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完,谢久回到大通铺屋子准备休息,刚走到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好听的歌声。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好像是福生的声音。
谢久推门而入,看见福生穿着白天的粉色襦裙,正站着给那群坐在床铺上的人又唱又舞。
看到谢久,福生停了下来,其他人也都纷纷盯着谢久。
“怎么停了?”龅牙不悦。
福生立即又转起了圈,“昨夜闲潭梦……”
“别唱了。”谢久上前拉住他。
福生站在原地瞥了一眼龅牙,低下头,手指紧攥着襦裙。
龅牙脸上挂不住,终于忍无可忍,彻底爆发,他下床直接向谢久扑过去,“你找死!”
哪知下一刻,一片锋利的瓷片抵在喉前。
还好他及时止住了脚步,再往前,瓷片就刺到喉咙了。
谢久冷冷地看着他,“滚。”
龅牙没动,站在原地瞪着眼睛仇视着他。
其他人觉着两边都不好惹,便干看着都不敢上去帮忙。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开口:“豹爷,小猴爷滚不了,老大说之后你睡他屋子,他来这儿睡。”
谢久皱眉,完全不理解那个猴子在搞什么。
竟然让他睡厢房,让龅牙来这儿挤?
莫不是猴子觉得自己儿子无药可救,不想要了?想换个新儿子?
让他当新儿子?
“老大还说,你想如何便如何。”那人又说。
谢久一头雾水,虽然很莫名其妙,但想来这对他也没坏处,于是乐意道,“那我就不住这儿了。”
他走到床铺前,抱着据福生说是猴子给他新买的枕头被褥转身离去,刚走几步他突然想起来什么,转身对着福生说,“你跟我一块儿去那边。”
福生眼眸闪动,转身去抱自己的枕头被褥。路过龅牙时,他被龅牙扯住衣袖。
龅牙阴冷盯着他,低声道,“可让你找到靠山了。”
“你等着。”
福生脸色煞白,满眼恐惧地望着他。
谢久和他一起走去东侧厢房时,谢久问他方才龅牙跟他说什么,福生只是弱弱地说一句“没说什么”,见他并不打算告诉自己,谢久便也不再多问。
“福生,你唱歌可真好听啊。”谢久突然说,接着他又轻叹一口气,很是想不通地低声嘟囔了一句,“为什么我唱歌就……”
谢久朝身旁人看过去,发现他竟一直盯着自己,只是四目相对的一刹那,那人又匆忙躲开视线。
“我可以教你。”福生弱弱地说,“不过……我只会唱这一首。”
谢久干笑一声,“我就这么一说,我不爱唱歌。”
到了厢房后,谢久将枕头被褥往床上一扔,转身看到福生还抱着被褥干站着不知道该睡哪儿。
“一起睡床。”谢久说。
福生没说话,眼底却闪过一丝惧色。
谢久观察着他,感觉他似乎很抗拒与人过于亲近。
“你不睡床?”谢久问。
福生似是很害怕他生气,立即道:“我睡。”
说完,他将自己的被褥和枕头轻轻放在床榻上。
谢久皱眉盯着他,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问:“福生,他们是不是一直欺负你?”
可福生却只是背对着他,什么话也不说。
谢久轻叹一口气,“你不想说就不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旁人不该多问。”
“对不起。”福生颤声说,“我……”
“没关系。”谢久说。
他心想,要是福生也能遇见仙师就好了。
要是他被卖给的不是他们,是仙师的话,如今定不会如此畏惧他人。
“福生,你知道紫云台在哪吗?”谢久问。
福生转过身,眼眶有些泛红,“知道。”
谢久展颜,“太好了,那你带我去。”
“去那里干什么?”福生弱弱问。
“你不知道去那里干什么?”谢久反问。
“解……毒吗?”福生说。
“你难道从没想过去仙门解毒吗?”谢久不理解。
“我……”福生摇了摇头,“没想过。”
“仙门会平白无故给我们解毒吗?”他弱弱地说,“感觉他们好像并不在乎凡人的生死。”
是吗?
谢久想起了仙师。
“为何会这么想?”谢久问。
“之前去背的尸体,大部分都是死于修士之手。”福生说。
福生告诉他,每城都有一脉家族被朝廷指定专来背尸,因为时常会有修士比试争斗,一招一式都劈山倒海,导致世间无数百姓白白因此丧命,控制好了毁一村,毁一镇,控制不好弹指间毁一城,那都是常有的事。死的人多了,自然得请专门的背尸人来处理尸体,因此修士在一天,背尸一族便不能断。
朝廷每月会给他们发俸禄,背那些因修士丧命的死尸便是公家的活,同时,他们也会接一些私活,比如替别人将客死异乡的亲人背回家。
谢久良久无言。
不过,想起仙师,他还是满怀希望道:“去试试,我觉得他们会帮的。”
“可是蛊毒半个月便发作一次,想去紫云台,半个月……根本到不了。”福生弱弱地说,“很远,而且那紫云山太高太陡,根本没有上山的路,爬山很容易摔死的。”
谢久内心咯噔一声响,失望道,“半月到不了吗?”
