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方才那么轻轻一推。”裴晏清嘴角勾起一抹笑,“莫非是在故意诱我?”
谢久眉头一皱,感觉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到底哪个才是真身啊?”裴晏清收回无双剑,看着他,“方才那个明明是你真身啊,怎么回事嘛。”
谢久没回答他,继续御风离去。
裴晏清见状立马飞至他前面拦住他。
谢久停下来,眼里蕴着怒意。
“做我师父嘛。”裴晏清半求半撒娇。
谢久微微一怔,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你不是太曦宫的吗?”
“不可能没师父吧?”
“我有师父,但谁说只能有一个师父了?”裴晏清笑着看他,“方才那招好厉害,教教我嘛。”
“为何真身成了假,分身成了真?”
谢久无奈叹了口气,“不是分身成了真,而是所有都可成真。”
“我不会教你的,你现在可以走了吗?”
裴晏清笑了一个,“不走。”
“我就要跟着师父。”
“谁是你师父!”谢久忍无可忍。
裴晏清像是被吓着了一般,没说话,委屈地看着他。
谢久没管他,直接御风离去。
他知道裴晏清隔着不远的距离跟在他身后,却也无可奈何了。
这小孩,怎么回事!
谢久朝着京城的方向御风而去。
耳畔风雨声呼啸,下方的城镇、田野飞速倒退,不过片刻功夫,那片气势恢宏的京城便已近在眼前。
他悬在半空,目光扫过下方那片鳞次栉比的巨大宫殿群。雨幕中,金黄琉璃瓦上溅着水花,湿透的朱红宫墙绵延不绝,皇家独有的威严与肃穆扑面而来。
他身影一晃,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其中一座宫殿的琉璃瓦上,衣袂在风雨中翻飞,却未惊动半点声响。
裴晏清看他落在宫殿之上,皱起眉头,原本平和的眸光瞬间冷了下来。
他想干什么?
裴晏清落到他身旁,带着几分试探地委婉开口,“师父,你要做什么呀?”
“修士不来找帝王家的麻烦,这是约定俗成的吧。”
谢久没理裴晏清,他记得书上说帝王都住在紫宸殿,他御风在半空寻找着,终于,他望见了那座巍峨的宫殿。
他悄无声息地落在紫宸殿门前的空地上。
守在殿门两侧的侍女和护卫先是一怔,待看清他额间的魔印,顿时如遭雷击。侍女们吓得脸色煞白,惊叫了一声,手紧紧攥着衣角,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护卫们强撑着举起手中的长剑,剑尖却抖得不成样子,眼神里满是恐惧。
“你们陛下呢?”谢久直接问。
可无论是侍女还是护卫,没有一个人敢开口应答。谁都知道魔修凶戾嗜杀,此刻贸然搭话,说不定下一秒就会身首异处。
何况,他问的是陛下,更没人敢告诉他了。
谢久见状,刻意放缓了语气,唇边甚至牵起一抹称得上和善的笑意,“我不会伤害你们。”
“你们告诉我,你们陛下在哪儿,我找他商量点事。”
还是没人敢告诉他。
魔修的话怎么能信?谁敢拿帝王的性命去赌?
裴晏清落地,缓缓走过来。
一个快要哭出来的宫女看到熟悉的面孔,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带着哭腔喊道:“裴公子……”
谢久一愣,意外地看着走到他身旁站定的人。
裴晏清对他笑得眉眼弯弯,“师父,不要吓着他们,你找陛下什么事呀?”
“你知道他在哪吗?”谢久问。
裴晏清指尖轻点下巴,故作思索,“这个时辰……他该是在御书房处理朝政吧。”
“你若想见他,不妨先在这里等一等,只是政务繁忙,怕是要等很久。”说完,他凑近谢久,语气轻快地提议,“要不然,我先陪师父在宫里逛逛?前段时间这御花园的牡丹开得正盛,不知如今被雨水打落后还剩多少。雨中赏花,倒也别有一番情趣呢……”
谢久沉默看着他。
这人好像对皇宫很熟啊,连宫女都认识他,他跟这人间帝王什么关系?
