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自下了秘境就说话不停,然而这话题总有中断的时候,仿佛一壶烧开的水,咕噜咕噜散了气泡,沉静而无声。
风吹树叶一直在响,响的很遥远,一路仍不见人,乐燎原越发轻声地问冯原落:“这境中,似有古怪之处。”
冯原落说:“这是慧夫人的记忆之境,她未曾仔细记忆此处,就只剩空旷场景。”
乐燎原还算镇定,感觉有时候是一个直接的东西:“好像并没有什么危机?”
冯原落说:“万卷楼不存,应该很早的时候了,慧夫人那会儿还是个凡人,想来出不了什么问题。”
困惑像落叶在地面轻拂,乐燎原直问:“慧夫人只想让我们看过去的事情吗?”
这里和郁都太不一样了,郁都已毁,但郁都的压迫感极强,光是站在那里便觉得风雨欲来,连绵不绝,这里却平静的如一段春光,好似只为回忆美好的曾经。
冯原落把问题递给何冲冲:“你觉得呢?”
“边走边看。”何冲冲和冯原落说话总多几分不情不愿的气性,看一眼乐燎原才说:“我总感觉我们像飘在这里。”
冯原落说:“脚踏实地,你脚踩没踩地自己不知道?”
“你再用力一点,脚能在石板上落个印子。”何冲冲说:“那又如何呢?”
何冲冲感觉到的事情,乐燎原也感觉到了。他们虽然一直靠自己行走,但好像一直游离于场景之外。
乐燎原说:“御剑试试?”
修真界和凡人界虽有区分但时有互通,修士在凡人界少用仙术是不成文的规定,无他,若修士仗着法术在凡人界肆意妄为,有一就有二,只会把修真界都拖累进来,岂不乱栽?
乐燎原提议飞行,无非是看看他们是否真的不被场景限制。
冯原落眯眼重复:“御剑?”
乐燎原忘了冯原落的化物是一柄长笛。
何冲冲化剑不久,未见于人前,由着冯原落反问也不过说一句:“是不是要踩在你的口水上了。”
冯原落笑意更盛,说:“小公子是个凡人就算了,你也需要我带?”
何冲冲脸色变了变,是个为难的样子,但傲气的很,绝不会像冯原落求饶。冯原落几乎在意念之间化出了长笛,长笛再变大,乖巧立于一脚可以踏上之处,何冲冲不坠嫌弃地说:“又吹又踩,真有你的。”
冯原落但笑不语,直接一脚踩了上去,等他上去了,才发现笛上虚悬,以灵流隔出屏障,并不如御剑一般踩得实在。
何冲冲仍然嫌弃:“这有什么区别?”
“灵力用的多些。”冯原落笑的越发刻意,一面对乐燎原说话一面又转回何冲冲这边:“小公子上来,你呢?”
何冲冲憋红了脸,在乐燎原看来又努力又心酸,但总算是把化剑召出来来了。他踩上去摇摇晃晃,好不容易稳住身形。
冯原落说;“不错。”
何冲冲:“……”
乐燎原对冯原落对何冲冲的穷追猛打从不理解到试图化解到无可奈何,现在只能叹气,轻轻在冯原落肩膀上拍了一下:“走吧。”
冯原落问何冲冲:“能跟上吗?”
“……”何冲冲咬牙说:“你走,别管我。”
冯原落真就没管,登时腾空而起,但是对于乐燎原经历过的高度来说可算是不值一提了,何冲冲倒也跟上。
乐燎原忍不住揶揄一句;“我可不信你有这么好心。”
冯原落说:“我得看看该往哪里走,且我们来此不久,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地好。
仍是去兖州城镇的方向,只是以飞行代替脚步,的确快上不少,眼见人群密集之所,冯原落便停下了。
但那种飘忽感还是没有散去。
正疑惑间,何冲冲先吓了一跳。大概法术不熟,他御剑极为专注,好不容易结束,抬头看见了一群无面人:“这……”
乐燎原整个人都吓得跳了一跳,只是没像何冲冲一样叫出来,保留了最后一丝体面。
没见过,这他真没见过,太吓人了。
冯原落表情变换一轮,看起来同样十分精彩,半天才憋出一句:“……慧夫人这也太精益求精了些。”
何冲冲狠狠瞪他。
乐燎原猛吸两口气,见冯原落一直在旁,这些人亦无攻击性,才稍微放下心来,求一个确认:“和我们方才一样,因为是不清晰的记忆之处,所以才会这样?”
何冲冲干巴巴地点了点头。
乐燎原说:“那我们只要寻到记忆清晰之景,不就算到了目的地?”
“那是阵眼。”冯原落难说轻松:“是秘境中的阵法之眼,难说会触发什么。”
忧虑会传染,亦是乐燎原所困惑不解的——自此后种种,联合慧夫人当日身份,出不了什么大事。
那慧夫人巧心令三人进来,只为旁观一场过去吗?
