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掌刑出来说:“夫人有所不知,若干年前,乐氏曾有前例,是——除以极刑。”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有人露出快意。
冯原落看看乐燎原,扬声问:“敢问掌刑,何为极刑?”
何氏的掌刑年纪很大了,看着是乐正公那一辈的人,只吐出两个字:“裂魂。”
冯原落仍是看着乐燎原。
仍旧沉默的乐燎原。
何冲冲左看看右看看,见无人再有异议,便说:“就依此例,待此会过后,黄昏时分在演武场处以极刑。”
少年的恐惧早已无法再叠加,断无生路之下也只是匍匐着,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主座的人。
乐燎原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一上一下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
命途天堑。
再无转圜,只待修士将他拖下去静候行刑。冯原落的目光黏在乐燎原身上,乐燎原只觉得如同初夏时出过薄汗,衣襟都黏在身上,他不耐地挥了挥手,便把何冲冲的目光吸引过来。
乐燎原避也不避,说:“让他做个饱死鬼。”
何氏大集持续三天,第一天就闹出这种事。何冲冲说过等第一会结束,但人心明显都牵挂别处。
冯原落说:“我还以为你不会开口的。”
乐燎原说:“我还以为你会好人做到底。”
冯原落说:“我何时说过自己是个好人。”
乐燎原饮一口酒,问冯原落:“乐氏先例,你知道吗?”
此问犀利,冯原落反应却很平常,说:“来之前听我兄长说了一些,大概是二十多年前,有女子前往乐氏行刺,结果和郁都搭上了关系。极刑我都是今天才听说的。”
乐燎原说:“大公子才比你大三岁。”
“这有什么?我父早已不管族中事,我兄长是冯氏继承人……”冯原落噗嗤一笑,瞥向中间端坐却面容不豫的何冲冲:“我兄长已是冯氏没有行过继位礼的家主,比之郎主当日有过之而不及,知晓些隐秘,不算奇怪。”
乐燎原问:“那女子意欲刺谁?”
冯原落面露狡黠,似乎也觉得有趣:“郁都后裔,既然要行刺,自然是刺乐氏之主。”
“乐氏之中高手如云……”更何况是捧在神坛上的乐正公。乐燎原想起今日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不由得问:“那女子很强吗?”
“我不知道。”冯原落能听出乐燎原的疑惑,轻轻叹了口气,说:“今日这少年,恐怕并不明白自己身份,情急之下出手,不过胜过凡人,但听闻当日之女子有所准备,惊动了乐氏夜巡的修士,陷于网络之中,无奈被擒。”
“你的意思是,她和先正公祖打的有来有回,却被一群夜巡修士给围殴了?”乐燎原生怕自己理解错了,可冯原落没有纠正他,乐燎原更觉得荒谬:“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就意味着乐正公有意放水。
杀机到来还能手软,又只有一种可能性,乐正公预先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守株待兔也好,来人自报家门在前也好,乐正公对郁都遗孤生出了慈悲。
冯原落提醒他:“那女子已被当众处决。”
“先正公祖没有替她求情?”虽然是疑问,但答案不用冯原落来给。乐燎原便说:“斩草未除根。”
冯原落说:“未必能说明什么,还真当每回都和今天似的,拔出萝卜带出泥?”
况且当年之事,并不如今日一般在集会上当众宣布,就是后续有什么举动,也未可知。
两个人有片刻的静默,乐燎原如闲话一般,还是说了:“你说昭郎和郁都有故,不只是试探吧。”
冯原落不再笑了,非要凑到乐燎原面前来,轻声说:“我一直都喜欢你聪明。”
“不及你们根基深厚。”乐燎原语气平平,冯原落凑得越来越近亦不曾更改,直到太近了,仿佛开口说话就会碰上的时候,乐燎原干脆闭了嘴。冯原落这才坐回去,乐燎原继续说:“乐昭郎和郁都有故,然后呢?”
冯原落说:“没有定论。”
乐燎原说:“那就假设一下。”
冯原落说:“何氏如今在杀鸡儆猴呢!”
乐燎原说:“何氏做了这个出头鸟,不是更趁了各家的意?”
冯原落说:“难道郎主会来救人?”
那自然是不会的,昔年尚有一线生机的乐正公都不曾开口,更何况如今冷心冷性的乐昭郎。
乐燎原也不知道哪里好笑,就是笑了:“郎主都不知道这事儿吧。”
冯原落说:“他马上就会知道了。”
乐燎原问:“你说哪一件事?”