福生弱弱地说,“到不了。”
谢久眼眸黯淡,可也只失望片刻,便立即振作起来。
不能放弃,这条路行不通,那就再另外想办法。
他思来想去还有两个办法。
要么趁每次接触解药的机会闻出药材,自己制药;要么想办法杀了猴子,他不信有人宁死也不拿出解药。
后来两人一人一头睡在床两侧,谢久警惕地睡在外边,虽然锁好了门,但到陌生坏境的第一夜,他还是无法安心入睡。
这一夜他没睡好,不过好在也并未发生什么事情。
清晨,等谢久睁开眼时,床上就只余他一人。他洗漱好出去,发现福生已经在灶房洗碗,他又穿着女孩的襦裙。庄子里没什么声,谢久问了才知道,原来是大家都去外面背尸了。
谢久盯着他被掐出红印的脸,微微蹙眉,“他们刚才欺负你了?”
福生又不敢说,只是拿出一碗粥递给他,“这是给你留的。”
谢久看着面前人,“福生,你没有男装吗?”
福生一愣,咬着唇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不买男装?”谢久不解。
福生低着头,没回答他。
诶,又是这样,谢久心道,总不肯说事。
洗好碗,福生便匆匆出门了,谢久问他去干什么,他弱弱答道:“去背尸。”
“那我呢?”谢久不知道一个人留在这庄子里干什么,“你去哪儿背尸?一个人吗?我和你一起去?”
福生想到了什么,连忙害怕地说:“我一个人就行。”
他看了眼谢久,急道,“你不要生气,我一个人可以的。”
“老大说你想如何便如何,若不想去背尸在庄内休息就好。”
说完,他便离开了。
庄内只剩谢久一人,他觉得这是个翻解药的好机会,他本想去猴子房间翻找,可没想到他屋子竟然上了锁,气得谢久踹了一脚门。
除了大通铺没锁,其他屋子都锁了起来。他跑去大通铺找有没有能开锁的工具,找了一圈就翻到一支发簪。
他叹了一口气,试一试吧,兴许可以解锁。
他其实并不精通□□,拿着发簪探进锁孔反复摸索,时停时转,过了大半天锁还是没解开,他心里便越发烦躁起来。
“你在干什么?”猴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谢久心中一惊,手中的动作顿住。
他转身面对着不远处的那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猴子呵笑一声,“对你那么好,还想逃呢?”
“我不可能一辈子背尸。”谢久直接说。
猴子眸子冷了下来,过了片刻他开口:“为何不能一辈子背尸?”
谢久心道,这还用说吗?
背尸人被人嫌弃受尽白眼,连谢二狗那种烂人都瞧不起他们,觉得晦气不让进家门,他谢久怎么可能去当这种低贱人。
他最讨厌被别人瞧不起。
“我并非自愿来此,是被骗中了你的毒,你也看到了害我之人是何下场。”谢久说,“你买我只花了三十两,你给我解毒,我给你一颗夜明珠。”
接着,他又补充:“你若担心被骗,可以先跟我去拿夜明珠。”
猴子嘴角轻挑,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小子,我也说了,我不要什么夜明珠,只是觉得你颇有些趣味,想留你在此地罢了。”
谢久气不打一处来,“为什么?你有病吗?”
他扬唇一笑,“小子,你身上的那股劲儿我还挺喜欢的。”
说完,他面色骤冷,“可惜没人能一辈子按照自己的想法活。”
“你找不到解药的,死了这条心吧。”
说完他转身走了。
“等等。”谢久叫住他,“福生为何……”
猴子顿住脚步,回头看着他,“福生的事劝你不要管太多。你帮他是好意,可活在这世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你以为的拯救,或许会将别人推入深渊。”
见他转身欲走,谢久突然想起来什么,又叫住他。
“诶!”想到接下来要说什么,谢久有些不好意思,“那个……你能给我些钱吗?”
猴子嗤笑一声,“你不是有夜明珠吗?”
“不在这里,我也不知道回去的路怎么走。”谢久说,“我现在身上没钱。”
“那我凭什么给你钱?”猴子问。
“是你非留我在这儿的,不然我原本很有钱。”谢久理直气壮。
“这样吧,你低头喊我一声主人,我就给你钱。”猴子玩味地看着他。
谢久皱眉。
主人?他长这么大都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念呢。
可是……
他想起被欺负的福生,明明是男孩,却连一件男装都没有,天天穿着襦裙,别人不欺负他欺负谁?
可说到底,福生穿什么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他没来的时候,福生不也一样一直穿着襦裙吗?他不也一直好好活到现在吗?
