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久跟着白衣公子进了“归林客栈”,一进去一个估摸十七八岁的店小二笑脸盈盈地迎了上来,“公子,您回来啦。”
紧接着,他的目光落到白衣公子身旁,见谢久脸色青一块紫一块,狼狈不堪,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诶,怎么还……公子您捡了个小乞丐吗?”
什么?小乞丐?
谢久闻言,皱眉怒视着店小二,“我不是!”
被那双凌厉的目光对上,店小二不由得浑身发毛。
“不是,他是我偶然遇见的小兄弟。”白衣公子解释。
“那还不是……”店小二小声嘟囔着。
店小二领着两人找到一张空桌坐下,随即他笑呵呵地问着白衣公子,“公子,您吃什么?”
谢久听着仙师点了白切鸡、小白菜、鲫鱼豆腐汤,然后那店小二就去备菜了,转身离开前他还白了自己一眼,嘴里不知嘀咕着什么。
谢久皱眉盯着那人背影,他觉得这人有点讨厌。
忽然,谢久嘴边被递来一杯茶水,他看到仙师对他轻笑,“小兄弟别生气,他并无恶意,兴许是方才被比自己年纪小的人凶了一下有些不畅快吧。”
“仙师,他好像很喜欢你。”谢久说。
“大概是因为前日他给客人送酒被欺负,我出手帮了他。”白衣公子说。
没过多久,菜一一上齐了,只是那店小二永远都是对着白衣公子一脸热情,对着谢久面无表情。
“多谢。”白衣公子对着店小二说。
“不用谢公子。”店小二眼里含笑,“公子您慢用。”
店小二走了以后,白衣公子拿起谢久那边的碗筷,给他碗里盛好米饭,亲自给他夹菜喂饭。
谢久想着,长这么大除了他娘在他小时候这么贴心伺候过他以外,哪有人对他这么好过?心里又是感动又是不好意思。
“来。”白衣公子夹了块白切鸡递到他嘴边。
“仙师,您别光顾着喂我了,您自己也快吃些。”
“我不饿。”白衣公子将那块白切鸡送进他嘴里,“小兄弟,你吃,不用管我。”
细嫩的白切鸡被放进嘴里没几秒,只见谢久低头把骨头轻吐出来放在桌上,其余的肉就被他囫囵吞下。
“慢一点小兄弟,不要吞那么快,饿的时候细嚼慢咽才好。”白衣公子说。
“可是仙师,饿的时候狼吞虎咽才可以快点填饱肚子啊。”
“但这样对肠胃不好,我们慢慢吃,好吗?”
谢久点了点头,努力让自己细嚼慢咽,可这实在让他太难受了,所以没撑多久便又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白衣公子只能无奈一笑。
待白衣公子喂完谢久以后,桌上的饭菜已经不剩了,白衣公子发现只要自己不喊停,谢久就能一直吃,仿佛不知饥饱,刚开始还以为这小孩只是食量大,后来才知道他原是吃撑了也要继续吃。
最后吃完待白衣公子起身时,只见谢久坐在凳子上,拧着眉,表情痛苦地用手揉着那鼓得大大的肚子。
“下次再不能喂你吃那么多了。”白衣公子微微皱眉。
没办法,他只能重新坐回去,“先在这里休息一下,等会儿我陪你外面走走消食。”
“仙师,您可以用法力帮我消食吗?”谢久手捂着肚子,表情痛苦地看着白衣公子。
“修士灵力不能随便渡于凡人,凡人体质承受不了,渡灵力反而对你们有害。”白衣公子说。
“仙师,您现在承认您是仙师了?”
白衣公子一愣,似是没想到谢久竟会这么问,过了一会儿他看着谢久问,“何为仙师?”
谢久想了想,“会法力的,厉害的人。”
白衣公子闻之一笑,“若这么说,我便是吧。”
“那敢问仙师尊姓大名?”谢久认真看着身边人。
“我……”白衣公子欲言又止,看着谢久沉思了片刻。
片刻后,只听他淡淡地说:“我叫鹤不留。”
鹤不留?
不留不就是去吗,鹤去……不就是死了吗?