“师父,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跟陛下什么关系,对吗?”裴晏清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噙着一抹自信的笑,语气带着几分俏皮,“他是我表兄。”
继而,裴晏清看向方才叫他的那个宫女,笑着说,“小蝶姐姐,麻烦你去通报一声吧,告诉表兄有贵客来访,若是政务处理得差不多了,便过来一趟。”
小蝶看着谢久额间的魔印,脚步迟疑,可看到裴晏清一脸轻松坦荡的模样,又想起他与陛下的亲近关系,纠结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伞也不敢撑,小心翼翼地绕开谢久,快步往御书房方向走去。
“诶,小蝶姐姐。”裴晏清叫住她,然后从袖中取出乾坤袋,拿出一把精致漂亮的伞,用灵力送到她面前,笑着说,“撑伞呀,淋湿了身子,可会生病的。”
“多谢裴公子。”那宫女接过伞,打开后撑着伞走了。
裴晏清对着她的背影扬声说,“辛苦小蝶姐姐啦。”
谢久依旧静立在紫宸殿外,裴晏清陪在他身侧,嘴角总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
他先是指着殿前那只鎏金铜鹤,“师父你看这只鹤,看着不过是寻常镇殿的摆件,里头的名堂可大了去了。”
谢久听着,以为他接下来会详细解释这鹤到底有什么名堂,可他却没解释,只是自顾自说道:“不过前几日我跟表兄闲聊,他说等忙完这阵子,就叫工匠来把它融了,留着也没用,反倒占地方。”
谢久瞥了他一眼,有些无言以对。
裴晏清忽然眼睛一亮,像是想起什么趣事儿,拉了拉谢久的衣袖,“对了师父,我表兄前阵子请了位乐师入宫,叫禾久安,那可真是个妙人。”
“此人在京城名气大得很,多少王公贵族想请他去府里弹一曲,都得排着队。我表兄也是费了些功夫才把人请来的。上次我进宫,正好赶上表兄在殿内听他奏乐,就过去一起听了。”
“那禾乐师模样也生得好,穿着月白长袍,墨发用根玉簪松松挽着,手指又细又长,拨在琴弦上时,可好看了。”裴晏清啧了两声,语气里满是赞叹,“他不光琴弹得好,嗓子更是绝了,唱的是江南小调,调子软乎乎的。”
他凑近谢久耳边,声音压得低了些,笑道:“表兄平日里总板着脸,听他弹琴唱歌时却会松些眉头。我还偷偷跟禾乐师讨了杯茶喝,他说话声音也温温柔柔的,难怪能让我那严肃的表兄都肯花时间听曲儿呢。”
裴晏清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笑着说,“这禾乐师如今还在宫内呢,师父想不想去听听他唱曲儿?”
谢久对这些没兴趣。
裴晏清见谢久眼皮都没抬一下,又笑嘻嘻地转了话头,“不过比起这些,还是宫里的吃食更合我意。御膳房的桂花糕,用的是晨露腌的糖桂花,入口就化;还有那道‘龙凤呈祥’,用的是东海的大虾和雪山的野菌呢,真是鲜极了。”
谢久闻言,终于抬头看向他,“你吃凡尘食物?”
这修士竟也吃凡尘食物?
继而,看到他这一身华贵,又觉得他会吃凡尘食物好像也并不稀奇了。
“师祖不也吃吗?”裴晏清说。
谢久一愣。
“我听闻师祖,他可是‘一日三餐,餐餐不落’呢。”
闻言,谢久像是想起了什么,缓缓垂下眼眸,眼里满是柔情。
裴晏清打量着身旁人的表情,眼眸深邃起来。
没过多久,他又叽叽喳喳地说起来。一会儿说起远处角楼的钟声有何讲究,一会儿又说起哪棵老槐树下埋着前朝宫女的首饰盒……语气里的满是少年人的鲜活劲儿。
周围的侍从们竖着耳朵听着,看裴晏清和这魔修聊得热络,紧绷的神经不知不觉松了些,只是依旧胆战心惊地偷瞄着谢久,生怕这魔修下一秒就会暴起伤人。
天色渐晚,雨终于停了下来。谢久始终安分地站在原地,别说伤人,连眉头都没多皱一下。那些人心里的恐惧慢慢消减了些,虽然依旧不敢靠近,眼神里却少了几分必死的绝望。
夜幕降临,宫灯亮起,那皇帝还是没来。
谢久的耐心终于耗尽了,他紧蹙眉头,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
不在这傻站着等了,直接找过去!
他刚转过身,就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只见几个身着锦袍的侍从簇拥着一位少年走了过来。
那少年穿着一身秀满金纹的白袍,头戴金发冠,他的眉眼与裴晏清确有几分相似,只是不像裴晏清那般总是笑眯眯,那人眼眸深邃,目光凌厉,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威严。
额间还有一道金色道印。
少年帝王走到两人面前站定,目光扫过谢久,嘴角终于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声音沉稳:“今日黄龙渊突发洪水,沿岸百姓死伤无数,需处理的赈灾政务堆积如山,不曾想竟耽搁到如今,让道友久等了。”
他的目光落在谢久身上,虽带着审视,语气却颇为友善:“不知这位道友,找朕所为何事?”
“表兄啊,你让我好等。”裴晏清看着他,说完又笑着一指谢久,“这是我师父。”
谢久皱眉,刚想反驳一句:“谁是你师父!”但又不太想在这种场合下,让这小孩丢脸,最后还是忍了下来,没说什么。
齐佑有些意外地看了眼面前这位一脸不耐烦的魔修,而后又平静地看向一脸笑意的裴晏清,明白了什么,眼底有了些不易察觉的笑意。
强买强卖。
齐佑没再多言,率先朝殿内走去,“有什么话进殿说吧。”
谢久跟了进去,裴晏清也紧跟着进去了
殿外的侍卫与宫人皆等在原地,无人敢擅自挪动半步。
裴晏清进殿后,反手关上了门。
齐佑在紫檀木桌旁坐下,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谢久也不客气,径直坐到他对面,姿态随意得像是在自己家。裴晏清则在侧边坐下,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
谢久的目光落在齐佑额间那道金色道印上。
他一直好奇这帝王怎也会有印记,从前也没有过人间帝王去修行的先例啊。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便直接开门见山,说明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陛下,你能不能写封圣旨,昭告天下唐韵是好人?”
