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过后，再没有人跟楚淮瑜提过户口和股份的事，他也没有闲余的时间去管那些多余的。
高三的学业异常的繁重，他不仅要为了艺考做准备，还要为了高考疯狂复习文化课，高压环境下他也顾不得悲伤，一切以学业为重。
只有手臂上那个消不掉的牙印在诉说着曾经那段苦甜交织的日子。
唯一不变的是，他还是会因为陆言瑾走神。
对方总是能觉察到他那些压根就不明显的坏情绪，想方设法地跟自己谈心，或者抽空陪陪自己。
这样温柔细腻的关心和陪伴很令人安心，楚淮瑜不可避免地喜欢上了这种感觉，对陆言瑾也愈发依赖。
虽然奕哥也对自己很好很关心自己，但楚淮瑜明白，在自己心里对奕哥和瑾哥的感情是不同的。
比方说，他已经不敢再去想没有对方的生活，如果没有对方，他不知道下一次再遇到这么难捱的事情该怎么去面对。
他很害怕这样的事。
苏晴总是会抽空打听他现在和喜欢的人怎么样了，楚淮瑜只会掩饰心虚十分正经地回答：我真的不喜欢他。
但时间久了他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为什么苏晴和叶尘奕也对他这么好他就对他们俩没这感觉呢？
所以这份感情是单独对陆言瑾的。
他可能真的喜欢陆言瑾……。
这个认知让楚淮瑜有一瞬间的惶恐，他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产生的这种情感，明明应该只是对兄长的仰慕。
楚淮瑜不敢深想，也不敢往把捅破这层窗户纸的层面想，他只想保持现在这样的生活，只有自己熟悉的一成不变的生活才能让自己感到安心。
其它不该有的感情应该到此为止。
想通一切后，楚淮瑜摒弃一切杂念将百分之两百的精力投入到学业中。
他的生日在十二月底，过了这个生日他就成年了，但今年发生的事让楚淮瑜没有心情去过这个成年礼，大家也没有问，纷纷很有默契地默默写卡片祝他生日快乐，顺便送他礼物。
今年的新年也没有去年有年味了，陆承钧应邀去了国外，家里只有他们三个显得冷冷清清的。
除夕夜，他们吃了一顿不是那么团圆的团圆饭。
丰盛的菜肴摆满了餐桌，三人沉默地吃着，碗筷的碰撞声在寂静的除夕夜里尤为明显，腾腾的热气飘向远方又消散在寒冷的空气中。
楚淮瑜低着头扒饭，味同嚼蜡。
这是他失去母亲的第一个新年，而这个家以后不会再完整了。
想到这，他下意识摸了摸手臂上的伤痕，心里倏地空了一块。
用过饭后，楚淮瑜想上楼复习文化课，却被叶尘奕拉住了：“小瑜，都快过年了，就别闷着了，想不想看烟花？”
“奕哥你哪来的烟花？”楚淮瑜眼睛微微张大，吃惊道，“现在有禁燃令……”
“谁说要燃放烟花了，违法的事儿咱可不干，”叶尘奕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出去了，“没拒绝就当是你同意了！”
“不燃放烟花怎么看……”
楚淮瑜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其实他也不想拒绝，刚走到院门他就看到了刚装好一套看起来很昂贵的设备的陆言瑾。
“怎么这么快就带小瑜出来了？”陆言瑾弄完最后一道工序，笑着看前来的二人。
“我还以为瑾哥你早就装好了，”叶尘奕松开楚淮瑜的手走过去，“还有什么要装的吗？”
“不用了，我刚刚都装好了。”
在他们谈话期间，楚淮瑜才看清楚，那是户外全息投影仪。
两台精密的仪器被稳妥地架设在庭院中央，正对着漆黑辽阔的夜空。
“好了小瑜，我准备放了。”他还在发呆的间隙，叶尘奕和陆言瑾在操作台那边操作了几下，又快速退到他身边。
下一刻，伴随着一声极其逼真却又丝毫不刺耳的模拟升空音效，一束光自仪器中冲天而起，在抵达一定高度后骤然绽放。
金黄色的绚丽烟花在眼前炸开，哪怕是虚拟的幻影，此刻楚淮瑜也看呆了眼。
和曾经那些偷偷流逝，连尾巴都抓不住的美好岁月一样。
“别傻看着了，新的一年许个愿望吧，”叶尘奕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又双手合十闭上眼，“让我先来哈，让我想想许个什么愿……”
就在叶尘奕闭眼的瞬间，陆言瑾扭头问：“小瑜要许个新年愿望吗？”
看着他充满笑意的眼睛，楚淮瑜想了想，也双手合十：“希望瑾哥和奕哥事业蒸蒸日上。”
“那我希望小瑜平安喜乐。”陆言瑾说。
他的眼里映着天空中的那抹淡金色，刺眼却又柔和无比。
此刻的风雪好像都慢了下来，楚淮瑜愣愣地看着，压抑许久的内心再一次克制不住地疯狂跳动着，那些该有的不该有的感情也全部一起重新破了壳。
*
