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锡手中的银质叉子突然停在了一块淋着枫糖浆的松饼上方。她蹙紧眉头，努力回忆……是的，她记忆的最后一幕，确实是和埃尔西在一起，专注于那些复杂的药剂配方和闪烁的坩埚。这个记忆片段清晰而确定。
埃尔西的叙述流畅自然，细节丰富，仿佛确有其事。但索锡潜意识深处，总盘旋着一丝疑虑。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埃尔西，带着一丝困惑与探究。
“但是你的另一个建议，我们会参考。”埃尔西将那枚纹章摘下递回德洛斯手中，“非常感谢你的帮助，以后应该会不少麻烦到你。”
埃尔？索锡莫名心慌地看着埃尔西握着的德洛斯的手，“埃尔？”
“是的，姐姐。你感觉还好吗？”
“卡里恩助教会给您批下假条的。”德洛斯将手中的匣子放在床头柜上，转身交代道：“匣子里的药剂需要在餐前使用，还望注意。”
在得到索锡一个愣愣的、含糊的回应后，德洛斯对二人行了一个标准的魔药师告别礼，便端着托盘，沉默地离开了医务室。
门外隐约传来他与德鲁巴鲁斯教授的简短问候。
“德鲁巴鲁斯教授，日安。”
“哦，日安，德洛斯。你的那篇关于逆转诅咒药剂基底优化的论文初稿，我放在塔楼办公室的桌上了，你今天傍晚方便时来取。不过里面参考《以太变流学》的第三章节关于以太流向的数学模型，我想还需要再斟酌修改一下，似乎与观测数据有些微出入……”
“好的，教授。感谢您的指导，我会仔细核对。”
当德鲁巴鲁斯教授笑意盈盈举着一盆正在发出微弱光芒、用于观察魔力流动的荧光藻走入医务室时，索锡正盯着面前那碗燕麦粥表面凝结的、令人毫无食欲的奶皮。
直到教授袍袖间，那变异藻类植物被几只肥硕白色月蚜虫开始疯狂啃食着，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沙沙声。那些白色的虫子约有指甲盖大小，口器开合间能看到细密的尖齿，这些牙齿随着口器张开几乎比它本身大小还宽阔。
索锡面色难看地望着它们，手中搅动燕麦粥的动作彻底僵硬在半空。
“感觉好些了吗？亲爱的索锡小姐。”教授似乎这才注意到少女苍白的脸色，连忙用宽大的衣袖挡住，这个动作反而让索锡清晰地注意到他袖口沾染的、已经干涸的夕赛汁液留下的淡紫色痕迹。
“当然，还好有您的帮助和乔弗娜夫人的魔药。”即便视线中被教授的袖子阻挡，看不到那些恶心的虫子，索锡还是忘不掉它们疯狂啃食的声音，她不动声色地将粥碗推远，陶瓷碗底与木质床头柜摩擦发出尖锐声响。
“教授，”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我想请教一下关于高效魔力回复药剂的问题。我记得昨夜最后是在尝试优化它。”她试图将话题引向自己确信的记忆。
“哦！那个配方！”老教授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虽然那是高年级甚至研习生才会接触的课题，但你昨天的尝试非常大胆，效果也……呃，独特！从某个角度说，近乎完美地展现了某种可能性！”
他的语气充满兴奋，“通常来说，月蚜虫一旦与夕赛分离，很快就会失去活性。但有少数前沿理论指出，通过处理某些极其特殊、扎根于以太本源的魔力诅咒时，可以短暂分离，在处理诅咒时利用二者之间残存的共生吸引力，将它们强行重新结合……但这会产生诸多难以预料的副作用，极易干扰主药性。”
“如果夕赛的比例放入过多，虽然能暂时激活月蚜虫，但它们会误以为找到了无尽的能量源，从而疯狂蚕食宿主的以太来维持这种虚假的共生，直到宿主枯竭……”
“索锡小姐，你昨夜在药剂中添加了索伊斯这种藻类是极好的催化材料？它极大地强化了月蚜虫的活性，甚至让它们产生了‘夕赛浓度远超实际’的错觉，从而导致了你自身以太的快速消耗。虽然从安全性和实用性上来说，这个方向可能走错了，但从学术创新和胆识角度来看，这完全有研究的潜力！足够我在你的学期评分上给到满分！”
“因此，我正式邀请你加入我的高阶魔力回复药剂专项研究组！虽然这通常是高年级优秀生才有资格参与的，但我认为你的才华足以破格提前加入，甚至可以作为我的助教开始实习！”老教授完全沉浸在对学术新发现的兴奋中，丝毫没有注意到少女越来越僵硬的脸色和几乎石化的表情，以及旁边埃尔西眼中一闪而过的了然。
“我……”她刚张开嘴，试图提出查看自己昨夜那份药剂残液的要求，埃尔西却突然无声地递来一杯温水。杯壁上升腾起的温热雾气暂时扭曲了少年平静的面容，同时响起了他清晰的声音：
“这真是太惊喜了，教授。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邀请索锡。”他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与为索锡高兴的情绪。