他多管什么闲事?还要白白低头喊别人一声“主人”?
凭什么?他傻了吗?
谢久白了他一眼,直接转身走了。
可没走几步,脚步却越发沉重,心底似有个声音在提醒他好好想想,应该这样吗?
谢久停住脚步。
是了,仙师。
若是仙师在的话,仙师一定会帮他吧。
若是仙师知道,自己不去帮他,又觉得他人与自己无关,会不会对他失望?
会不会一生气,就再也不回来见他了?
谢久握紧拳头。
已经再三惹仙师生气了,不能再惹仙师生气了。
他竟真转身冷冷喊了声“主人”。
只是心里骂了句“去你的”。
猴子出乎意料,看他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
片刻后,他挑刺道:“你没低头。”
谢久咬牙,皱眉瞪着他。
他轻笑一声,“算了,反正你现在也不是真心臣服于我。”
他给了谢久不少钱,谢久问他怎么舍得给他那么多。
“我一直对你很好啊。”猴子对他笑了一个,只不过那笑容假得很,“你听话,我会对你更好。”
猴子走后,庄内只剩谢久一人。到了晚饭时间谢久看还没人回来,便自己煮了碗面条。吃完面他打算再去撬一撬锁,可这时,福生竟与龅牙一起回了庄,两边脸颊还红肿得厉害,回来后就开始躲着自己。
谢久问他吃饭了吗,他只是怯怯地点了个头;问他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他不敢说;见他烧好水准备去浴房,谢久想帮他提水,他也连忙说不用,他自己来就行。
谢久看着福生一个人提水去浴房的背影,皱了皱眉头。
他当即去找了龅牙。
他推门而入时,龅牙正躺在大通铺上悠哉地哼着小曲儿。
“你今天欺负他了?”谢久冷声质问。
龅牙没搭理他,继续哼着小曲儿。
谢久恼怒,此时庄内就只有他们三人,谢久直接凑过去提起龅牙衣领,“我跟你说话听不见是吧?”
哪知下一刻,龅牙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把匕首对着谢久,“你最好给我客气点,老子忍你很多次了。”
谢久松开他的衣领,阴冷瞪着他。
龅牙放下匕首,得意地看着他,“我就是欺负他了。”
“狠狠扇他脸,狠狠玩弄他。”
谢久皱眉,“玩弄?”
龅牙扬起一抹邪笑,“把他当娈童玩弄。”
“你猜他被这庄里多少人玩弄过?”
他露出一个扭曲地笑,“你那么爱帮他,莫不是喜欢他吧?怎么样?现在还喜欢吗?”
谢久满脸惊愕,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娈童?
他知道娈童是干什么的,他不能接受。
福生才和自己一般大,他简直不能想象福生被那么多人欺负后,身心会受到多大伤害,又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他看着眼前这人恶心的嘴脸,好像还很得意。
真该死啊,真是禽兽不如。
这座栖安庄,简直就是个人间地狱,里面全是疯子和恶鬼。
谢久气愤地走了出去,龅牙得意地哼了一声,片刻后见谢久还没回来,便将手中的匕首放在一边,又开始躺在床铺上悠哉哼着小曲儿。
哪成想,下一刻谢久手拿着一张长凳,快步走进来,龅牙见状刚起身,长凳便已经狠狠砸在他头上。
这一下过后,谢久又用力砸了很多下,只是稍微控制了力道。
此刻他还没拿到解药,暂时还不能杀了猴子的儿子。
谢久趁他捂头吃痛时,上前夺走了匕首,冷声警告他,“再有一次,我真的会杀了你。”
这时福生走进门,一进来便看见龅牙在床铺上捂头吃痛,视线再一移,见谢久一手长凳一手匕首的样子,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谢久转身看见福生后,扔掉凳子,将匕首放进衣袖,然后牵起福生,将他带去自己屋内。
福生刚走几步,瞥了眼床铺上的龅牙,发现他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后,害怕地顿在原地,“我……我在这……”
谢久皱眉,冷冷扫了眼龅牙,最后还是强行把他带走了。
到厢房后,福生脸色煞白,站在原地没动,眼中满是恐慌。
谢久知道他在害怕什么,上前拍了拍他的肩,“福生,不要害怕。”
“你要去反抗。”他认真道,“你越软弱他们就越欺负你。”
“我好像从没听你说过一个不字。”
“如果不愿意、不喜欢,就要说不啊。”
福生红了眼眶,片刻后,他低下头,“说了没用……”
“没人帮我。”他哽咽道,“他们会一起欺负我。”
谢久心里难受,福生和他差不多大,若是让他去经历被人……
他咬了咬牙,他绝对忍受不了。
“我帮你。”谢久看着他。
福生内心一动,抬眸望着他,眼眶蓄满了泪。
谢久让他以后睡醒了就叫醒他,然后和他一起出门,不要单独一个人。
福生红着眼眶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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