谢久觉得这名字有点不吉利。
不过他转念一想,说不定仙师的鹤去,是得道成仙了呢。
客栈来来往往的人还挺多,店小二忙上忙下,一会儿送菜一会儿送酒,每每走到谢久这一桌就要满心欢喜地叫鹤不留一声“公子”,然后白一眼谢久。谢久起初还能容忍,可他哪里是个脾气好的,没过几回就忍不了了,开始趁店小二看向他之前抓紧时机先白他一眼,然后就不再看他,这么几轮下来便轮到了店小二窝火。
鹤不留看这两个幼稚鬼眼睛翻来翻去的,生怕再翻下去眼睛就坏了,赶忙带谢久离开。
谢久跟着鹤不留在集市上逛着,虽然过了半天,但谢久发现这集上的人群依旧熙熙攘攘,新奇有趣的摊位也更多了。有打着鼓乐驱蛇跳舞的,有让猴子玩杂耍的,有被小孩儿围着卖布老虎的……但谢久再也不似早晨那般久久地盯着那些摊位移不开眼,而是匆匆瞥一眼后,又迅速将目光移回走在自己前面一两步的鹤不留身上。
就连谢久自己也想不明白,怎么自己就对其他事情没兴趣了呢?
怎么自己就偏偏只想盯着仙师看?
忽然,谢久经过一个捏泥人的摊位,摊位老板正认真给身旁的小姑娘捏着泥人,那泥人的身形、容貌、神态活似那姑娘。
谢久看了前面的鹤不留一眼,心里冒出个想法。
他想要个仙师的泥人。
可仙师愿意帮他买一个吗?
他和仙师无亲无故,可仅仅半天仙师已经为他花了很多银子,如果他又开口打算花仙师的银子,仙师会不会觉得他太没分寸?
会不会对他生厌?
谢久深深地盯着鹤不留那清瘦如竹的背影,慢慢放缓了脚步。
可仙师人很好,如果他开口说想要一个泥人,仙师应该会给他买吧?
谢久转头看向那个泥塑摊,那姑娘正笑着接过摊主手里的泥人,然后把自己手里的几两银子给了摊主。
算了,谢久想,他还是不能太没有分寸了。仙师只是个救了他的好人,不是他的亲爹娘,就连他的亲爹娘都从来只会拒绝他的恳求,他又怎么能要求仙师去时时刻刻满足他的期望呢?
就因为仙师善良好心,所以自己就拿这个作为枷锁,束缚他?
那他岂不是在欺负仙师?
不行,他要对仙师好,要报答仙师的恩情,不能伤害仙师。
看着泥塑摊纠结片刻后,谢久最终下定决心不买泥人,可待他回头那一刻,却与鹤不留的视线相撞。
“仙师……”谢久心里一紧。
“想买泥人?”鹤不留站在离他三四步远的地方问。
谢久抿嘴看着鹤不留半天没说出一句话,过了许久,他才垂下眼眸弱弱地“嗯”了一声。
听对面没声,谢久咬着下唇,有些忐忑地抬眸望过去。
他看见鹤不留伫立在原地对他温柔地笑了一个,然后缓缓朝他走来,走到他身边时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我们去买泥人。”鹤不留看着他说。
谢久动容,他微微启唇,目光深邃的盯着身旁之人。
仙师……
谢久被鹤不留揽着肩带到了泥塑摊前,那摊主是个年过半百的老者,须发斑白,脸上布满风霜的皱纹,他看见两人驻足便笑眯眯地问他们要几个泥人。
谢久抬头与鹤不留对视一眼,然后对着摊主说:“一个。”
“捏什么样的?”摊主亲切地问。
谢久又一次抬头看向鹤不留,发现他正在看泥塑摊上那些栩栩如生的泥人娃娃。
谢久缓缓抬起手,用那上了竹片固定的手,指向身旁的人。
鹤不留看过来,发现他竟指着自己,微微一愣。
“捏我?”鹤不留意外。
“嗯。”谢久点头。
摊主立马从一旁的木桶中取出一团湿润的泥土,笑着说:“好嘞,那就捏一位翩翩公子。”
谢久和鹤不留站在摊位前入神地看着摊主捏泥人。只见摊主双手一搓,泥土便在掌心滚动起来,他动作不急不缓,时而轻轻拍打,时而巧妙捏压,时而用指甲轻轻一划,泥土便渐渐显出了轮廓。
这时,摊主抬头看了两人一眼,觉得两人关系倒是很亲近,“公子,这孩子是你弟弟吗?”