寒假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总归没什么活动，除了吃饭以外，楚淮瑜都是窝在房间里练琴和复习文化课，除了偶尔被叶尘奕拉出去放松。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可他看陆言瑾的眼神不一样了。
自从那层朦胧的好感被自己后知后觉戳破后，就像阳光下的尘埃无所遁形。
他总是下意识地追寻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在对方看过来时又仓促移开视线，心跳如擂鼓，陆言瑾一个无意的靠近，或者一次寻常的揉发都能在他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楚淮瑜小心翼翼地将这份悸动藏好，压在厚厚的琴谱和试卷之下，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使其看起来平静无波。
年节的气氛渐渐淡去，开学的日子悄然而至。
高三下学期的节奏快得惊人，高考倒计时的牌上数字一天天减少，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硝烟味压迫着所有人。
楚淮瑜彻底埋进了书山题海和永无止境的琴音里，试图用极致的忙碌来麻痹那颗不受控制的心。
只有在深夜万籁俱寂的时候，他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才会放任自己去想。
想母亲，想那个冰冷的新年，也想陆言瑾映着雪光带着笑意的眼睛。
手臂上的牙印早已愈合，只留下了一道浅白的痕迹，成了一道刻在皮肤上关于爱与痛的记忆。
这年陆承钧将重心放在了巩固海外的生意上，国内的担子基本都落在了陆言瑾和叶尘奕的身上，准备高考的这半年他们俩都很少回来，很多时候都是楚淮瑜一个人面对只有佣人的家和一个人的餐桌。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楚淮瑜不用频繁地想着那些不能说出口的少年心事，能专心的备考。
孤独也是有的，不过陆言瑾和叶尘奕总是会抽空给他打电话，还是太忙了就会发语音，他偶尔允许自己放纵一下——将陆言瑾的语音来来回回听好几遍。
在学校有苏晴和一起奋斗的伙伴倒也过得去，日子就在一张张卷子和一道道悠扬的琴音里疯狂流逝。
比高考率先到来的是艺考，无数学子怀揣着梦想要打赢这关键的一仗，楚淮瑜觉得自己发挥得很好，等全身心复习文化课的时候他更是势如破竹，两天的高考下来他觉得自己完全是超常发挥。
高考的最后一天注定是一场狂欢，大家最后一次欢聚在一起，说着互相鼓励的话，走出校门后从此各奔东西。
随着高考的结束，楚淮瑜的少年时代也幡然落幕，连带着那些再也不想回想起的痛苦日子，也一并留在了他不会再回来的十八岁。
青春是一个很奇怪的物语，当你拥有时，你只会觉得岁月漫长，但当你失去时，又会不知不觉地惆怅，想着，原来我这辈子只能有一段这样的时光了啊。
那它是什么样的呢？楚淮瑜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要尽力跑，将那些成长的苦涩和痛苦一并甩在身后，跑进那个有着无限可能和幸福的未来。
高考结束后的夏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高考成绩出来了，楚淮瑜考了525分，而艺考成绩早就出来了，他是全省第一，到A市最好的音乐学院上学是铁板上钉钉的事。
而哭嚎着自己考差了，不能跟楚淮瑜当校友的苏晴总成绩堪堪过了五百，她又哭又笑，决定拉上陆言瑾和叶尘奕，顺带一个楚淮瑜奖励自己来一场毕业旅行。
“毕业旅行？”楚淮瑜说得有些犹豫。
“是啊，好不容易脱离苦海不去旅行怎么行！”苏晴在电话另一头说得慷慨激昂，“就跟去年一样，我们瑾哥和奕哥两个大忙人都同意去，你这个无所事事的高中毕业生敢说不去我第一个削你哈。”
楚淮瑜确实想说不去，人多意味着他要将自己那些不该有的心思藏得更好，但一句“瑾哥和奕哥两个大忙人都同意”又让他犹豫起来。
算了算，他们又有两个多月没见了啊。
心中压抑的思念犹如野草般疯长，楚淮瑜用力握了握手机，声音带着轻微地颤抖：“……好。”
几天后，旅行四人组踏上了前往北方大草原的飞机。
几个小时的航程在闭目养神和轻微的颠簸中度过，飞机降落时，一股不同于南方潮湿闷热以及干爽而辽阔的风扑面而来，带着一股混杂着青草和泥土的原始气息。
“哇——！这就是草原吗？！”苏晴张开手臂，深深吸了一口气兴奋地原地转了个圈。
叶尘奕已经忙着掏出手机开始四处拍照：“死丫头看这边，奕哥给你拍照——”
陆言瑾接过楚淮瑜手中的行李箱，很自然地说了句：“跟紧点，别走散了。”
他的手指无意间擦过楚淮瑜的手背，带来一阵微妙又温热的触感。