他们在人群中穿行,乐燎原说:“他们好像真的感觉不到我们的存在。”
冯原落闷头向前,此刻他们已算入了兖州城中,便往万卷楼故地去。渺渺湖烟波万顷,观之如海,是兖州城内的一大胜地。
果然越往渺渺湖,场景越清晰。
乐燎原跟进冯原落,何冲冲嘴上不说,神经却绷地异常地紧。
他们循着简单的逻辑越走越近,却是路过美景,往渺渺湖边的阴暗之地走去。
冯原落和何冲冲未必知道,乐燎原却很清楚,这样的地方,正是城镇中的藏污纳垢之地,因为人多繁盛,往来容易。
犹如游走于大户人家的老鼠,在日光的另一面艰难求生。
冯原落越走越慢,直到不走了。乐燎原和何冲冲由此挺住脚步,看见一溜儿或坐或倚的人牙子。
在渺渺湖边,水汽旺盛之地,脚下犹自沾染湖水,凉意贴着身体,就成一种阴湿。
冯原落很刻意地说了一个字:“停。”
人牙子恍若未闻。
何冲冲拔高了声调:“就是这里吗?”
依旧如此。
他们并不融入记忆之景,当真只做一场旁观。
冯原落似笑非笑:“看来要看你父亲母亲的爱情故事了。”
修真界对慧夫人的出身并无定论,但依着此情此景,应是最差的一种。
何冲冲有些发怔,倒不是为耻的样子。他四处看了看,暂时没看到更多的人,又一一看过被人牙子挟持的跪在地上的几个少男少女,有一个格外显眼。
何冲冲说:“不是她。”
乐燎原也觉得不像,但慢瞧又出端倪:“这脸……好像不大自然?”
就像冯原深和徐有年斗法当日,在幻境中的人面画法。
冯原落靠近一步,默不作声的细细看过去,在他目光停驻之处,何冲冲和乐燎原也看出不对。何冲冲直言快语:“这几个人,怎么脸都差不多,还这么古怪?”
冯原落毫无感情地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这是夫人的记忆之景啊……”
不是无脸人,就说明此处该有人出现,却不是慧夫人自己,那便是她记忆中应有一人在此,却记不清了。
日光迅速的西移了。
记忆之景的时间流逝,并不是完全等同于正常速度的。
这样也好,乐燎原说不上是紧张还是期待,只知道肯定是有事要发生了。
几乎就在人牙子推着女孩出现的时候,何冲冲张大了嘴巴——一天将近的时候,恰是人牙子从别处“拿货”的时机。
慧夫人的样貌,其实和现在没有很大区别。
这很难得,乐燎原从来以为她神情气度乃是何氏温养,如今看来却是天生。
她站在何氏高点,自可以不卑不亢,手段了得,但落于凡尘,并无助益,反而是要吃些苦头的。
人牙子一脚下去,少女扑通跪在地上。
人牙子之间一段简短的对话。
“踢坏了算谁的,再不讨喜,总要有个健全样子。”
“今天去得晚,只收了这么个没人要的货色,还不知道卖不卖的出去。”
“我找了一个偏僻地界的,卖不出去,过几天和后面这一排一起,自有去处。”
“赔钱货!”
“那几个人喂水了没,别砸手里了。”
其中一个人牙子就顺手抄起身边的破葫芦,在渺渺湖舀了一壶水,犹自带着脾性地去给“货物”喂水了。
兖州十里不同音,人牙子所说的乡音并不是何冲冲习惯的那一种,他怕错过要紧信息,就问:“他们叽里呱啦说了什么?”
冯原落更不会听得太明白,乐燎原几乎是面无表情地说:“腌臜之语罢了。”
冯原落却用手指了指,说:“你的眼睛……”
再怎么克制,厌恶依旧会从眼睛泄露出来。乐燎原没有打算隐瞒,只是试图装作平静。
假装过去的那些事他都不记得了。
“水……”
他们被说话的声音吸引,何冲冲脸色骤变,因为是慧夫人发出的。
何冲冲几乎立刻就要上前,被冯原落伸手拦住,他不理会,因为没有器具,直接用手掬了水就往慧夫人面前送。
但是慧夫人看不见他。
他早该知道她看不见她。
何冲冲好似这时才记起,怔怔不能动弹,乐燎原只见一个背影,仍觉得他无奈痛苦到了极点。
何冲冲不是会轻易痛苦的人,才让他的痛苦格外深刻。
可乐燎原亦会想,人生之苦长,这才哪儿到哪儿。
这个念头突然地跳出来,和冯原落说过的话相和,乐燎原如梦中惊醒,转头却和冯原落的眼神对上。
冯原落不急不缓地说:“如果慧夫人不想他进来,是因为这段事情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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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 5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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