“不是。”鹤不留回答。
说完他又问道,“我们长得像吗?”
摊主扫了他们俩一眼,笑道:“不像,一点都不像。”
“这孩子眼睛深邃如寒潭,眉眼间带着几分凌厉与傲气,与公子温润如玉的俊美不一样,他的容貌是一种带着锋芒的英挺,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剑,寒光凛冽。”
“摊主好才气啊。”鹤不留赞叹。
随后,他低下头来,目光温和地看了眼谢久,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公子谬赞,老朽只是这手艺活做得太久,形形色色的人捏得太多,因而对人物面貌的描绘也更为得心应手了。”
“不过,公子生得真是俊俏。”摊主一边说,一边低头专注地捏着泥人的眉眼。
泥人的脸庞渐渐清晰了之后,摊主开始捏泥人的衣袍,他手指一挑,泥土便如丝绸般顺滑地垂落,衣袂飘飘。
不一会儿,一个小小的“鹤不留”便栩栩如生地出现在他的指尖。
摊主把手中的泥人递给谢久,“孩子,你看,这是你身旁之人吗?”
谢久一瞧,不由得两眼放光,张嘴“哇”了一声。
这泥人的外形和仙师一致,身形清瘦修长,半扎的长发过了腰。
不仅外形,神态也是极为相似。那双温情脉脉的桃花眼,温柔地看着他,微微上扬的嘴角,带着几分浅淡的笑意。
谢久感觉这泥人就是一个小小的仙师,气质温润,让人如沐春风,忍不住想亲近。
他刚想伸手拿,却记起来自己手不方便,于是这泥人就让鹤不留接过了,鹤不留细细端详泥人后,不由得赞叹道:“摊主真是好手艺。”
摊主哈哈一笑,道:“你们喜欢就好。”
鹤不留付了摊主银两后便带着谢久离开了,途中谢久走在鹤不留身边,他喜欢极了这个小泥人,时不时就求着鹤不留举起来让他看上几眼。
在谢久的请求下,鹤不留停下脚步,又一次举起了小泥人,他看着谢久满心欢喜地一会儿看看泥人,一会儿又看看自己,于是张口问道:“既然喜欢,为何捏我不捏自己?”
“因为……”谢久抿嘴想了想,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他还是决定说出来。
“因为我更喜欢仙师。”
说完,还没等对方有何表示,谢久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了。
他感觉不自在极了。
喜欢?长这么大他还从没对谁说过喜欢呢!
就连他娘他也没说过。
然而,仅仅与仙师相识半日,他便说出了“喜欢”二字!
这也太奇怪了!
谢久怯怯地看着对面的人,只见仙师似是愣住了,呆呆看着他,片刻后,仙师唇角泛起一抹温柔笑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
谢久看着鹤不留的笑颜。
仙师总是温柔地对他笑。
他喜欢看仙师笑。
只是不知为何,仙师那双爱笑的眼睛里总是溢满了隐晦的悲伤。
谢久不由得想,仙师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呢?
忽然,谢久竟又碰到了那个“乐天知命故不忧”的半仙,此刻半仙已经不再闭眼打坐,而是在对着面前一个男人讲述着什么,边讲边捋着胡须。
在算命吗?谢久想。
又有人去算命……
谢久眼眸渐渐黯淡。
“仙师。”谢久唤了身旁的鹤不留一声,待鹤不留看过来后,谢久认真地开口问道:“您信命吗?”
谢久见仙师的目光似是凝固了一瞬,片刻后只听他轻轻吐出两个字:“不信。”
果然,仙师也不信命。
谢久舒颜。
“那如果有个人从出生就接连被人算出是天煞孤星,被说命不好,活不过十六岁,还说他以后会去做坏事,被人杀……”谢久咬牙说完,说完后,用那热切的目光望向鹤不留,“这根本也不可信,对吧?”