裴晏清闻言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谢久。
他居然连这招都能想到?
直接让人间帝王下旨正名,聪明啊!
齐佑看着谢久,指尖依旧轻轻点着桌面,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友怎么称呼?”
“谢久。”
齐佑一听这个名字,想起近日流传的那些关于魔修谢久的传言,了然地点了点头,语气却越发郑重:“谢道友,你可知世间凡人皆受各仙家庇佑,而这众仙家皆称唐韵乃杀人魔头,他们围剿唐韵,皆言是为世间伏魔。”
“若朕依你所言,下发圣旨昭告天下唐韵是好人,岂不是公然与众仙家为敌?岂不是要毁了仙门正派在凡人心中的形象?”
“你可知这会带来什么后果?”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些年,凡人皆靠源源不断往各仙家送贡品,才维持着与仙门的关系,只为求众仙门教导门下修士护佑世人,莫要随意伤人性命。难不成你要让朕亲手打破这层脆弱的平衡吗?”
“凡人本就弱小,修士弹指便可取人性命。朕身为人间君父,一言一行皆要为天下子民着想,断不能因一时意气,让苍生陷入险境。”
谢久微微蹙眉,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你也是修士,该知阴魂一事吧。”
没等齐佑开口,谢久已抢先说道:“我师父是为了接近、吸纳阴魂才修魔道。”
“他是怕那些含冤的阴魂附身在凡人身上,伤及无辜。这些事凡人不知,难道你也不知吗?”
“我师父一生救世救人,从未害过无辜。你身为人间帝王,难道不该还我师父一个公道吗?不该引导你的子民,向被他们误解的我师父道歉吗?”
齐佑勉强扯出一丝笑意,缓缓垂下眼眸,面容平静,没说话。
谢久目光锐利地看向齐佑:“难道,你也不信阴魂有冤一事吗?”
齐佑迎着他的目光,缓缓开口:“这些年,你倒是杀了不少人,还在他们尸身旁留下记载其罪孽的书信,皆是为那些阴魂报仇吧?”
“是。”谢久坦然承认。
“你可知,当初唐韵在太曦宫为自己辩解,说出阴魂含冤一事,沈逸尘又为唐韵作证,甚至发下毒誓之后,这世间其实已有不少修士信了阴魂有冤一事。”齐佑缓缓说道,“可信归信,却无人敢像唐韵那般,自废正道经脉,转修魔道以接近阴魂,为它们报仇,度化它们。”
“你可知为何?”
谢久几乎是立刻答道,“因为世人对魔道的成见太深,正道对魔道向来不容。”
齐佑点了点头,“没人想成为众矢之的,自然无人敢为唐韵发声。这,也是导致鹤眠山庄被灭,你师父唐韵身死的主要原因。”
“如今你想让朕帮你为唐韵正名,”他看着谢久,眼神深沉,“难道你以为,朕的一道圣旨发出后,世人就会信了吗?”
“恐怕,他们只会认为,朕这个本就被传为煞星的帝王,终究还是入了魔。”
闻言,谢久一愣。
齐佑看着他怔愣的模样,继续说道:“唐韵需要更多、更有影响力的人站出来为他发声。同时,你也需要改变世人对魔道的成见。这光凭你一人之力,远远不够。”
“所谓人多力量大,你不妨开山立派,收些徒弟,与你一同救人,一同打破世人对魔道的偏见。”
“若有朝一日,世人看见那道血红魔印,不再恐惧,反而心生敬畏;若众仙门也肯承认唐韵所为皆是善举。”齐佑的目光落在谢久身上,“到了那个时候,朕倒是愿意再助你一臂之力,彻底还你师父一个公道。”
谢久无言以对。
心道:那个时候,还需要你吗?
但不得不承认,这少年帝王说得有理。如今仙门不肯承认师父的善举,世人又畏惧魔道,若真让帝王下旨,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恐怕,这小陛下会被唾沫星子淹死吧。
他从未想过这一层,此刻被这小陛下点破,才觉自己的想法确实太过简单。
不过这少年有一点,倒是提醒了他。
人多力量大,他该去建个门派,一起改变世人对魔道的成见。
至于该不该将阴魂的真相公之于众,他还得想想。
这确实是个办法,但需要慎重考虑。
“多谢啊。”谢久对齐佑说,说完他起身离去
一直在旁边听得入神的裴晏清见他要走,连忙起身追了上去,嘴里还念叨着:“师父等等我呀……”
少年帝王望着谢久离去的背影,目光渐渐深邃,眼底闪过一丝欣赏。
天煞孤星吗?
或许,他们都该一起,将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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