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出嫁乃是大事。即便大家都知道是和亲，但却是因为北姜战胜金国为表大国风范而嫁过去的，所以这段关系中北姜的民众都知道自己是处于上位的，所以直到公主和亲一事过去了半个月民众们也还在讨论这件事，彼此津津乐道。
况且那位骁勇善战的六皇子和贺将军也归朝在即，大家们都乐呵呵的等待他们的归来。
在这样一片和乐氛围中，公主和亲途中被刺身亡这件事便宛如晴天霹雳一样轰在了北姜所有人的心中。
“你说什么？！”
姜聆甫一听闻此事还以为是下人道听途说的，可真当金国使者出现在朝堂之上时他才知道这件事是真的，一时之间也顾不得此时此刻自己身在何处，从朝臣中走出来难以置信地质问着使者。
使者也觉得憋屈，此事并非他们护驾不利，而是那群刺客来得太过突然，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有刺客出现，公主就死了，完全就是奔着公主去的。
“回太子，是的。”
姜聆顿觉眼前一黑，他身旁的王太傅却是真的晕了过去。
皇帝阴着脸看着朝堂下那乱哄哄一片，只字未发，只有站在不远处的姜宣察觉到了帝王的动怒。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站在朝臣中的姜让。
如今朝中有谁能有刺杀被金国护卫的公主的能量？满朝上下只有姜让。姜宣没想到四哥的胆子这样大，不过，四哥向来如此。
此时事发突然，调查一番要耗时很久不说，能不能查出来结果都两说。更别提“护驾不利”的金国和亲队伍会不会乐意担这个罪名，毕竟方才瞧见那使者满脸的不满。
于是在下朝后，姜宣叫住了摇着头垂头丧气想要离开的使者：“大人。”
“哦？九殿下，您有何贵干？”使者朝姜宣行礼道。
“请问使者，事发那日您可看清有多少刺客了吗？”
使者摇头：“那日夜已经深了，我已经睡了，没见到。但后来听其他人说，大概只有三个人。”
三个人便能从金国护卫队中来去自如地取走公主的命，姜宣想排除姜让都不能，不过这样也刚好。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姜宣朝使者行了个礼：“谢谢您，还请您回去后告知耶律皇子，宣今日有事需要与皇子殿下商议。”
“…？”使者疑惑，但还是应下了。
与使者告辞后，姜宣来到了姜聆的宫中。
“你还敢来？！”姜聆现下正处于愤怒和极度的悲痛之中，见到当初劝说他让姜妍去和亲的姜宣前来便不管一切地发泄着心中的情绪，随手拿起一个茶杯就朝姜宣扔去。
姜宣侧身躲开，站在门口声音平静道：“如果殿下您在这种时候只会发泄自己的怒火而不想如何报复回去，那宣想，您果然坐不得北姜的国主之位。”
“放肆！”姜聆大步上前，想要抬手给姜宣一个耳光，可他的手却被那常年体弱的姜宣给拦住了。
在姜聆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姜宣抬眼，看向姜聆。
年少的艰苦过往在这个少年身上留下的痕迹早已被时间抹去，得到了精心养护的姜宣在短短岁月内成长为一个无限接近青年体的人，身量欣长，面容俊秀，不再低眉顺眼时不仅看着就比姜聆高了半个头时，还带着皇帝身上那淡淡的威严。
“你仍是只会这些，姜聆。”姜宣道，语气平淡地连起伏都没有。
“你疯了么姜宣，你是什么身份就敢跟本宫这样说话！”姜聆怒不可遏，可姜宣接下来的话却有如冷水一般浇在他的头上。
“身份？要么天生就有，要么后天打拼，它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姜聆，你从皇后的肚子里爬出来，天生就是太子，那你曾想过未来会有一个宫女生的孩子会比你得皇帝宠爱？”
姜聆也冷笑一下：“你得父皇宠爱又如何？本宫永远都是太子，这是你再努力也得不到的！”
“太子？宣从未想过坐上这东宫之位。”姜宣嗤笑，“姜聆，不过一个东宫之位，比你位高权重之人多得去了，他们想要废掉你易如反掌。况且你懦弱至此，比你手腕刚硬之人比比皆是，他们想要除掉你身边之人更是再简单不过。”
“是，你说的是，但至少现在，本宫比你有权势！”姜聆厉声道，“来人！把他给本宫——！”
姜聆的话还未说完，姜宣的手就不容拒绝地伸过来把他向屋内推去，同时，还关上了门。
“怎么，你要造反？”
姜聆被姜宣的力道推倒在地，他恼羞成怒抬头看去，怒道。
