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旱灾的缘故，街上的人不是很多，店面也很冷清，大多都关店了。但施粥和供难民居住的棚子却随处可见，仅从表面上看还是过得去的。
没了赵近梨跟在身边的姜池很是放松，寻了一处还开着的茶馆坐到了二楼，看着街道上正在施粥的官兵。
“店家，请问这施粥是从何时开始的？”
无人跟随服侍的姜池看着就像是途经此地的贵公子，也没人把他往皇子的身上想，所以对于姜池的问询，店家也如实回答了：“得是从差不多一个半月前了吧？”
一个半月，差不多是姜池领命从定京出发的日子，姜池心下了然，对店家谢了一下。
这种街边的茶馆自然不会卖宫中的那种好茶，茶杯下也满是茶渍，姜池用手抹了一下杯底后便将茶杯放回了桌子上，一口茶也没饮，只是出神地盯着街道。
与此同时，幽州城的另一处。
一个身着玄袍短打的少年郎从房间推门而出，懒散地伸了伸懒腰，脚步悠闲。
“少爷，五皇子已在今日早晨抵达幽州了。”
从楼梯走上来的男人见少年郎已经出了房间，恭敬地躬身行礼道。
“啊。”少年郎回神，刚要张嘴回答，却先打了个哈欠。
“少爷可是没有睡好？床铺铺的不柔软？还是布料糙了？”男人见少年郎神色倦倦，上前关切道。
“无事，就是这些天赶路没怎么睡。”
这少年正是赶了数天路终于先于五皇子之前抵达幽州的贺溪，这一路上，也不知他是犯了哪路太岁，总是遇到一些离奇的事情，一会儿有人说北边打仗了让他不要往北去，一会儿又遇到了落水的人，救上来还非要赖死赖活想让他一起南下逃命，贺溪几乎是不眠不休才赶上五皇子的脚步。
在抵达幽州城后他也无暇去安排幽州城的事，匆匆交代了一下大致的动作后就赶紧睡了，可数天的疲惫又怎么能是一夜就恢复过来的。
贺溪懒散地用手上的发带将散乱的头发束成高马尾，在这旁系的府邸落脚后他终于能好好地洗漱一番，自从出了师门开始流浪他也没再穿过过去得体的衣服，现下一朝换回，姜南织造出的香云纱上绣女用金线绣着数只祥鹤，看着颇是个意气风发富家贵子的少年郎。
“先与我讲讲五皇子都做了什么吧。”
*
姜池在茶馆坐了几刻便离开了，在街上也没多逗留，直接就回了府邸。
赵近梨仍在书房中翻看账本，姜池并未进去，而是先回了自己的卧房，片刻后才从卧房推门而出，去了书房。
而鹊月满府邸地找玦月找的快疯了，当见到阿云若无其事地从一处房间里出来时更是着急的一把抓住阿云的肩膀开始哭诉，语句因为哭腔变得含糊不清，阿云艰难辨认了一下后才知道鹊月一直在抱怨她的担心。
阿云实在不擅长应对异性的接触，僵硬地安抚性拍了拍鹊月的肩膀，心不在焉地安慰着哭泣的鹊月，满脑子都是姜池那有些怪异的举动。
*
“你说，他们现在在查账本？”
在从落脚的驿站前往贺家钱庄的路上，中年男人将五皇子的动向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贺溪。
“是的，他们查的是在您吩咐过后我们重新制作的账本，在今年七月份的一次采买中留了一些痕迹。”
“什么样的采买？”
“是袁平安花了三万两白银从外地采购了粮食回来，但这笔钱最后并没有换来粮，而是送到了定京城里。”
“三万两？”贺溪侧目，“连旱两年，他如何能有三万两的白银？”
中年男人拉开马车帘子，确保马车外没人注意他们后才小声与贺溪耳语道：“在今年的六月份，袁平安和河北府其他的官员在河北府各地开了捐监，一人五十石粮食，或者六十两白银。”
捐监，一种特殊的赈灾手段，捐够一定数量的粮食就可以获得监生资格，也就是百姓用粮食换文凭，但因为负影响太大轻易不开设，而且朝廷规定的只准收粮食不准收银两。
袁平安可以说是知法犯法了。
贺溪如此想到，但他又意识到另一件事，河北府虽是产粮大府，但按照袁平安如此贪，平民手中的粮恐怕都让袁平安收走了，平民中能有交上五十石粮的人就更少了——那又哪儿来的三万两白银？
贺溪难以察觉地笑了一下：“你买了多少？”
中年男人也笑了一下：“半数。”
“如今可还开设？”
“已经关了，但袁大人应当很乐意再开一次。”
“那就和他再买点，多安排进衙门里。”
这可是好事儿，贺溪立刻吩咐道。
如今的社会可是最瞧不起商人，哪怕是庞大的贺家，从社会地位上来看也是最低等的，但有了这袁平安，一切就不一样了。
只盼这五皇子，能不负他所望。
“对了，河北府捐监只收了三万两白银吗？”
“并没有，这是他上交上去的金额，大概只有三分之二，还有一部分被他私自留了下来。”
“你可知道那部分被他留在哪儿了？”
“这属下就不得而知了，他并未有过过大的交易，也不见有特别的人出入他的府邸。”
这倒是出乎贺溪预料，不过细想想也是如此，一个能爬到知府位置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个没心眼的：“去查。”
*
幽州城的第一晚，姜池就没有入睡。
“可看出来些什么？”
姜池用指关节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缓解疲惫，桌上的蜡烛已经将要烧完，光亮忽明忽暗，把他的表情也衬得忽晴忽阴。
“账目都很正常，今晚恐怕是未必能发现出来什么了，殿下先睡吧，明日再去街上问问，总会问出来什么的。”赵近梨道。
可话虽这么说，赈灾本就是到了地方补清欠缺的黄金后就该走的，以免下一个地方赈灾不及时酿成错误，这也就是说，他们最多在幽州城停留五日，就该动身返途了。
“舅父先睡吧，不发现点什么本宫难以安眠。”姜池头疼道。
赵近梨已有些年龄了，现下也是要熬不住了，躬身便离开了。
姜池身体向后靠在凳子上，用手捂着眼睛长出了一口气，像是叹气，又像是松了口气。
而后，他重新坐直身体，从袖中拿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纸片，上面写着几个小字，看起来却不难辨认。
“已抵宁洲，候君来。”
得到回信，姜池垂下眼眸，将小纸片放入了火中，火苗“噗嗤”一下燎高，下一瞬又归于平静。
姜池重新低头去看手上的账本。
“七月份与外省采买了万石粮食，花去三万两白银...”
