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大集持续三天，但第一天的调子拔的太高了，后面就显得有些兴致缺缺。本也不是第一场了，乐燎原第二天早上折腾这些事情，出门便晚了。
冯原落特意折回来找他，说：“九重境人多，怕人冲撞了你。”
这话倒是不假，若说乐燎原天性中有什么缺憾，便是不爱和人接触。从前在戏班里人来人往，往来逢迎是不可缺的，他甚至做的不错，可由此循环，心中的倦怠感便更强。等到他成了乐燎原，不用看人脸色，就更没什么动弹交际的意愿了。
想他初登凤凰丛，真正近身的只有乐宴一个，还是各怀心事的，等到世家齐聚，就更不会委屈自己。
乐燎原微微颔首，算是谢过了他，嘴上还要说：“你这又知道。”
这话又有一些试探的意思，冯原落并不介意往小圈套里跳一跳：“对你的事情，不敢不上心。”
两个人说过几句闲话，话题便要往深处去了。正在各自斟酌的时候，路边迎上了想要打招呼的人。
乐燎原乐得由冯原落应付，站在一边只是微笑，不怎么说话，冯原落还可以解释，说乐氏小公子认生不爱说话，乐燎原嗯嗯潦草两声，笑都不怎么笑了。
冯原落哪里不知，打发了来人正要揶揄几句，又来人了。自出了院落，上了大路，宾客不止，乐燎原低声笑他：“你能回来一趟不容易。”
冯原落半点不似说小话，说：“何氏犹盛。”
其实冯原落也算不上多好性子的人，他在凤凰丛都能看天，哪能到九重境就转了性。耐着性子敷衍几句，便不会再有多少好脸色了，前面还有何氏家主在等，哪能一直浪费时间。
何冲冲这时在主持论武会，想来路上候着的，都是不得入场的边缘人士。
乐燎原在凡间早见惯这样的场景，贫穷富贵相隔，富贵之中还有更富贵，感慨只有一点点。
他哪知一转头，又能碰上陈商。
陈商明显是特意请来送图的，以他的身份能到九重境，可算是误闯天家。乐燎原还以为他早就走了，没想到还在，不仅在，还试图和他问好。
卑微局促的样子，和过去完全判若两人。
就如乐燎原，也和过去不同。
乐燎原可以走的，他在人群中注意到陈商，陈商便也注意到他。冯原落跟着看过来，脚步便一起停了一下。
陈商立刻亦步亦趋地跑过来，乐燎原可以看见他头顶的白发。
他很紧张，仍有谄媚笑意，说：“问，问两位公子安。”
“你不必如此紧张。”陈商得了指令小心翼翼抬头，乐燎原一瞬不瞬，看见陈商脸上的笑意闪过刹那的惊疑，越发和颜悦色：“吓到你了吗？”
陈商没有再看，就差再跪下去了，连忙说：“公子是大善人，小的……怕麻烦。”
“你惯会说奉承话。”乐燎原声音很轻，仿佛夹杂着细碎笑意：“昨日你献上地图，令人印象深刻。”
陈商额前出了汗，伸手一把抹的很实，讷讷说：“多，多谢公子。”
乐燎原点点头，眼看他要走，想看不敢看的陈商终于抬头，乐燎原还能为他回身，问：“还有什么事情吗？”
陈商说不出来，他或许觉得眼前人面容相似，却绝不可能在此刻发难。乐燎原轻微歪头，鬓间凤凰花浓艳招摇，美丽是一种盛势，灼的人睁不开眼睛。
陈商别开眼睛，挤出一句赞美，真实中透着痴傻：“小公子容貌过人，我……我见之不忘。”
乐燎原并未道谢，只是侧身走过。
冯原落觉得有趣似的，说：“从未见你以势压人。”
乐燎原一派如常，说：“在尘埃面前，瓦砾也成珠玉。”
冯原落笑了一声，说：“你就是珠玉。”
乐燎原斜斜乜他，给这句话染上轻佻底色：“凡人可以珠玉富贵，对于修真界来说却是无用的。”
“徐氏便以富贵出名，可见还是有点用的。”冯原落不以为意，说：“慧夫人片刻不停地支走了何赢，不知道是不是有徐金一病重的缘故。”
看似毫无关联的两件事，时间却在不经意地流动。
徐金一若是陨落，修真界必定又起动荡，做的这一派功夫便要付之东流。乐燎原犹豫了一下，才说：“昭郎说，何赢很快就会回来。”
“何赢是何氏第一勇武，杀鸡焉用牛刀。”冯原落浅显地带过了这个问题，更重眼下：“他只要出了九重境，一天都够了。”
“两天。”乐燎原纠正他：“大集明日才结束。”
冯原落说：“何赢今日能到边境，回程也需要时间。”
乐燎原不得不笑了，说：“关于秘境，你有什么新的发现？”
所有人都在兜圈子，兜到现在也该图穷匕见了。郁都血脉给这场大戏开了个好头，何赢避走，多半是要在武力上出事。何氏如今看起来很清白，以何冲冲和慧夫人的能力，无疑指向秘境的力量。