“宣只是在给你一条出路。”姜宣冷声道，“宣问你，你以为是何人杀的姜妍？”
“这还用你说？四弟。”
“看来你还不傻。”姜宣蹲在姜聆面前，与他平视，“那宣接着问你，你以为，姜妍死后皇帝会如何？”
“那自然是彻查！彻查到底是谁杀的妍！”
“然后呢？彻查了，然后呢？”
姜宣的平淡与姜聆的暴怒形成截然相反的对比，但在姜宣问出那三个字之后，姜聆的暴怒便转为了愣怔。
是啊，然后呢？
“然后…自然是问罪…”
姜宣突然笑了一下，那笑容并非是嘲笑，他只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而单纯发笑。
“既然你还没弄明白，那宣来告诉你吧，”姜宣道，“彻查之后，无论找不找得出凶手，皇帝都只会找一个替死鬼。可谁都知道那个是替罪者，真正的凶手并没有被绳之以法。”
“这件事中，最生气的不是你，也不是太傅，而是耶律潇。他求娶姜妍是为了金国未来数十年的稳定，如今姜妍死了，朝中又没有第二个合适的人选，所以他的计划落了空。他会觉得，太子连自己的妹妹都护不住，一定无法继承大统。”
说到这里，姜宣的脸上突然流露出笑容：“姜聆，你觉得一旦耶律潇这样觉得之后，他会怎么做。”
“…向四弟示好。”
耶律潇也并非金国国王的嫡子，他甚至是兄弟中年岁比较小的，但他既然能在一众皇子中厮杀出来搏得国王之位，那他便深刻地知道一件事：北姜不止姜聆能继承下一任皇位，姜让能，姜景也能。
“所以，在你无能发火的时候，宣猜他已经在拜见四哥了。”姜宣站起身，以一个下位者的身份俯视着上位者身份的姜聆，“怎样？现在还要发火吗？”
姜聆看着背光而立的姜宣，突然笑出声：“姜宣，原来这才是你。”
“太子说笑了，在宫中生活之人，有几个会露出本来面目？”
“那你呢？现在如此又是图谋什么？”
“现在这个时候了还说无所图那就太虚伪了，”姜宣朝姜聆伸出手，“宣想要的，是太子您登基后，给宣一条生路，放宣出宫。”
姜聆看着姜宣伸出的手，并没有拉住，而是接着问道：“你有什么自信会是本宫登基？方才你不是说了，四弟比本宫更具有优势？”
“只要您按照宣说的做。”
“你打算怎么做？”说完，姜聆终于是拉住了姜宣的手，站起了身。
姜宣终于是露出了笑容，话语却震撼得令姜聆侧目：“造反。”
“什么？！”
“联合耶律潇，以他之兵卒，正我之愤慨。”姜宣道。
姜聆突然想起了当初姜宣在他面前说的那句“历史总是由胜者来书写的”，初听时还觉得姜宣颇为极端，现下来看他根本早就做好了这样的打算。
但姜聆却不复初听时的疑惑，而是笑出了声：“姜宣，你真的好大的胆子。”
这话落在姜宣耳中就是夸赞：“唯胆大者可夺天下。”
解决了姜聆的顾虑，距离姜宣计划可以实施的条件便只剩下了耶律潇那边，于是姜宣又出了宫，去了耶律潇暂住的驿站。
“你有什么事情要与我说？”耶律潇显然是等候多时了，见到姜宣姗姗来迟后神色不甚好看。
“关于八妹被刺一事，皇子殿下您怎么看？”姜宣在耶律潇对面坐下，“是打算再求娶一位新的公主，还是打算偃旗息鼓？”
“新的公主？现在能出嫁的公主貌似就剩一个十公主了吧。你想让我娶十公主？”耶律潇语气稀奇，“奇怪，我记得你不是太子身边的人？”
“的确，宣确实是太子的人，所以宣此行并不是想劝皇子殿下娶十公主的，也不是来劝殿下息事宁人的。”
“那你是要干什么？”
“请问殿下，随您返京的士兵有多少？”
“…你要做什么？”耶律潇皱眉道。
“皇子殿下不必过于紧张，宣只是代表太子来与您商议事情的。”姜宣神情轻松地笑道，“而太子要商议的事情，也就是五哥曾与您商议的事情。”
“…！”耶律潇腾地站起身，表情惊疑不定，迟迟没有应声，片刻后才道，“那姜景马上就要回来了。”
“难道殿下这样没有信心，能在六哥回来之前解决一切吗？”姜宣道，“皇帝就在城中，杀掉皇帝对您来说不是探囊取物吗？”
“话虽这么说，可杀掉皇帝对我没有好处。”
“为什么没有好处？殿下，您还不知道是谁杀的公主吗？”姜宣语气诧异，“殿下可能不知，但一直生活在宫中的宣却是知道的，杀了公主的人是晋王。”
“晋王？他杀自己的妹妹做什么？”耶律潇拧眉道。
“晋王与八公主的关系还不如十公主亲近，杀掉一个八公主对晋王来说就像除掉一只讨人厌的麻雀，更何况这只麻雀还挡了他的路，为何不杀？”
“…所以你的意思？”
“八公主死后，不仅可以斩断王太傅和金国的联系，还能斩断您谋求和平相处的期愿，日后他除掉太子后登基，他便会派出姜景出征。”姜宣道，“现在听过这些后，殿下您觉得如何？”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一面之词？”耶律潇有些相信姜宣说的话，可他还是心存疑惑。