冯原落笑了,犹如被乐燎原将了一军,说:“今天的事。至于从前的……大概是知道的吧。”
鸦雀在世家间出没,乐昭郎便是风暴的中心。乐燎原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随即一瞬不瞬地看着冯原落,冯原落反倒有些不习惯了,乐燎原便说:“去看看极刑。”
集会果然告一段落,冯原落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听到何冲冲的声音。何冲冲起身,经过乐燎原身边的时候似乎想说什么,时机和场合并不合适,乐燎原便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你对他还挺好的。”冯原落跟上来,说:“我还以为你不会去的。”
乐燎原并不泄露情绪,声音很淡:“没有见过极刑,看看。”
那少年被押上演武场,双手拉直绑在柱子上,由何氏掌刑亲自行刑。乐燎原还以为会很血腥,只见掌刑手持长约两掌的短丈法器,轻轻一挥,少年头便低了下去。
全程没有见血,不是一个痛苦的样子。
但很快,死去的少年又如有牵引一般抬起了头,身体呈现生前从未有过的板正,掌刑开始结印施法,正要发力——
冯原落将一只手挡在了乐燎原面前。
乐燎原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拨开了他的手。
“我怕你……”
冯原落知他态度坚决,就没有再说下去。
乐燎原亲眼看见掌刑将少年的灵魂抽出。
抽离只在一瞬,是个如生前一般完整的模样,而后慢慢分裂,如筛过一道又一道,最后变成筛粉。整个过程不快也不慢,好似咀嚼一场盛宴,整个演武场都能听到灵魂无声的钝痛。
乐燎原晃了晃身体,竟似是脱力了。
他这才领教到极刑的厉害,简直如临其境,筛粉还在向更小更细出研磨,乐燎原却真的有点不敢再看了。
冯原落勉强开口:“……我也是第一次见识。”
乐燎原侧过了脸,隔了一会儿才问:“之后何赢抓到的每个人都是这样吗?”
“这得问何氏……”冯原落立刻伸手,却抓了个空:“诶……”
乐燎原走到何冲冲身边,何冲冲脸上并不好,宴会后期便不太好,现在则算是很差了。他看见乐燎原,挤出一个凄惨的笑容,还试图解释:“有点残忍吧,但是……”
但是不得不这么做。
何冲冲少年心性,一心操办集会,哪知被慧夫人和何赢横出是非,又遇极刑,乐燎原看的出来,他是有点怕的。
只是不敢说,不好说,不能说。
乐燎原说:“我知道。”
何冲冲眼睛登时变得溜圆,然后恢复正常,明明松了一口气,却用一副不大高兴地语气说:“知道什么呀知道,我何氏掌教已经领人出发,马上就会凯旋。”
“我知道。”乐燎原像是应了这件事情,说:“我看见慧夫人去准备送行了。”
何冲冲独坐高处,看着演武场下围观的拥挤人群,说:“迟则生变,他们的意思是越快越好。”
“应该的。”乐燎原说:“夫人和掌教做事,你应该放心。”
“我没有不放心……”何冲冲坐着,乐燎原站着,何冲冲抬头看他,眼巴巴地,又有些别扭地说:“你特意绕过来找我就为了说这些无聊的话啊。”
乐燎原笑了,说:“我看你来时有话要说,没能说成,这个理由如何?”
何冲冲看他一眼,不说话,隔了一会儿,没忍住再看一眼,还是不说话。
他挥手叫乐燎原走。
乐燎原回去之后将集会上的事情和乐燎原细细回了两页纸,既是出门之后第一次和乐昭郎说这么话,更是练字以来头一回自主写下这么多文字。他边写边想,不觉时间过去,抬头看见天空墨色深重,身体忽然颤了颤——
如被冷风侵袭,却是想起了白天演武场的事情。
乐燎原按下心神,想起之前向乐昭郎询问的关于慧夫人的事情。
乐昭郎说没有。
乐燎原觉得很古怪,因为事关隐秘,乐昭郎无法阅尽天下书,却答得简短。
乐昭郎心里有答案,所以不愿多谈。
那就是他们夜宴的那场会面还有古怪。
乐燎原绷着神经,却一轮一轮转过这些事情想要分散注意力,他睡不沉,天蒙蒙亮便醒了,一味闭着眼,疲惫让身体变得很沉。
他听见翅膀扑棱棱的声音。
乐燎原觉得乐昭郎的鸽子应该不会回的这么快,但声音响个不停,乐燎原在床上翻了几个身,还是起来了。
乐燎原有无端的恼意,我写了两页纸,一点不仔细看吗?
他一把抓过鸽子,竟然连信筒都没有,鸽子白色的身体下藏着一朵凤凰花,嫣红鲜艳,花蕊纤细,仿佛还带着露水。
乐燎原最讨厌这种无用的东西,哪知乐昭郎也犯了病。
但花瓣轻盈,花香清浅,他忍不住放在鼻前嗅了嗅,那股子压抑的烦躁,未知的不安——忽然就散了。
休假出门耍,隔日更一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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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 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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