不知看了多久，姜池终于看到了一点让他产生疑惑的内容，他又重新翻了翻放粮记录，记录上确实于八月份放了粮出去。
但七月份采买的粮，要八月份就能运到，他们就得是与邻府的河间府或者稍远的河南府、安西府采买，可河间府也遭旱灾，又如何能拿出来万石粮食？安西府情况尚不知，他在河南府可未曾听闻过有这件事；况且如今十月份，万石的口粮怎么可能在两个月便耗了如此之多？
三万两白银...八月份...
姜池思索着，八月份都发生了什么？八月份，是他二哥身死之月，因为太子检举刘家豢养私军、二皇子私藏玉玺。
太子？
当时的局势是刘家与代表太子的老太傅家分庭抗礼，甚至因为军功在身，刘家隐隐还压过了太子一头，要从这样势盛的刘家获得这样隐秘的消息，太子可是要花出去不少的功夫的——会不会，这三万两白银被送到了太子的手中？
毕竟老太傅终究是文臣，文臣的手中自然不比武臣富裕。
而这三万两白银又是从何而来的？河北府有这样富裕吗？连旱两年都能拿出来三万两白银。
姜池一直在思考这其中的各种可能性，直到睡醒起床的赵近梨推开书房的门将他唤醒。
一夜没睡的姜池并不见疲惫，精神奕奕地上前将赵近梨拉了过来：“舅父！您来的正好，本宫查到一些东西！”
在赵近梨听过姜池的猜测后也陷入了沉思，片刻后才迟疑答道：“殿下所言皆是有可能之事，但没有证据，我们无法将他定罪。”
“本宫知道，本宫知道...”姜池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让他们去查，让他们去查，本宫不信会毫无踪迹可循！”
可姜池一直等到中午，等到回信时听到的却是——
“殿下，河北府确实于八月份放过一次粮。”
*
“五皇子的进展如何了？”
虽然如今闹着旱灾，但贺家不受其影响，街上还开着的店面都是隶属于贺家的；贺溪落脚的驿站夜是贺家开的，专人做出来的饭菜送到他的房中供他食用。
只是今日贺溪的胃口并不好，因为五皇子那边久久没有回信。
“今早五皇子的人假装官兵施粥，在施粥时问了今年的八月份衙门有没有放粮，但是八月份是放过粮的，五皇子恐怕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
“那就把实情透露给他，他们留不了多久，快些把所有事情结束。”
“是。”
*
“殿下，府上没有粮，我让侍女们去酒楼买了些回来。”
月儿将餐盒中的盘子都端了出来放在书房的桌子上，赵近梨站在一旁对着姜池说道，可姜池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凳子上。
“这是从醉居仙买的，说是幽州城最有名的酒楼。现在还开的店不多，旁门小店我也不放心，醉居仙还开着，我就让她们去买了，殿下尝几口吧，我让他们出去继续打探了，总会得来点消息的。”
赵近梨上前接着说道，但余光却瞥见了盘子上的一个纹案。
“咦？醉仙居是贺家的？没想到贺家在这种地方还有店。”
贺家？
作为北姜有名的商贾之一，姜池自然知道贺家的存在。
姜池回过神，看向自己面前的盘子，手工烧制的白瓷中透着红色的祥纹，祥纹的纹路彼此交接，构成了一个红鹤——这正是贺家的标志。
而姜池所想的是，既然贺家在这里有门店，那他们会不会知道些什么：毕竟，商人对银两是最敏感的。
“舅父，帮本宫下道帖，明日上午本宫要去拜访。”
神魂像是归位了一样，姜池明显没有方才那样不在心，兴奋地和赵近梨说道。
*
下午时分，姜池的帖子就出现在了贺溪的手中。
他快速看完，笑出了声。
“他想让我们透露消息呢，这可真是自己撞上来了。”
“那少爷...您明天与五皇子...？”中年男人问着。
可贺溪摇了摇头，将五皇子的帖子放到中年男人的手中：“我不去，你代我。”
“这...”中年男人犹豫接下帖子，“那少爷，老奴该如何做？”
“我会给他回个帖子，你到时候看着办就行，你既然能坐到今天的位置，你就不需要我再指点你什么了。”
贺溪瞥了一样他。
“...是，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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