谢久渴望得到身旁人的认同。
他渴望那站在高处的人告诉他一声,不可信。
鹤不留停住了脚步,静静注视着谢久。
谢久不知仙师在想什么,只觉得仙师看着他的目光逐渐幽深起来。
良久,鹤不留朝谢久伸出一只手,“看看手伤如何了?”
谢久不明所以,不知仙师为何突然要看自己的手了,但也没多想,只觉得仙师是在关心自己的伤势,于是缓缓抬起双手。
鹤不留一边观察他的手腕,一边不经意将手探到谢久小臂的筋脉处。
谢久当然不知,此时的鹤不留正是在探他是否是先天灵体。
所谓先天灵体,便是每一个被双星照拂过的星命子所拥有的特殊体质。有此体质者,出生便与天地灵气共鸣,修行如饮水般轻松自如,实乃万中无一的修行奇才。每个修士都知道这令人生羡的先天灵体,也都能通过探筋脉,感受出此体质。
谢久见仙师握住自己的小臂,一直垂眸盯着自己的手腕,谢久不知仙师是在看什么,方才才接好骨,现在腕上敷着草药,裹着细布,上着夹板,伤势如何也看不出来呀。
不过谢久依旧心里很暖,因为他觉得仙师在关心他。
突然,仙师拧眉,微微睁大了双眼。
谢久心里一紧,难道仙师看出来伤势如何了?看这样子应该是伤势加重了?难不成是刚接上的碎骨头又掉了?
他心里紧张,见仙师缓缓抬眸看向自己,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仙师却没说话,只是微微蹙眉,盯着自己,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谢久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如……如何?仙师?”
只见仙师回过神来,轻轻放下他的手,平静地说:“无事。”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您刚刚那样,是骨头又掉了呢。”谢久放下心来,“既然无事,仙师方才为何那般震惊?”
“小兄弟看错了。”鹤不留否认,“方才我只是在凝神探查。”
“原来是这样。”谢久想也不想就信了。
“对了小兄弟,你方才问我什么?”
“仙师,我叫谢久。感谢的谢,长久的久。”
“……”
鹤不留轻声一笑,“好,那我以后就叫你阿久吧。”
听到仙师这么亲切地唤自己,谢久心里很高兴。
“我方才是问仙师天煞孤星可信吗?”谢久说。
鹤不留认真看着他,“不可信。”
“人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绝非旁人口中的几句话。别人说你命好或者命不好,都是在潜移默化中影响和暗示你往那个方向走,你若信了便真会踏上那条别人为你预设的命运之路;若不信,就永远走在自己真正的命运之路上。”
“况且,每个下场凄惨的人都是有原因的。有人因为多情,始终寻不到归处;有人因为贪婪,最后众叛亲离……即使命犯天煞孤星也不代表一定是凶是祸,若能修身养性、行善积德,自可改变自身运势。”
周遭人潮川流不息,谢久和鹤不留就这么双双伫立在人潮之中。谢久认真地听着仙师的教诲,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喧闹、谈笑、吆喝……什么声音都没了。这纷扰尘世中,仿佛仅剩下他与仙师二人相视相对,传入耳畔的也唯有仙师那温柔而坚定的声音。
谢久觉得仙师说的对,人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怎么可能轻易被别人算出来。若真有人厉害得能算出他人命运,窥探天机,那那人早该得道升仙,去天上住了,怎还会活于世上受苦受罪?
可那星命司呢?谢久想到了那群会窥天象的仙师。
“那仙师,您知道星命司吗?您说星命司算出来的天煞孤星可信吗?”谢久问。
谢久不知仙师想到了什么,只见他嗤笑一声后摇了摇头。
“那就更不可信了。”
“你看,那唐韵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吗?虽是天乙贵人的大吉命格,却落得如今这般家破人亡,被人喊打喊杀的凄惨下场……”
讲到这仙师顿了顿,只见他眼底闪过一丝哀恸,片刻后才有些无力地继续说:“所以阿久,不必纠结于此,不管是谁算出来的,他人口中所说不可信,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不过阿久对命运一事如此关心,不知阿久希望自己命运如何?今后想成为何种人物?”
谢久闻言沉思,片刻后,他望着鹤不留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我不似仙师这般好,修身养性、行善积德我恐怕也做不到,他人与我无关,我只想努力站到那高处,用力量保护自己和待自己好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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