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乐昭郎第二次如此出现在乐燎原面前。
乐燎原身下如托着轻柔的风,缓缓落下。半兽烛阴的骇人的血肉已干涸枯萎,硬硬的,像是真正的地。
冯原落和何冲冲先摔下来,紧要关头逃过一劫。此刻站在乐燎原身边,一起向上看——
隔着半道悬崖的距离,乐昭郎居高临下。
他们不是上不去,而是……
乐昭郎手指微动,嫣红色的灵力化作一阵轻纱,把他们裹了上来。
“多谢。”
冯原落并未反抗,上来之后就怼乐昭郎礼貌道谢。何冲冲赶紧跟上,但他极度天真,不似冯原落言辞之间多有克制。
乐昭郎的目光落在乐燎原身上,乐燎原只得开口:“郎主……”
他自觉已不是一个小孩子了,乐昭郎不该如看小孩子一般看他,但他还是感受到了一丝小孩子做出了事情一般的心虚。
乐昭郎乜他一眼,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把捏碎了半兽烛阴的水晶之心。
乐燎原微微错愕,然而周边景象顿时如褪色的画卷,飞速消失无踪。
他们就这么出了幻境。
乐燎原受了一些外伤,好似更加隐隐作痛,对比好整以暇的慧夫人,更显得他们的狼狈。
何冲冲缩了缩身体,并未如以往一般腻到慧夫人身边,亦没有率先开口。
他有些迟疑,这一迟疑,就把世家之间的微妙搅弄的更加显见了。
慧夫人还是那张寡淡的脸,冲乐昭郎微微颔首:“不料郎主亲自前来。郎主实力,叫人好生佩服。”
乐昭郎不是个爱多话的性子,但现在一言不发,微妙和尴尬齐发,叫人不安。
冯原落直接拱手:“我欲休息,有什么事晚些时候再说。”
不过是养伤的托词,冯原落前脚走,何冲冲后脚就跟上了。慧夫人没有阻拦,乐燎原就说:“我们也走吧。”
他拉了拉乐昭郎的袖子,乐昭郎的目光再度落在他的衣服上,一点点深邃,并未发作。
乐燎原把他带回自己的房间,远远就看到冯原落和何冲冲并肩立在院中,并未说话,就像是在等他们了。
乐燎原瞄一眼乐昭郎,飞速收拾了自己房中的矮榻,乐昭郎却自顾自随便挑了个凳子坐下。
乐燎原看看乐昭郎,又看看冯原落和何冲冲。
冯原落见乐昭郎没有开口的意思,就说:“郎主好好养伤,不多打扰。”
乐昭郎这才开口,声音是很轻的:“管好你自己。”
话虽然不好听,冯原落却不见怒气,还又行了一个简短的礼,转身离去。
何冲冲似有犹豫,还是打算跟上,乐燎原只得轻轻开口说:“你……保重自身,勿要多想。”
人走了,乐昭郎才说:“你叫他如何不多想?”
“……”他能和冯原落胡搅蛮缠,和乐昭郎却不可以。说到底,乐昭郎有能够拿捏他的东西。乐燎原岔开话题,说:“郎主不如来榻上休息一会儿。”
乐昭郎应允,却只是盘腿坐在榻上,虽不算端正,但比他平日行事已算好得多。
乐燎原惴惴不安:“郎主胸口的伤……”
慧夫人手段频出,幻境之中的乐昭郎和现实的乐昭郎果然有所关联。炸在幼年乐昭郎身上的伤,在现实的乐昭郎身上有一模一样的一份,还把乐昭郎直接炸了过来。
这伤应该不轻,饶是乐昭郎灵力无边,也须行救治之事,但乐昭郎一未求医,二未施法,只问:“我给你留下了凤凰花,如此危机,为何不与我传信?”
乐燎原说:“……总觉得未到极处。”
乐昭郎又问:“你觉得凭你,能行?”
不是冯原落,不是何冲冲,而是他自己。
乐燎原知道瞒不住,就说:“总要试试。”
乐昭郎突然出手,乐燎原猝不及防,幸好乐昭郎的招式上并未带上灵力,不然只怕肚腹都要被瞬间洞穿。
乐燎原断定乐昭郎不会在此刻杀他,虽然结果一致,但不由得刷刷一身冷汗。
乐昭郎冷笑一声:“你难得知道怕。”
出了幻境之后再也使不出灵力,乐燎原并不意外,乐昭郎还应该比乐燎原更了解这件事情。他试探一手,乐燎原没话说,就只剩下无奈。
“遗憾?”
乐燎原吓了一跳,但是不敢和乐燎原说谎,实则也的确谈不上,就说:“不算……你的伤……”
他是真心觉得这伤不简单,乐燎原却不理睬他,说:“你可知如今是何时?”
乐燎原怔了一下,说:“上一个秘境,时间并无什么变化,我还以为……”
乐昭郎哼笑一声,说:“来了这么久,就琢磨了这些,做了这些,落尽别人的圈套里。”
乐燎原很难说乐昭郎是什么意思,他肯定比乐燎原知道的更多,却来说这些话。无论如何,乐昭郎算救了他一命,乐燎原自觉理亏,本讷讷不欲回应,又怕他多想,只得道:“你的伤……”
乐昭郎瞥他一眼,笑他耐不住似的:“你待如何?”
