抗,挪动步子,远远跟在他们身后。
不知走了多久,他只觉一路上的风景慢慢变得陌生,他不知道这条路会通往哪里,只能咬牙拖着沉重的步子跟着他们。
他面容憔悴,唇色全无,与前面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远。
他快没力气了,已经两天水米未沾,唯一喝的一碗水竟还是毒水。
终于,他瘫倒在地。
就这样死了吗?
他迷迷糊糊间好像看见了仙师。
仙师蹲下来,伸出手,对他笑了一个。
谢久想要抬手去牵仙师,可却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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