姜宣笑了：“殿下当然不会信宣的一面之词，所以宣会在不日后将城防图送至您的手上以表诚意。”
“！”
耶律潇没想到太子这样诚意十足，但他也没有将自己情绪表现在脸上，而是皱起了眉头：“此事日后再谈。”
“希望您不会思考太久。”姜宣笑着起身道。
姜宣的举动也传到了姜让那里去，在听到姜宣从耶律潇那里回来后又去了皇后那里时更是不解：他到底要干什么。
姜宣什么也没干，他只是要为了自己的计划布局。
在皇后宫中站定，姜宣看着那紧闭的门扉冷笑，一边朗声朝着屋内不肯露面的皇后道，一边眼睛死死地盯着窗户，试图从那洁白的窗户纸中看到屋内皇后的一举一动。
“皇后娘娘，不知您可听闻八妹身陨一事？”
他的话音刚落不久，就看到那扇一直紧闭的门动了一下，皇后身边的宫女走到门口朝他行了个礼：“殿下进来说话。”
姜宣走进来看到屋内的皇后后才真的有种自己计划快要成功的真实感：坐在他面前的皇后明明不过中年，额间发髻却已生出了白丝，眼眶红肿，身形消瘦，看来姜妍的去世对她打击极大。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姜宣跪在地上朝皇后行了个礼。
皇后即便憔悴至此，身上却仍有多年国母的架子在：“都已经这个时候了，何须再装出这样一副虚伪面孔？”
“礼数是祖宗的规矩，自是不能忘的。”姜宣这样说着，却也是在皇后没有应允的情况下站起了身，含笑看着皇后。
“…你长得真像你的生母。”皇后瞥了一眼姜宣，冷声道。
“是吗？人人都说宣长得更像父皇一些。”姜宣摸了摸自己的脸，语气遗憾道，“若是宣能看一看自己的生母是什么样子，可能就知道答案了吧。”
“若你现在去了阴曹地府，就能得到答案了。”
“哈哈，皇后娘娘真会说笑。”姜宣笑出声，“不过娘娘说的没错，去了阴曹地府确实可以见到，想来八妹应当已经替宣见到了。”
“姜宣，你来这里如果只是与本宫说这些，那你大可以回去。”提到姜妍，皇后的目光骤然冷下去。
可姜宣并不惧怕：“怎么会呢，宣是来和一直被禁足不知朝中事的皇后娘娘探讨一下如今北姜发生的事情呢。”
皇后怎会听一个毛头小子说的话，更何况还是她一直瞧不上的庶出，扶着桌子便要起身。
“皇后娘娘可能有所不知，八妹身陨，太傅在朝中晕倒，太子更是愤怒，打算联合耶律潇造反，举兵攻打定京城。”
姜宣的话太过震撼，果不其然，皇后转过头时那目光仿佛喷了火一般灼烧着姜宣。
“你说什么？！”
“皇后娘娘精神不好，耳朵也不好使了吗？”姜宣讥讽道，“宣说，太子与金国的十二皇子联合造反。”
造反！
皇后身形踉跄了几步，可她并不相信：“聆没有那么蠢！”
“是啊，母亲都会觉得自己孩子是最好的，宣也没想到，堂堂太子居然能被宣说动，真的打算起兵。”姜宣笑着。
“竖子！”火花间，皇后便明白了来龙去脉。她在宫中生活了多久，怎能猜不到这其中弯弯绕绕，姜宣的短短几个字就让她猜到了事情的大概真相，登时怒不可遏。
“是啊，宣只是庶出，有什么办法自然是要无所不用其极，不像娘娘，出身高贵，做什么都可以端坐高台之上。”姜宣走上前，笑着低头看着那气的脸色发青的皇后，“娘娘聪慧，不如猜猜看，太子和耶律潇起兵后，六哥要多久会赶回来？”
“你！你！”
因为太过愤怒，皇后的身体有些发软，扶着身边的凳子缓缓滑落在地，捂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喘息着。
可姜宣仍是不依不饶，语气惋惜：“也是，等六哥回来后，太子就要以谋反的罪名被六哥杀了吧，毕竟已经起兵进攻了，战场上不会分被杀之人的身份是谁。”
他弯下腰，带着笑意的面容姣好，声音却像从那阴曹地府里爬出来的怨鬼：“娘娘安心，就算六哥不杀他，宣也会帮六哥杀了他的。”
“你这个贱人！”
短短五个字，皇后的声音却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一样尖锐。
姜宣站直身体，表情玩味极了：“宣确实是贱人，从宫女肚子里生出来的人怎么不是？这一点宣向来很有自知之明。”
“不过，能死在贱人手上的人，是不是连贱人都不如？”姜宣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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