乐燎原心道我没想如何,别说我如今又成凡人一个,就算灵力在手也安排不到郎主头上去。但乐昭郎这么说,乐燎原不由得跟着问:“如何?”
他是单纯疑问,落在乐昭郎身边却不免有些傻气。
乐昭郎告诉他:“这伤,只有徐氏治的了。”
慧夫人做这一切,就为了将乐昭郎引向徐氏?
乐燎原以退为进,说:“郎主不该以身犯险。”
乐昭郎看着他的眼睛,说:“那我应该眼睁睁看着你死?”
乐燎原浑身一颤。
乐昭郎说话一贯是没有什么语气的,或许正因为如此,他一字一字说来,才更叫人难以抵抗。
乐燎原说:“慧夫人不会让我们出事的。”
乐昭郎视线移向门边,正是何冲冲离去的方向,说:“那傻小子都能看的出来的事情,你又学会装傻了。”
乐燎原:“……”
慧夫人对何冲冲的关爱一直无懈可击,所以没有人会想到,她以何冲冲为诱导,宁愿让自己唯一的儿子身陷险境都要对付乐昭郎。
不,未必是对付。
乐燎原心里有一个强烈到无法忽视的声音,慧夫人设计这个局,一定还有更好的盘算。
乐燎原问:“半兽烛阴的心,和昭郎当年看到的,一样吗?”
乐昭郎轻轻抬眼,反问:“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乐燎原说:“但我想,不会完全一致。”
他分明看见了,水晶心脏中有一个女人,那正是慧夫人想要让他们看到的,是她给乐昭郎的警告。
乐燎原没法看的清楚,但是他不用看的清楚,他知道,那是一个很重要的郁都人。
和乐昭郎有重要联系的郁都人。
乐燎原想起乐昭郎天生化剑的本事,他也可以,那么他也和郁都有联系吗?
乐昭郎说:“给你一个机会向我提问,只能问有一个问题。”
在慧夫人究竟想做什么和慧夫人那一次夜宴到底和乐昭郎说了什么之间,就像是故意为难他似的,乐燎原明白了他的意思,问:“慧夫人之前带我们进过另一个秘境除了画上女子,还有一个女子,你知道那是谁,是吗?”
他不问乐燎原那个人是谁,他只要确认,他心知肚明。
乐昭郎吁了一口气,说:“不错。”
那是荆棘儿的生母。
慧夫人的秘境之中并不清晰,因慧夫人只是寥寥知晓,但她刻意放入,把乐燎原一并算计了。
慧夫人知道他不是真正的乐燎原。
乐昭郎说:“跟我去徐州。”
乐燎原问:“慧夫人愿意吗?”
乐昭郎轻蔑一笑:“由不得她愿不愿意。”
乐燎原说:“你也没有问我愿不愿意。”
事情虽然对乐燎原不利,但他恰恰因此有了选择。
乐昭郎看着他,由此投射一个疑问。
他不怕乐燎原背弃他,他只想知道乐燎原想要干什么。
乐燎原说:“我想再问你一个问题,问完就和你走。”
乐昭郎这一刻的反应很微妙,在居高临下牢牢把握之中,有了一丝意料之外的欣赏,甚至化为若有似无的笑意。
乐燎原问:“徐氏会救你吗?”
慧夫人设计这一切,绝不会为了让乐昭郎顺心如意。她洞悉了乐昭郎的身份,也知道了乐燎原的秘密,乐燎原顾虑,乐昭郎同样顾虑。
尚且不论乐昭郎当上家主时徐氏兄妹的倨傲表现,只怕乐昭郎到了徐氏还没开口,慧夫人的信鸽就要传遍修真界了。
乐昭郎问:“你在为我担心吗?”
乐燎原知道乐昭郎心中有数,只好轻声笑了一下,还有点无奈地说:“不是我在问你吗?”
乐昭郎一味盯着他,让乐燎原有些不明就里。
乐燎原善于察言观色,捕捉细节,正想看的更清楚,乐昭郎偏过头了,像是一刹而过的心事。
乐昭郎少见这般,乐燎原说:“你没事就行,就像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乐昭郎此刻回转过来,眼色比起片刻之前,有一刹那的锐利。
但是这锐利很快平息下去。
乐燎原没有说真话,但也不算说假话——慧夫人算计了一圈,乐昭郎早晚找上门来,他只是没想到会在幻境之中。
看来慧夫人也不能算计到每一件事。
慧夫人一时不慎,乐昭郎从天而降,乐燎原少受了些苦楚,但也断绝了先机——倘若结局不会通向死亡,那么他拼到最后,或许能把更多的信息拿在手中,或许可以达成他最初的目标——
他从未忘记过,他想要自由。
乐昭郎问,你为何不用鬓边凤凰花——乐昭郎都知道,而他没有做到。
乐昭郎执过他手,似安抚又似叹息:“有我就有乐燎原,你无需担心。”
他并没有担心,担心的人是乐昭郎,可乐昭郎更不像是个会为此担心的人。
乐昭郎有怅惘,在乐燎原看不懂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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