“嗯。”楚淮瑜低低应了一声，压下心底的悸动，乖乖跟在他身后。
预订的蒙古包民宿离机场还有一段距离，车子在仿佛没有尽头的公路上行驶，窗外是一望无际的绿色草甸，像一块扑向天际的巨大地毯，零星散落的牛羊如同小沙粒般散落在各处。
天空蓝得透彻，云朵低垂，仿佛触手可及。
一路颠簸四人感觉十分疲惫，入住民宿几乎是立马睡了过去，楚淮瑜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有些水土不服，晚上的活动也没参加，囫囵吃过饭后又进入蒙古包睡了。
这种水土不服持续到了第二天中午才好，期间大家也没有心思出去玩，纷纷无微不至地照顾他，这让他有一些小愧疚。
“确定好了吗？不行就再休息一会，没什么的，今天下午要骑马的哦，别不行装行，到时候摔怀手了你以后怎么跟我当双子星？”走出民宿，苏晴还在喋喋不休。
“臭丫头也不说两句好听的，”叶尘奕不赞同地戳了戳她的额头，“才不会摔到手，我们小瑜厉害着呢。”
苏晴捂着额头也觉得自己说得不对：“呸呸呸，楚淮瑜你可不能出什么事。”
一唱一和逗得楚淮瑜笑了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泥土和青草芳香的空气，觉得胸口的沉闷缓和了不少。
到了马场，当地牧民拉来了好几匹马，黑白棕什么颜色的都有，让他们自己挑一批。
楚淮瑜不会挑马，觉得其中的一匹黑色的合眼缘，于是上前摸了摸它的脖颈。
或许是楚淮瑜也合他的眼缘，小马驹低头蹭了蹭他的手心。
温热的气息喷洒，带来一股痒意，楚淮瑜越看这匹马越喜欢，忍不住又摸了摸它光滑的鬃毛。
旁边的牧民和蔼地看着这一幕，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句楚淮瑜听不懂的内蒙语。
导游在另一边检查装备，楚淮瑜听不懂，下意识地将茫然的目光投向陆言瑾：“哥，他在说什么？”
“他说小马很喜欢你。”陆言瑾检查着自己的装备，笑着对楚淮瑜说。
对于陆言瑾能翻译出来他很意外，于是下意识靠近了他，问：“哥你怎么听得懂？”
“我没写旅行日志之前有一次来过，”陆言瑾给自己检查好，又仔仔细细地帮楚淮瑜检查，“那次呆了三个月，很多蒙古语都听得懂。”
他的动作自然流畅，手指灵活地绕过皮带扣，确认搭扣牢固，独属于他的气息混合着草原干燥的风拂过楚淮瑜的额头，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微微仰头，看着陆言瑾专注的侧脸和低垂的眼睫，心脏不合时宜地漏跳了一拍。
“好了，”陆言瑾直起身，拍了拍马鞍，唇角弯起一个温和的弧度，“这匹小黑马很温顺，适合你，待会儿上去别怕，放松跟着它的节奏就好。”
楚淮瑜嘴上说着好，但真到上马实践的时候他又吓得小腿肚都在抖。
“帅嘛楚淮瑜！”苏晴骑着一匹枣红的马来到他身边，叶尘奕紧随其后，“我们要不要来比比谁先到那个山坡？！”
楚淮瑜的目光顺着她指的方向落在不远处的山坡上，心里猛敲退堂鼓：“我就不了，你跟奕哥还有哥一起比吧。”
“上次冲浪你不行！这次骑马你也不行！”苏晴冲着他喊，“你怎么除了学习和弹琴什么都不行啊楚淮瑜——！”
楚淮瑜承认自己是一个害怕尝试新鲜事物的人，他害怕改变，害怕无法预测的事物，所以喜欢逃避，喜欢一成不变，只有这样才会让他感到安全。
但他还没来得及回苏晴，就感觉马腿被谁踢了一下，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驾！”
马儿接到命令，撒开马蹄朝着远处狂奔。
楚淮瑜猝不及防，整个人猛地向后一仰，惊呼声卡在喉咙里。
他下意识死死攥紧了缰绳，眼前的景物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动的绿色，风呼啸着从耳畔掠过，刮得他脸颊生疼。
“哥——！”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短促地惊叫了一声，身体因为恐惧而僵硬，几乎整个人伏在了马背上，他只能感受到身下传来的强健肌肉的蓬勃力量和剧烈颠簸。
他楚淮瑜害怕得声音都在颤抖：“快让它停下来！”
“小瑜别怕！”他听见陆言瑾在他身后喊。
“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后！”
风声呼啸着掠过耳边，楚淮瑜那颗因恐惧而狂跳的心竟也在这无止境的奔逐中渐渐沉静下来。
远方隐约飘来牧民苍凉而悠扬的歌声，被长风揉碎了一路飘荡，一直荡到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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