冯原落一来就能看到今日，要么他很聪明，要么他还有瞒着乐燎原的事情。
“慧夫人不会行宵小之事。秘境虽然可能有危险，但不会是冲着我们来的。”冯原落边想便说：“你不要担心我。”
冯原落将乐燎原排除在冒险之外。
他是凡人，没有法力。
乐燎原并未争辩，确实在思考这个问题，他自然是要去的，可若是何氏以此为由阻挡，他该如何？
他没能在第一时间想到答案，眼前还有冯原落要应付。乐燎原轻笑：“你多智善武，哪里需要我担心？”
冯原落以退为进，说：“若真要出事，还要劳烦你给我兄长放鸽子。”
乐燎原并不理会，简短终结对话：“你不会出事。”
有些事冯原落不想说，乐燎原就懒得费口水了。
今日是论法集会，两个人姗姗来迟，只能在入座时向何冲冲点头示意。何冲冲显然累了，还有点无聊到憋闷，对冯原落扯了扯嘴角，给了个很敷衍的笑意，对乐燎原却是眼睛亮了亮。
冯原落眼波横转，故意转给何冲冲看的，眼看着何冲冲上钩，又立刻转走了。
乐燎原说：“他就是一个小孩，你何苦逗他。”
“他可没比我小几岁，都是家主了，还拿自己当孩子？”冯原落不以为意，再看一眼，说：“慧夫人今日不在，除了你可没人把他当孩子。”
乐燎原没什么感情地笑了一下，继而保持这个表情看完了整场论法。
今日的论法主题恰是秘境，让乐燎原增加了不少见闻，也想起很多事情。
好不容易等到结束，何冲冲立刻迎了过来，乐燎原问他：“今日主题是因为何氏以结界之术闻名，还是因为谁定的？”
何冲冲没什么防备，听不出其中深意，只笑盈盈地说：“族中按惯例选了几个主题，是母亲和我一起商议的。”
以他的本事，说什么商议，几乎就等同于慧夫人定的。
跟在乐燎原身边的冯原落问：“何赢走了，怎么不见夫人？”
何冲冲明明听见了，却不想回答似的。见乐燎原也想知道，才在乐燎原身边小声说：“今日恰是我父母相遇旧日，我母亲在万卷楼。”
乐燎原声音更轻，问：“我可以告诉他吗？”
这个他自是不言而喻，何冲冲直起了身子，话是冲着冯原落去的：“随你的便。”
这就是允了。
冯原落得了便宜卖乖，说：“他转身一走，还管得到你我？”
“总要问过的。”乐燎原说：“他知道我想去，也知道我没有灵力去不了，必须靠你。”
冯原落说：“你可以借灵。”
乐燎原不理会他：“这不就是借你的灵？”
冯原落吸吸鼻子，哪知突然出手，乐燎原本能闪避，皱眉看着他。冯原落没事儿人一般说：“你鬓角的花上沾了细叶，本想帮你拂去。”
他这手不算狠厉，不然不会叫乐燎原躲过去。又是试探，乐燎原越发淡漠地按了按凤凰花，问：“还有吗？”
“没有了。”虽然是问句，但是摆明了是不会让冯原落上手的。冯原落说：“如今这花成了你的标志，认得你的人比认得我的都多了。”
乐燎原说；“不过虚名而已。”
冯原落笑了一声：“沾你的光。”
冯原落带他到演武场，一起穿过秘境来到万卷楼。下三层对凡人开放，来的多是读书人，纵有一些人，也谈不上热闹，上四层是何氏私属，如今都赶机会去了，就更是安静。
若非知晓位置，在万卷楼找一个人便如大海捞针一般困难，而何冲冲并未言明。
冯原落看着乐燎原，乐燎原坦然看着冯原落。
冯原落笑叹了一口气，轻声开口：“你觉得是在秘境藏书处，还是楼顶？”
乐燎原瞥他一眼：“藏书处。”
冯原落伸手聚力，乐燎原只觉得身边起了风，而后脚下竟然不动而动，整个人开始移动了。
“省点力气。”冯原落嬉笑：“我想验证答案。”
若在秘境藏书处，便是慧夫人专心下步，若是楼顶……便又涉及何氏凌波卷的问题。
疑问从未消失，却不曾有人张口谈过，乐燎原和乐昭郎也没有——楼顶之上不是真正的凌波卷，那么凌波卷究竟是被慧夫人藏起来了，还是被人盗走了？若是盗走了，谁盗走的，慧夫人筹谋种种，知道还是不知道，又想做什么？
慧夫人不在藏书处，冯原落说：“看来你猜错了。”
灵力未撤，乐燎原抬头向上看，于是如好风借力，瞬间就过了栏杆，直往楼顶上窜。
乐燎原在灵力裹挟之中没法开口，落地时寂静无声，话语都似姗姗来迟：“你也想错了。”
冯原落竟似笑了，来回走了几步：“何冲冲不会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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