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西是在一阵熟悉的、混合着多种草药和清洁剂气味的空气中醒来的。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石质天花板和旁边架子上琳琅满目的玻璃器皿——这是魔药室的休息间,他曾因为躲避某些麻烦而在这里短暂待过几次。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时空异常、神之注视、索锡的昏迷、以及转角处袭来的黑暗……他猛地坐起身,一阵眩晕袭来。他发现自己身上的外伤似乎被简单处理过,换上了干净的衣物。索锡呢?
他强忍着不适冲出门,狭窄的走廊里已有清晨忙碌的迹象。恰好看到两个穿着低级学徒袍的身影,正小心翼翼地用基础的悬浮术操纵着担架,抬着昏迷的学徒,走向通往上层医务室的方向。他立刻跟上,神态有些紧张焦虑,但很快他又停下了脚步,走回了那间魔药室。
他需要一份“证据”,一份能证明索锡因为“研究失误”而导致的意外。他迅速找出索锡之前调配好的魔力回复剂,接着再次加工,快步走向德鲁巴鲁斯教授的办公室。他需要教授的专业认证和定性,为索锡的“事故”定下基调,同时也为自己制造一个合理的清晨到访的理由。
埃尔西的指尖贴着玻璃试管缓缓游移,冰凉的玻璃触感让他焦灼的神经稍稍平复。
此时,天际刚泛起鱼肚白。埃尔西早早地来到了德鲁巴鲁斯的办公室所在的塔楼。石质走廊里飘荡着夜茄藤的苦香,他数着地砖上那些因晨间魔力潮汐而发出嗡鸣声的魔法石,直到手里提着的两份早餐温度趋于一致。为了不显得早餐有些突兀,他特意拜托家养小精灵准备一份德鲁巴鲁斯最钟爱的冰镇黑咖啡。
“进来吧,别把我的门框摸包浆了。”德鲁巴鲁斯教授的声音裹挟着酒精气息撞开橡木门。书桌旁栖息鸟架上的鹦鹉扑棱着华丽的翅膀飞向埃尔西,亲昵地将几片黄绿相间的羽毛抖落在埃尔西肩头。德鲁巴鲁斯教授倚着椅背批改论文,鼻梁上架起的镜片折射出羊皮纸上密密麻麻的符文,这让他的鹰钩鼻显得格外威严。
“谢谢,瑞丽安。”埃尔西熟练地挑选一片最完整的羽毛别在自己素色的领口,抬头正对上鹦鹉歪着脑袋打量的圆眼睛。
“不客气,不客气。小家伙!”鹦鹉扑棱着翅膀在办公室空中环绕飞翔,用惟妙惟肖的、带着教授特有的低沉腔调模仿道:“快进来,快进来,小家伙,咖啡要凉了!论文狗屁不通!”
埃尔西的目光快速扫过办公室。教授左手边的墨水瓶果然又打翻了,瓶口边缘晕染开一大片深蓝色的墨渍,几乎浸湿了一小叠笔记——显然这位魔药学权威又彻夜未归,沉浸在学术的海洋里。他将咖啡轻轻放在堆满论文典籍、几乎不堪重负的茶几上唯一空着的一角。
“教授,冒昧打扰。”埃尔西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与一丝疲惫,“我希望您能帮忙鉴定这份回复药剂的稳定性……我不确定这份药剂可以使用。”
魔塔中,诅咒并非人人避讳的存在,甚至不乏巫师研究并利用其力量。埃尔西内心冷然想到,如果《圣玛尔塔传说》的女主弟弟因为被恶魔蛊惑而使用诅咒之力就能吸引大批“帅强惨”爱好者,那魔塔里过半的资深研究者都有资格竞争一下这份“人气”。只可惜,故事的焦点和读者的眼泪,从不轻易施舍给这些真正挣扎于力量与危险边缘的“背景板”。
“谨慎是美德,尤其是依赖自身抗性这一点。”德鲁巴鲁斯突然打断他的思绪,沾着亮蓝色墨水的羽毛笔在一份作业上狠狠划出一道闪电状的犀利批注,“就在上周,有三个不自量力的蠢材把深渊蜘蛛的虫卵错当砂糖加进了提神剂里——现在他们的梦境里都爬满了吱吱叫的七眼蜘蛛,够他们好好享受一学期的!”
埃尔西递过水晶瓶时,掌心那道诅咒伤痕突然泛起一阵灼热刺痛。他不动声色地将法师袍袖口往下扯了半寸,遮住那瞬间一闪而过的黑气。
教授终于放下羽毛笔,接过水晶瓶,并未直接打开,而是走到一旁的工作台。他用银镊子从象牙盒里夹起一片薄如蝉翼、呈现虹膜状复杂纹路的滤膜,覆盖在瓶口。接着,他直接将试管放在一台古老黄铜显微镜的特定载物台上。显微镜的黄铜镜筒身开始自动旋转、对焦,发出细微的齿轮声。
德鲁巴鲁斯教授俯身凑近目镜,看了片刻,突然发出短促而洪亮的笑声,震得他的眼镜滑落到鼻尖,摇摇欲坠。
“奇妙!看这些月蚜虫,它们活跃得不像话,正在疯狂吞噬夕赛!”他侧身将目镜转向埃尔西,“这意味着什么?埃尔西阁下?”