“哈哈哈，优秀的年轻人总是值得鼓励和破例的！不过，”教授看了看索锡依旧苍白的脸，恍然道，“德洛斯刚才送来的药剂里，应该放了不少宁神助眠的草药成分。索锡小姐今天看起来还需要好好休息。”
“那孩子总喜欢在各种药剂中加些安神的草药，但大多情况下，有效的睡眠可以帮助我们快速恢复，”
“但这也正是德洛斯魔药师的特点，我想索锡会和德洛斯魔药师相处的不错。”
德鲁巴鲁斯教授忍不住笑着，连连将眼前两个孩子和德洛斯一顿夸奖。当然重点更多的是他的得意门生德洛斯。
“我已经和乔弗娜夫人说好。埃尔西，你需要的话，可以去卡里恩助教那里补一份正式的病假申请单，我会帮你签字。”
“好的，教授。”埃尔西从善如流地应下。
德鲁巴鲁斯教授又兴致勃勃地展示了一下他手中那盆倒霉的荧光藻，说这就是月蚜虫过度活跃性的证明，之后又兴致勃勃地交代了几句研究室的具体位置和下次小组会议的时间，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等到教授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索锡也没能找到机会提出查看原始样本的要求。
当医务室重新归于平静，只剩下她和埃尔西时，她突然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一丝自嘲和一丝荒谬感：“所以，在德鲁巴鲁斯教授看来，我昨天是‘天才’般地搞混了月蚜虫与夕赛根茎的比例，进行了一场‘创新’的冒险，然后‘成功’地把自己送进了医务室？”她刻意模仿着教授兴奋的语气。
她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正在安静收拾餐具的埃尔西：“但是，在我的认知里，昨晚的操作没有任何失误，至少在我记忆清晰的阶段没有。我更愿意相信的更合理的解释是，有人调换了培养箱上的标签，或者……在我失去意识后，调整了我那份药剂的最终成分。”而能同时做到这两点，并且有动机、有能力掩盖痕迹的人，眼下只有……
“埃尔。”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审视。
埃尔西收拾餐盘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脸上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惊慌或疑惑的神态，仿佛她只是在评论天气。他甚至拿起一块软布，仔细擦拭着银勺上并不存在的污渍。
“姐姐。”埃尔西轻声回应了这个称呼，语气温和，却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发表任何看法。他的意识深处，那个连接论坛的信标轻微震动了一下——有大量新帖子涌现在《圣玛尔塔传说》版块，标题大多带有“最新话”关键词。但对他而言，无法直接“观看”内容，只能通过“读者”们在新帖中的激烈反馈来拼凑信息：似乎最新更新的内容，就是他们现在在医务室的对话！帖子内容一如既往地批评“注水严重”、“逻辑不通”、“节奏缓慢”。随后是各种催促主线更新、要求增加某角色戏份的呼声，其间不可避免地夹杂着不同角色支持者之间的争吵和谩骂。
“今天……”索锡的声音将他从论坛的喧嚣中拉回现实，“是我的生日。”
“我知道。”
“我还没有说我的生日愿望。”
“叮铛”一声轻响，埃尔西手中擦拭的银勺不慎滑落，撞在瓷盘边缘，发出清脆的鸣音。
“我知道。”他弯腰拾起勺子，声音平稳无波，“我给你准备了很多礼物。还有……卡瑞娜夫人托我转交的礼物。”
“嗯。”索锡低下头，看着自己交握的、还缠着绷带的双手，“那……我可以可以跟着你吗？只是魔力透支的话，休息一上午应该足够了。”
“为什么这么着急？”埃尔西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看向她，眼中带着一丝真正的疑惑，“你需要休息。”他重复着这个事实。
“埃尔，我不会阻止你做任何事，我只是有些害怕。”
索锡突然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望进埃尔西的眼睛，她的眼神复杂难辨：“因为你喊我‘姐姐’的语气……和母亲最后一次离家前，对我说话时的语气……好像。”那是一种温柔的、平静的，却仿佛在告别什么的语气，一种她至今无法理解、却深深烙印在记忆深处的语调。
埃尔西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住了。医务室窗外，悠扬的钟声敲响，清晰地预示着上午的课程已然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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