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瑜?”病房内,叶尘奕在旁边试探地喊了楚淮瑜一声,可他就呆愣愣地坐着,没有反应。
见状,陆言瑾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将手机递过去,屏幕上打了一行字:能说话了吗?
楚淮瑜尝试着张嘴,大概过了好几秒,他才摇摇头。
听不见,说不出话,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好几天了,医生说是突然遭受了巨大的创伤,心理防御机制做出的保护措施,缓几天就好。
而这几天他一直不哭也不闹,有饭就吃,剩余时间除了发呆就没有别的了。
如果他哭闹的话可能大家还放心点,但他太安静了,医生说这样没有一点情绪释放,情绪积压太久的话会把人憋坏的,要想办法让他哭出来才行。
可他现在听不见,也说不出话,这几天也只是别人问什么答什么,像一尊没有生气的木偶,一丝表达的**也没有,什么方法都用过了也是这样,大家都只能干着急。
楚淮瑜感觉那个噩梦还在继续,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好像和世界隔了一层膜,只要伸手轻轻触碰就能打破。
但他不敢,他怕打破之后那个噩梦又会接踵而至,全世界都要告诉他,他没有母亲了,他是一个没有家,没人要的小孩。
这个没有尽头的噩梦到底什么时候会结束呢?
病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陆承钧站在门外没有进去,不过几天,他仿佛苍老了十几岁,眉宇间是化不开的自责与哀伤。
他不敢看楚淮瑜,只是招手示意陆言瑾过去。
“怎么了,爸?”陆言瑾走过去。
“这个,是在云繁的遗物里找到的,”陆承钧递过去一个褐色的信封,声音里充满叹息,“是遗书,我……已经没有脸面见小瑜了,你帮我交给他吧。”
陆言瑾接过那个褐色的信封,它很薄,却带着无与伦比的重量,他看着父亲佝偻的模样,沉默着点了点头,重新走进病房。
叶尘奕用眼神询问,陆言瑾只是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依旧呆坐着的楚淮瑜身上。
他走到楚淮瑜面前,缓缓蹲下让自己的目光和他齐平,楚淮瑜的眼神没有聚焦,仿佛穿透了他落在了某个虚无的点。
陆言瑾没有试图说话,只是揉了揉他的脑袋,轻轻将信封放在了他摊开的手掌上。
楚淮瑜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移动,最后落在了那行熟悉的字上:小瑜亲启。
那是母亲的的字,无论楚淮瑜什么时候看到都会一眼认出。
它曾出现在他儿时看的每一本琴谱中,也曾有一个人在他很小的时候温柔地握着他的手,教他一笔一划地写下过。
就那一瞬间,那层看不见的膜轰然倒塌,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蜂拥而至,他听到了医疗仪器的滴滴声,还有各种混杂在一起的杂音。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在了手背上,一滴,两滴,三滴……楚淮瑜伸手往脸上摸了摸,一手的眼泪。
所有情绪都在后知后觉中排山倒海地涌了上来,像一条带着尖刺的藤蔓紧紧地缠绕着心脏,一圈又一圈。
有什么哽在喉头般,吞不下,吐不出来,他无意识地张着嘴拼尽全力地想呼吸。
疼,好疼,钻了心似的疼。
怎么能这么疼?
他不能理解这种疼是什么,像被人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淌着血,无法言语,无法承受,他只能拼命地抓着心脏前的衣服,努力地发动声带企图发出声音。
陆言瑾立马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他的后背:“没事了小瑜,没事了,哭出来就好了。”
叶尘奕不太会安慰人,也见不得这么悲伤的场面,红着眼退到一边。
楚淮瑜没有一丝反抗,额头抵在他的肩头无声地痛哭着,眼泪宛若决堤般涌出,不消片刻,陆言瑾感受到肩头的衣服被打湿了一大片。
楚淮瑜还是尝试着说话,喉咙里发出破碎的音节,带着剧烈的抽气声,许久过后,陆言瑾终于听懂了他在说什么,他嘶哑地吐出了一个完整的字:“……疼。”
但是疼什么呢?他不知道,只是压抑的哭泣声逐渐变成了无法抑制的嚎啕大哭。
少年藏在心里无休止生长的悲伤,终于在此刻漫过了那道堤岸。
楚淮瑜最后还是看了那封遗书,打开薄薄的纸张,那位温和的母亲仿佛又出现在了眼前。
他这才理解到母亲的痛苦,她在无数个日夜里想结束生命,可她看到了她年幼的孩子。
孩子已经没有父亲了,怎么能再让他失去母亲?
