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是边陲重地,慕容憬恐兵变一事夜长梦多,带了一队轻兵先行,阮长卿则率八万天机军随后。
燕地有七城,燕平城为其主城。
他们此行到的是月枫城,在燕地之外,与燕平城相对而望。
此处是大齐西境,林木稀疏,多的是草地,四处散养着牛羊。
慕容憬在军营中商议战事,谢扶昕作为随行家眷碰不得军机,只好在街上闲逛。
他们一行四人,谢扶昕与楚云深并行,两人身后则跟着秋叶和染沉。
“什么时候会打起来?”染沉平生第一次离战争这样近,街上没有做生意的人,也不冷清,大家都在屋前屋后收拾,好像明日这些人就会被一部分天机军向东边送去。
“应该快了。”谢扶昕随口答了一句。他从前来过这里,也去过燕地,不是什么繁华富庶之地,但百姓的生活倒也安定,和白云镇差不多。
“就没有别的选择了吗?”染沉又问道。
谢扶昕顿了顿,无奈的笑了一下,“倒是想有,但人家不领情啊,你又能有什么办法?”
染沉盯着谢扶昕后脑勺的眼睛忽然黯了下去,他看着身边忙碌的人,一时无措了起来,“那……那他们都会离开这里吗?”
“会,但不是所有。”谢扶昕也向边上望了一下,可他又不是救世主,能出点谋略减少伤亡便算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了,他还能做点什么呢?
“为什么?”染沉没明白他的意思。
“为什么?”谢扶昕挑了一下眉。“谁愿意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去背井离乡?左右此战未必会败,以防万一罢了。”
“哦。”染沉应了一句后便再未出声,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染沉一沉默,他们这一行人便安静起来,但每个人都有自己在想的事,居然一路也就这样走了下来。
不知为何,燕南王从独据了燕地之后便再没了动作,直到天机军来此。
慕容憬带着部下前往燕平城议和,人倒是平安回来了,但谈判却谈崩了,两城之间一时剑拔弩张起来。
但是慕容憬并没有见到燕南王,堂上坐的是一个不曾见过的人,说是燕南王远方的贵客。按这位贵客的说法就是,“燕南王心恶皇室之人,故不相见。”
见不到燕南王,那说什么都是徒劳,慕容憬本还客气的问候他们,是否朝廷对燕地有亏待之处。可他这一身和气似乎被人当成了软柿子,话才说了一半便被打断,下了逐客令。
“江山易主乃是天下大势,秦王若识时务,不若双手将玉玺奉上,届时做个闲散王爷也自得逍遥。”这位贵客下完逐客令后笑盈盈的对慕容憬道。
这是慕容憬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敢当面挑衅他,他的眉目冷下来,不再与这人虚与委蛇,“那便看阁下有没有这个命拿了。”他冷冷的丢下这句后便甩袖离去了。这倒不是他被气到,只是他觉得自己的好脾气不该浪费在此处,平日里惯用的也不过一副疏离模样。
谢扶昕来此并不是旁观闲赏的,要打仗了,那就意味着他要尽他身为幕僚的职责了。
于是他在城里城外、军营军队中观摩一番后,大笔一挥,画了三个阵出来交给慕容憬,让他带兵去练。有道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谢扶昕顺手丢了一本关于阵法的书给慕容憬,让他自行学习研究。
不知道算是慕容憬运气好,还是算他有眼力劲儿,他找谢扶昕来当慕僚还真找对了。
谢扶昕从小四方浪荡,见识过许多人许多事,他自幼又爱读书,涉猎甚广,当个幕僚还真是小菜一碟。
十日之后,两军开战。
楚云深带上染沉去军营,和其他军医一起随时救治受伤的士兵。
谢扶昕当然也没闲着,既然造反的是燕南王,那为何他始终不曾出面,这个远方的贵客又是什么人呢?
此时无人能顾及他,不若就趁这机会过去看看。
谢扶昕想着便立刻做好了决定,他只是同秋叶交待在附近转转,然后就溜出了城。
为了避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谢扶昕换回了男装,打扮成了一个普通百姓的模样,趁夜翻进了燕平城。
一进城谢扶昕便觉得有些不对劲,此时月还未上中天,街上竟然不见一个人。若是因为打仗那倒也能解释,但连巡夜的军队也没有,这就很怪了。
不闻人声的夜和满街的红灯笼,一时说不出的诡异。
谢扶昕此时蹲在屋顶上,这么一个场景,他也琢磨不出什么,在哪落脚倒成了问题。
燕南王府此时又戒备森严,他潜不进去。
谢扶昕坐在树枝上,望着这死寂的城,不禁想:燕南王真的是造反吗?又或者,真的是燕南王造反吗?