埃尔西注视着显微镜上方魔力投射出的、清晰放大的影像:那些乳白色的半透明小生物正以超乎寻常的频率抽搐、啃噬,被啃食的夕赛根茎不断渗出透明的黏液。
“这意味着月蚜虫还具备健全的消化系统与吞噬本能,同样意味着夕赛还保留着繁殖功能。”他停顿片刻,谨慎地选择措辞,“但据我所知,标准的安全调配流程通常倾向于使用稳定化处理处于休眠期的月蚜虫样本,以确保安全。”
“聪明却谨慎过头的答案。”德鲁巴鲁斯教授授点评道,似乎并不意外。他饶有兴致地取出一部分药剂放入一支细长的锥形试管中,接着用指尖搓出一簇幽蓝色的魔法火焰灼烧试管。
药剂在火焰下反应,析出少许白色絮状物,并迅速被灼烧成更深的幽蓝色。
“看,它们在一起过度反应后会分泌致幻黏液,这些黏液会污染药剂主体,引发类似中毒的眩晕和幻觉。更麻烦的是——”接着他将剩余的药剂举向窗外逐渐明亮的晨光,药剂在光线下折射出一种奇特的、透明偏灰的魔法光晕,“看看这些致幻黏液自然形成的微型魔法屏障——”他撒入的白色催化剂粉末瞬间引爆了一小团紫色烟雾,"瞧,常规的检测法术会很容易被干扰,甚至可能显示这是一瓶品质不错的普通营养剂!若非仔细观察其反应过程,极易被蒙混过去。"
“作为‘拟态药剂’或陷阱倒是个不错的障眼法思路。”德鲁巴鲁斯用软木塞封印试管的声音清脆,“或许这能成为你们俩下一个联合研究课题?索锡总是有些出人意料的大胆想法,而你擅长将危险控制在临界点内。”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埃尔西。
“但试剂调配的还是太过仓促了,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非常感谢,教授。我需要你的帮助。”
“索锡在独自调配完这批药剂后,就突然昏倒了,我发现时她已不省人事,只能第一时间将她送进医务室,并且情急之下,擅自使用了一些医务室的回复剂。我希望没有造成更坏的影响。”
“……这很好,你现在学会了寻求帮助。”半月形镜片后的灰眼睛闪过一丝精光,但突然话锋一转,问道:“说起来,埃尔西,你最近有接触过《悖论魔药学》或者《以太假性反应》方面的资料吗?”
这是一个突兀且极其敏感的问题。**区的话题总是带着危险的色彩。
“不,教授,我对魔药学的深层理论并不擅长,也深知其风险。”埃尔西并没有避开对方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审视目光,心中警铃微作,但面容上依旧保持着温和的困惑与坦诚,回答得滴水不漏,“我的兴趣更偏向于应用层面的稳定性控制与能量导引。”这并非完全谎言。
就在这时,医务室方向传来了清晨第一轮钟声的嗡鸣,悠远而沉重。埃尔西顺势提出请求:“教授。我希望能向你申请一份探视假条?”
“不止吧?”德鲁巴鲁斯教授拿起一块绒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沾满各种药渍的双手,又从书架上的陶罐里抓出一把散发着宁静气息的薰衣草与缬草花籽,放在鼻尖轻轻揉搓嗅闻。
“我也希望能再申请两份假条。”
“如果诅咒没有显现明确的前兆,最好避免依赖过多药剂。是药三分毒,更何况夕赛的毒性积累起来足够放倒一头成年的山地巨蜥。”德鲁巴鲁斯教授忽然压低声音,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丝分享秘密的语气,“而且,我正在为新学期申请开设一门《悖论魔药学》的选修课——正需要一位擅长制造并处理‘意外发现’的助教。这个位置需要的是胆大心细、能跳出框架思维的人才。”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那支被封存的试管:“毕竟,现有体系下,能骗过月蚜虫感知、模拟出近乎天然共生反应的方法,还是太少了。我们需要新的思路,哪怕它看起来有点……危险。”
埃尔西心中了然。教授不仅接受了他的解释,甚至同意了配合。
“我明白了,教授。我会转告索锡您的期待。”埃尔西微微欠身,“那么,我先去医务室看看她的情况。”
“去吧去吧。”德鲁巴鲁斯教授挥挥手,注意力已经重新回到了那支试管和厚厚的申请草案上,喃喃自语,“告诉乔弗娜夫人,如果需要特别的营养剂,可以直接来找我批条子。”
埃尔西退出办公室,轻轻带上门。走廊里,阳光已经透过高处的彩窗投下斑斓的光影。他提着依旧温热的早餐,向着医务室的方向走去,步伐稳定,仿佛只是又一个普通的清晨。
埃尔西指尖搓起一簇微弱的火苗,将字条焚为灰烬,碾散消失。
【医务室,勿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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