于是她怀揣着对儿子的爱继续熬着那看不见尽头的日子,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她很高兴。
可在一切都慢慢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时,那个毁掉她一生的罪魁祸首又出现了。
她又病了,而不过这次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了。
她看着儿子为自己操心,完全不能进行正常的生活和学习,而她的这块心病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好了。
于是她选择结束自己这无可救药的一生。
原来,世界上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生是为了自己,连死也是为了自己。
她短暂的一生都过得不好。
这个认知比原本的失去更残忍,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那早已破碎的心脏。
楚淮瑜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巨大的痛苦让他紧紧缩成一团。
他紧紧捂着心脏急促地呼吸,抬起头似乎急切地寻找着什么,眼神里只有让人心碎的空洞和荒芜。
他不知道对谁说:“……救救我。”
救救我吧,让我别再疼了。
这一声下意识的呼救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陆言瑾很用力很用力地抱住他,企图将他隔绝在那些痛苦之外:“哥在……哥在这里,再长大一点,小瑜再长大一点就好了。”
等这场漫长雨季最大的那一段下完就好了。
*
从医院回来到现在已经有好几天了,这几天楚淮瑜都把自己闷在房间里,不是长久的寂静就是持续好几个小时激昂的琴声。
陆言瑾每天都会进去跟他说说话,叶尘奕嘴笨,不敢进去,只敢搜罗一些自己觉得新鲜的小玩意让陆言瑾带进去,企图能给弟弟些许安慰。
陆言瑾将叶尘奕带的东西放在他手边,又沉默地陪他坐在落地窗前看着楼下的花园。
“好点了吗?”陆言瑾问他。
“我没事了,哥,”楚淮瑜还是看着楼下,话语里听不出情绪,“不用担心。”
这句话他重复了几天,像设置好的自动回复。
“小瑜愿意听听我讲讲我妈妈的事吗?”陆言瑾温和地看着他。
似乎是被“妈妈”两个字触动了,楚淮瑜终于偏过头看他,轻轻嗯了一声。
“其实过了这么多年我也快不记得了,她在我七岁的时候就去世了,”陆言瑾努力回忆着,“但我记得她和繁姨一样,很漂亮也很温柔,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母亲。”
“小瑜你知道吗,她走的那天我也和你一样难过,因为一个很爱很爱我的人再也不能爱我了,”陆言瑾的声音低了几分,语气里充满怀念,又像在极力掩盖那丝不易察觉的不舍,“她很喜欢花,花园里的花都是她种的,每次看到总会想起那些曾在一起生活的时光。”
楚淮瑜的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
“我妈妈是因为病痛走的,其实后来想想也挺好的,至少她不会再痛了,繁姨也是一样的,或许她觉得活着太痛苦,”陆言瑾握住了他的手,“小瑜难过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的呀。”
“哥……”楚淮瑜抽泣着,努力吐出完整的话语,“我好想她……”
“我们都会想她的,她存在过,活在我们每一个人的记忆里,只要我们还记得她就会一直活着。”陆言瑾摩挲着他的手指,声音很轻,像对楚淮瑜说,又像对自己说。
“我们总会带着对她的那份念想走出去的。”
*
那天的谈话过后,楚淮瑜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至少愿意走出房间和他们交流了。
而陆承钧一直不敢见他,似乎也还沉浸在悲伤里,他将所有精力百分之百地投入到工作中,企图用忙碌来麻痹自己。
缓了几天楚淮瑜主动回学校了,他不在的时候苏晴都不敢发消息打扰他,只敢发消息问陆言瑾或者叶尘奕他的近况。
见他回来苏晴也不敢一上去就和平常一样大大咧咧的,她小心翼翼地递过去一本笔记,生怕说错了话:“好点了吗?这是我们大家给你做的笔记。”
“好很多了,不用担心,”楚淮瑜接过笔记本,低头掩去眼底的那抹闪光,“谢谢你们。”
“真的很谢谢。”
“不用这么客气,看到你没事我们大家都放心了,”苏晴无奈地笑笑,又塞了个大袋子,“这是大家托我给你送的礼物,好好学习啊,说好的一起当双子星,千万别食言。”
“不会的。”
楚淮瑜抱着笔记和沉甸甸的礼物,目光落在大家一笔一划写下的鼓励和关心的花,用力眨了眨眼。
下午放学的时候,他刚回到家就看见来坐在沙发上的陆承钧,对方眼神在触碰到他时闪躲了一下,最后又道:“小瑜,你来一下。”
楚淮瑜走到他身边:“怎么了,陆叔叔?”