谢扶昕没有半分困意,趁着夜色又摸了大半座城,终于让他找到了一个有人气的地方。
这是燕平城的西北角,没有挂一盏红灯笼,高大奢华的门坊上用行书写着“九重天”三个大字。门后是九级玉阶,玉阶通向的是仙宫一般的大殿,大殿的牌匾上也写了“九重天”三个字,却是用鸟篆写的。
而在谢扶昕的记忆中,燕地是没有这样一个地方的。
殿门大敞着,殿内有四十九个人跪了个整整齐齐。
这个叫“九重天”的地方没有任何戒备,似乎城外的酣战同此处没有半分关系一般。
如此倒也让谢扶昕得了方便,他正在这辉煌的宫殿之上,悄悄地搬开一片瓦透过狭小的缝隙窥视着里面。
跪着的人都紧闭着双眼神情肃穆,双手虔诚的合于胸前,似乎在祈祷着什么。
“九重天,难道这是个供玉皇的地方?”谢扶昕心道,但半夜来供奉,还是这么个形式,多少有点邪乎了。
这些人口中在默念着什么,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咚”,一道钟声响起后,他们立刻便停住了,然后伏身拜了三拜。
“吾以东皇太一之名,宣尔等无罪,祐尔等长生。”
钟声散去后一道清彻和缓的声音撞进了谢扶昕的脑中,他循声望去,原来众人面前还站了一个人。
这人虽是一身白衣,却并不朴素,像一尊玉菩萨,却又不是做菩萨打扮,更像是效仿。
她的身后是一尊更大的金雕,不像菩萨,也不是如来佛。
殿堂里不知是烧的什么,这光映得竟如白昼一般。
白衣人的眼睛上蒙了条白绸,若不是她方才出了声,谢扶昕都不会注意到她,因为她在那站着,纹丝不动,像是一个会传话的玉雕。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谢扶昕仔细的盯着下面,方才听到她说“吾以东皇太一之名”,难道她身后的是东皇太一?在九重天里供东皇太一,这是个什么意思?
一柱香后,有两个披着黑斗篷的人从殿后走了出来。他们手托红烛立于白衣人两侧,一人一句高声喊着:
“亥时尽。”
“一念成。”
“弃浊世之身。”
“成万岁之人。”
四句结束,两人又同时喊了一声,“宣见”。
这两个字刚落下,四十九个人同时睁开眼站起身,动作如出一辄。
而后他们自发的一排接着一排,跟在那两个黑衣人的身后向殿后走去。
这座大殿与后面的小殿是连成一体的,不见半个院子,一眼望去,尽是起伏的屋脊。
他们这一往后走,谢扶昕就不知道他们到底往哪个方向去了,虽然他也可以再去别的殿掀瓦偷窥,但他想想就觉得麻烦,所以他没动一下,仍在此处待着。
又是一柱香的时间,殿后又出来了一人,这人倒是没有披黑斗篷,他着了一身天蓝色,外罩着群青色的薄纱,腰封上系了镂空盘龙的玉佩,一副很金贵的打扮。他身后跟了两个侍从,戴了兜帽和面具。
谢扶昕打量着这个人,看起来还挺俊,算是个美人,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会想到孔雀,可能是因为孔雀也有蓝羽吧。
这人走到殿门前,负手驻足,像是在赏月。
片刻后,他转过身抬起手摆了一下,侍从便去将殿门合上,他慢慢走到白衣人面前。
“好了,去休息吧。”
白衣人听见他这一句,缓缓应了一声“是”,向他拱手弯腰后便离开了。
蓝衣人望着东皇太一,蓦地笑了一下,很是得意的样子,然后一甩袖也离开了。
谢扶昕见人都走了,也轻轻将瓦合上,他枕着胳膊躺在屋顶上望着夜色,思索着方才的事。
蒙眼恭敬的白衣人,花枝招展倨傲的蓝衣人,掩面的神秘黑袍人,这到底也联系不出什么。
而且那两人最后喊的两个字他没听明白,所以也只好琢磨前面那四句话。
“亥时至。一念成。弃浊世之身。成万岁之人。”谢扶昕把这十六个字翻来覆去的念了一遍,这些人想弃浊世身,成万岁人,连始皇都不曾找到长生不老的药,他们又如何能成万岁之人。
谢扶昕忽然觉得有些好笑,燕南王谋反,要当万岁,这燕地的人供奉神佛,要当万岁人,这地方还真是有点说法。
谢扶昕向来是不信鬼神之说的,毕竟他没见过。不过,信这些的人他倒是见过太多了。
很多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会去祈求神明保佑,像这样的情况,倘若不是不治之症,那便是无力再治了。
小的时候,谢扶昕会同情他们,也会希望世上真的有神明,可以救人于水火。
但后来,谢扶昕觉得鬼神都是虚无,只是人们无所寄托的飘渺的希望罢了。
那些求了神明又未得到庇佑的人还会虔心供奉吗,他不得而知。不过,他还是觉得,人的希望还是只能寄托在自己身上,求天问地总是不切合实际的。
但这里不一样,他们求的是长生。
谢扶昕想不通,长生的意义何在?倘若一生无灾无难,人间百年还不够吗?那时该看得风景也都见过了,该见的人也见完了,那还要留恋什么呢?
虽然这些人十有八/九是被忽悠的,但他们真的有想过为何要求长生吗?他们又真的知道何为长生吗?还是说……这个地方能盅惑人心?
谢扶昕以自己为例,要是有一群人跟他说长生有多好他肯定是不会信的,活那么久干什么,看着认识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开也没意思啊。就算有人鬼迷心窍信这鬼话,那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吧?
如此看来,这个九重天还真是得好好去走一趟了,看看这到底是天上宫阙,还是地狱黄泉,他们拜的到底是神佛还是阎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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