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慧夫人为他们送行，明明不出九重境，却有了出远门的架势。
何冲冲跃跃欲试，慧夫人柔情更似融化，一声冲儿，何冲冲蓦然回首，又感伤又不好意思。慧夫人快走几步过来抱住他，片刻之后才放开，还调整了情绪，对他们三个人说：“保重。”
慈母之心，冯原落应得爽快，乐燎原只是沉默的点了点头。
还以为秘境入口会在九重境法术禁忌之地，哪知又在演武场，地点相近，乐燎原就有点晃神。他们自演武场一坠而下，乐燎原还担心会不会串道，没想到差别只在细微之间，这一次没有风，只如过一道门，便换了天地。
冯原落伸手扶住乐燎原，问：“你没事吧？”
乐燎原都没反应过来，点了点头，还有点奇怪地看着他。
冯原落说：“你为何心神不宁？”
乐燎原就更懵了，眼看着旁边的何冲冲投来目光，鼻孔里狠狠出了一个气，乐燎原才轻轻掩了脸，说：“我没事。”
乐燎原和冯原落保持一步距离，何冲冲才自在又不自在的开口：“别说小话了，跟着我。”
乐燎原轻轻扬了扬下巴，明知故问似的：“这秘境你了解多少？”
何冲冲闷头走在前面一步，是个很勇猛的样子，说：“昨日掌学不都说过了？”
冯原落说：“还以为夫人有额外叮嘱。”
何冲冲脊背一僵，又被冯原落激到了。乐燎原无奈，说：“夫人不过是嘱咐他安全罢了。”
何冲冲骤然回首，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
“好了，不闹你了。”冯原落见好就收，不再戏弄何冲冲，但说的话总归不太好听：“你这性子，难怪夫人要多加叮嘱。”
何冲冲又看乐燎原，乐燎原伸手招他靠近：“走那么前干嘛，和我们一起。”
何冲冲别别扭扭地过来，委屈劲儿还没散去，冯原落朗声说：“进秘境是要历练的，刚离了夫人就要哭唧唧？”
何冲冲立刻变脸，顾不上那些哀哀怨怨：“谁哭唧唧？”
冯原落不说话，乐燎原学慧夫人抚了抚何冲冲的后背，说：“好了好了，留点精力，别闹了。”
何冲冲小声说：“我没有闹。”
冯原落没再接话，而是眯眼看了看前方，前方显然是一个城镇，他又回头看了看来时路：“九重境你最熟，这是不是九重境下的城镇？”
哪知何冲冲脸色一白，说：“我……我还没到随意出去历练的时候呢。”
冯原落就差翻白眼了，乐燎原心道有了何犹在前车之鉴，未必还能让他出去，但嘴上还是应和了冯原落：“我想应该是的。”
何冲冲连忙说：“这是复现之境。”
秘境常做隐藏遮盖之用，一个东西，不想让人瞧见，便造个秘境藏起来，便是秘境最基本的用法。单单藏物其实和百宝箱没什么区别，所以更多升级为情境隐藏，便如郁都一般。但郁都之景已是末日，人心往往愿意留住美好时刻，所以又延伸出瞬时隐藏。到这儿便不是单纯的秘境之术了，还要其他的法术才行。
郁都虽是基础应用，却造的大，此处不及郁都，复杂程度却尤甚。
不愧是何氏秘境。
“我一直有一事不明。”乐燎原不懂，乐燎原直接问：“复现之境，是犹如时间切片，皆由发生之事决定，还是记忆复现，全由我的视角决定？”
“理论上二者皆有。”冯原落是他们之中懂的最多的，说的很稳当：“恰如此刻我们三人站在此地，我想要记下此情此景，便造就秘境，将此片空间藏住。但是我要的只是此时此刻，等同于造门，要将这片空间再释放出来。在外人看来，我们就如同从未出现。”
“再说第二种情况。”冯原落说：“我回到烟波渡，开始怀念与你们一起的时光，便以化物之术造出记忆中的景象，再造秘境进行隐藏，达到留存纪念的效果。”
“第二种比第一种复杂，但第二种比第一种常见。”
何冲冲还要问：“为何？”
他当真年少，冯原落说：“因为人往往不会在当下意识到某时某刻的珍贵。”
何冲冲又问：“那眼下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是第二种？”
冯原落抬眉，难得没有揶揄他，眉眼深深却让何冲冲一怔。
“是第二种。”乐燎原轻声说；“这是你母亲的记忆之境。”
何冲冲大跌眼镜：“你……你怎么知道？”
“背后是九重境，此地便是兖州中心，却不可眼见万卷楼。”乐燎原顿一顿才说：“事关何氏机密，我想便是你母亲和父亲的往事。”
冯原落说的更透：“进来时慧夫人喊你的那一声，不止是依依惜别。”
何冲冲还是不懂，冯原落撇过了头，乐燎原亦只能视而不见。
慧夫人未必想他进来，这话如何说得，说不得，就只能沉默。
风雨欲来，有些事总要何冲冲自己去悟。