“我知道我没什么脸面见你,明明说好了要照顾好云繁却……”陆承钧自责地说着,反应过来不应该对着楚淮瑜说这些,又及时地刹住了,“但我总得替她照顾好你,她走之前担心的是你的户口问题,你……现在愿意迁过来吗?”
“叔叔,”楚淮瑜低头,眼睛里看不出情绪,却说得斩钉截铁,“我不会迁的。”
似乎是预想到了这样的结局,陆承钧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文件递过去:“你不愿意叔叔也不强求,这是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也不是补偿你,叔叔想让你有一些自己的倚仗。”
“叔叔,我不怪您,很谢谢您出现在母亲的身边,给了她一段很美好的回忆,”楚淮瑜对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您给我和母亲的已经够多了,您的股份我不能要。”
怕陆承钧真的多想,他又鞠了一躬:“真的非常谢谢您。”
说完他就走开了。
楚淮瑜现在已经想通了,母亲的离去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最大的罪魁祸首是周建明,他才是一切的根源。
户口他不愿意迁,对股份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幻想,他不敢有一丝一毫威胁到陆言瑾绝对继承权的想法。
万一对方讨厌他了呢?万一对方不再愿意施舍一丝一毫的温柔给他了呢?包括叶尘奕和苏晴,万一他们也因此觉得自己是一个有野心,妄想夺走一切的令人厌恶的人……
那到时候他该怎么办,他失去了母亲,他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楚淮瑜已经陷入了一种很深的不安和恐惧中,这些坏情绪像一颗定时炸弹,只要引爆了他就要从这个梦里醒来了。
他还在恐惧中,房间的门被敲响了:“小瑜。”
是陆言瑾的声音。
楚淮瑜努力深呼吸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确保能掩饰得很好,他才开口:“哥你直接进来就好。”
很快,陆言瑾端着一杯牛奶走了进来。
自从母亲走后,这件事就由陆言瑾代劳了。
“小瑜,你还在怪爸吗?”陆言瑾坐在一旁看着他喝。
楚淮瑜一口气喝完,握着空了的杯子的手无意识地轻颤着:“哥,我没怪过陆叔叔,我都明白的。”
“那可以告诉哥为什么不愿意迁户口也不愿意要股份吗?”陆言瑾说,“是不愿意跟我们成为家人吗?”
不是的,我想,可是我不能跟你抢。
楚淮瑜在心里说。
可这些内心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就变了味道,他不会跟陆言瑾说。
“哥,我什么都不要,我不要股份,不要继承权,不姓陆不上户口都可以,我都不要。”
楚怀瑜抱着他,声音无可避免地颤抖着:“我什么都不要。”
陆言瑾心头一阵柔软,轻拍他的后背安抚:“那小瑜想要什么?”
“我……我不知道,我想就这样,这样就好,”内心的恐惧愈发剧烈,楚怀瑜肩膀轻颤,眼泪控制不住地滚落,带着些乞求道,“哥……我什么都没有了,别让我一个人。”
“求你了……别再让我一个人……”
他无声地恸哭着,悲伤得无以复加,如此脆弱,像一件需要被人小心翼翼对待的,薄如蝉翼的精美瓷器。
“不要哭。”
陆言瑾克制不住的心疼,轻柔地抬起他的脸,干燥温热的指腹替他擦掉眼泪,声音温柔又坚定:“我在,我说过会陪你。”
他手指上的温度烫的得楚淮瑜的心颤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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