何冲冲一边困惑一边转眼睛，转眼还成了欣喜：“那我不就可以重新见到我父亲了？还是年轻时候的！”
乐燎原看他不像想明白的样子，可他这样说又叫人无言，短促的静默里，何冲冲还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
乐燎原问冯原落：“你会想你母亲吗？”
冯原落本是置身事外，哪知转头就陷入其中，他的反应在冷淡之外别有一份古怪，又把何冲冲拖下了水：“我可不和他一样。”
慧夫人自是对何冲冲极好的，何犹在恐怕也不错，不然不会养成何冲冲这般天真莽撞又热烈直接的性格。何冲冲当然能听出冯原落的奚落，却难得一派大度：“我不和你计较。”
乐燎原曾经和乐燎原提过冯原落父母的事情，乐燎原本意不过是物伤类己，毕竟他自己无父无母仿佛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冯原落却不是。
哪知对话在两句之间就变了腔调。
冯原落的确和何冲冲不是一个性格，何冲冲是见好就收的意思，冯原落却不依不饶：“你倒是说说？”
何冲冲登时语塞：“……”
“就当说给小公子听。”冯原落仿佛随手一指，指到乐燎原身上，脸也转过来：“郎主未必和你说过这段故事。”
“……”未免引火烧身，乐燎原只能昧着良心说：“郎主不与我说他人**。”
“不算什么**。”冯原落甩给何冲冲一个眼色：“你若是不说，就由我来说。”
乐燎原初见何冲冲时，是觉得他有些幼稚偏执的，可相处下来，只怕是个何冲冲都抵不到一个冯原落。
何冲冲直接躲到乐燎原身后去了，又像不想吃这个哑巴亏似的，探出头说：“我怎么好说，还是你说吧！”
乐燎原刚刚拉住何冲冲，就听到冯原落很轻很快地说：“我父亲喜欢男子，我母亲喜欢女子。”
他面无表情，就差双手一摊看天了。
何冲冲小声说：“就是这样。”
越是简短的话冲击力越强，乐燎原总算回过味儿来，多出来的细枝末节，实在是不知该不该问，该怎么问。
冯原落无所谓地笑了一声，说：“我父亲到了适婚之龄，千挑万选才选中了我母亲，自是两情相悦，羡煞旁人。”
何冲冲瞠目结舌：“两情相悦是这么用的？”
冯原落说：“其实我还有一个弟弟，只是遵循我父母成婚之时的约定，自出生就抱给别人了。”
何冲冲的嘴巴没法合上了，话一出口舌头还打了个结：“什，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世家主支之外还有人选，参照乐燎原归来的情势，的确绝非小事。
冯原落轻佻一笑：“我骗你的。”
事关重大，何冲冲想信又不敢信。
冯原落话是冲何冲冲去的，脸却对着乐燎原，说：“世家之中秘密颇多，某种程度上来说又是绝无秘密。冯氏主支凭空来去了一个孩子，真当世上有不透风的墙？”
何冲冲还要插一句：“结界覆之，便有。”
冯原落不理他，继续对乐燎原说：“郎主没有告诉你的事情，我告诉你了。”
乐燎原直觉冯原落还有没说完的话。
乐燎原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又可以说早晚有这一天，果然听见冯原落说：“轮到你了，你对乐风和还有多少印象？”
哪怕在乐燎原回归乐氏的当天，也没有人用这样的语气提过乐风和。乐燎原都快忘了这个人了，此刻不由得浑身一激灵，刻意放缓了摇头的速度，试图让动作更自然一点：“我不记得什么了。”
多说多错，不如不说，况且以荆棘儿进入戏班的年纪，就是荆棘儿本人在此也很难说能不能说出点什么东西来。
这一点乐燎原是有信心的。
虚晃只在于乐燎原内心的障，他已越过了陈商，应该更有自信面对乐燎原这个身份。
冯原落难得笑眯眯对着何冲冲，因为难得，就显得刻意和虚假了，而冯原落是不避讳摊开这两种特质的，说：“你知道多少？”
何冲冲瞅了瞅乐燎原，又纠结了。
骤然的慌乱像火，升起的理智像水，交融在乐燎原的胸膛。他撑出一个笑脸，如春风般说：“有些事我略有耳闻，不用忌讳我。”
何冲冲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矛盾丢回给冯原落：“……他应该知道的比我多。”
何冲冲目光闪烁，乐燎原却直视冯原落，冯原落一副恭敬不如从命的样子，说：“我听说乐风和为之倾倒的女子，也就是母亲，两个人也是在兖州遇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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