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燎原：“……”
这一刻乐燎原真的佩服徐其蓝，换做他自己，恐怕都不能如此坦然的说出这句话。装傻充愣是无效的，乐燎原笑了一下，倒也从容：“你喜欢我？”
徐其蓝说：“世家联姻，不求喜欢。”
乐燎原说：“可我听说冯氏家主和先妻便两情相悦。”
徐其蓝反问：“可后面冯氏直接坏了家风，你不是也知道吗？”
乐燎原说：“情情爱爱的，并不能保一世之久，能有一刻就足够。”
徐其蓝听完笑了一下，说：“你嘴上这么说，心里未必这么想。”
乐燎原说；“只怕所求太多，所以退而求其次，可是一点都没有，怕是不成的。”
徐其蓝问：“那你喜欢谁？”
乐燎原也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还没有，还是有了不想承认？”
乐燎原看她一眼，刻意拉出了距离说：“与二小姐无关。”
“那就是有。”徐其蓝说：“你眼角带笑，爱而不知。”
这话唐突，乐燎原心里有了个印记，只道：“胡言乱语。”
徐其蓝更确信了，问：“你刚刚想到了谁？”
乐燎原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恐怕自己才能感觉到的僵硬，但脑内好像一片空白，又似混乱之际，但影影绰绰一个人影，并不清晰。乐燎原定了定神，说：“谁也没有想，你猜错了。”
徐其蓝正眼瞧他，几分娇嗔冲淡了锐利，说：“刻意避着，自己瞧不见，看来是不该爱的人。”
乐燎原：“……”
徐其蓝说：“既然不是能爱的人，劝你尽早放弃。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我不妨直说，你父有例在先，断断容不下你再胡来，况且……郎主也不是先乐正公。”
提及乐昭郎，乐燎原眉心突突地跳，不由得问：“为何？”
“你都回到乐氏了，想来不会自绝生路。”徐其蓝说：“郎主和你可不是先乐正公和你父亲一样的关系，你可要当心了。”
乐燎原却笑了一下，不是很放在心上的样子：“其实我更想问二小姐的是，何为不能爱的人？”
徐其蓝怔了一下，似乎在探寻乐燎原是真心发问还是欲擒故纵，但两者总归暂时没有太大的区别，徐其蓝回答：“无非是身份立场相隔。”
乐燎原说：“好像和凡间没什么区别。”
徐其蓝轻声应和：“或许人性便是如此。”
乐燎原这次笑出了声，说：“我未来时以为修真界与凡间截然不同，二小姐是少有的直率坦诚，令我佩服。”
徐其蓝定定看着他，没有说话。
此刻夜风静谧，传来阵阵药香，但药香中有淡淡的姚黄牡丹味道。乐燎原说：“牡丹香气可闻，可见山寻翠中花朵众多，哪哪儿都是招摇。”
徐其蓝说：“牡丹国色天香，怎能说招摇？”
乐燎原说：“生不逢时，便是招摇。”
他抬头，亦是姚黄旗帜沿着飞沿竖立，凉州徐氏多富，这富不似兖州何氏伟岸堂皇，却如药香密密沉沉，只往人心里坠去。
这样的世家，不该配这样的儿女，乐燎原心里一闪而过的感叹，迥然的气质，如同阅尽千帆的真实，却不是一种好感。
事关徐氏，徐其蓝的脸色也沉了沉，不卑不亢的说：“凉州本不是牡丹生长之地，不是也长的很好吗？若说生不逢时，不如说生死有时。”
徐其蓝以乐昭郎的性命要挟，乐燎原在刹那的淬痛之外，更多一重迷茫，以至于未明先笑：“二小姐刚刚才说的，我和郎主并不是先乐正公和我父那样的关系。”
“那你要如何呢？”徐其蓝的眼睛在夜色中因狡黠而显露介于少女和女人之间的风情：“你还要做乐燎原吗？”
“我一直都是乐燎原。”
徐其蓝嗤笑：“我闻见你身上的味道了。”
幸好徐金一先说了，不然乐燎原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徐其蓝刻意只说半句，是和徐金一一条心的吗？
乐燎原抬头闻了一下，也只说半句：“不愧是凉州徐氏，鼻子太灵。”
“你忘了，我是剑修。”徐其蓝笑的越发稀碎了，像迎着月光波光粼粼的水：“我会帮你的，再没有这么划算的买卖了。”
乐燎原问：“买卖，谁得益？”
月光下的水破开了一道口子，闪出了更多的光，又迅速归于平静。徐其蓝说：“你的心思，骗不过任何人。至少不让你吃亏。”
徐其蓝往徐有年为乐昭郎看诊的方向看了一眼，乐燎原问：“他会有事吗？”
乐燎原没有用任何指代，不是昭郎，不是郎主，一个简简单单的他，更浅了。
“不会。”徐其蓝在他脸上寻找反应，但是乐燎原没有欣喜也没有失望，她继续说：“你娶我，郎主安然无恙。”
乐燎原笑了，说：“不是我娶你，郎主立刻毙命吗？”
即便是徐其蓝，也在乐燎原脱口毙命二字的时候微微变了脸色。阴谋总是伴随着幽暗，这样的直白并不适宜，但是徐其蓝歪了一下头，似乎觉得更有意思了，说：“还不是时候。”
乐燎原明明白白的告诉她：“我不会娶你。”
徐其蓝有困惑，似乎还在担心乐燎原没有听懂她的意思，当她发现并非如此的时候，她的反应亦算镇定：“为什么？”
她是真的把自己的婚姻当做一场交易。
但是乐燎原告诉她：“我不会把婚姻当做一场交易，我就是要娶一个不该爱的人。”
徐其蓝皱了皱眉，说：“身份立场悬殊，你如何肯定那姑娘就愿意嫁你？”
乐燎原说：“我可以等。”
徐其蓝说：“等不到呢？”
乐燎原说：“我可以一直等。”
徐其蓝说：“简直无稽之谈。”
“我不是非要娶什么人的。”乐燎原看着徐其蓝，眼神温和但有一个明显的钩子，就像是把他自己都逗乐了似的：“我的心思瞒不过任何人，这一重猜到了吗？”
徐其蓝摇头，也像面对一个玩笑。
她没有当真，也不打算当真。
“身份可变，立场可平。”乐燎原在话尾咬了个重音：“我心爱的姑娘，我可以等。”
“女儿重年岁，可未必有那么多时间等你。”徐其蓝的笑意平静下来，就不显情绪只显理智：“今晚月色尚好，絮絮说了许多，却是聒噪不显浪漫。”
徐其蓝都这么说了，乐燎原只好说：“是我的错，不如赏月？”
徐其蓝说：“不如独赏，省的聒噪。”
他们本是坐着的，说着说着就站起来了，此刻乐燎原乖觉地往边上去了一步，徐其蓝却后退一步坐了回去。
两个人隔的比预料中还要远。
乐燎原暂时避开了一个烫手山芋，心情好的很，但他知道并不只是这个原因——
在凡间，戏班里，他从来没有闲心赏月。
他每天忙于生计，赏月是闲散贵人才能做的事情。
如今他能够站在这里赏月，是因为乐昭郎。
乐昭郎从天而降的那一刻，把看不见的天梯真的交到他手上的时候，他就爱上了这个人。
在在意乐昭郎的晦暗心思之前，他更早地接受了它。
他知道乐昭郎的全部，就像乐昭郎也知道他的全部。
甚至更多。
他未曾经历过善，亦未曾经历过爱。
徐其蓝倒是说对了一件事情，以至于他横亘心中已久的别扭摇摆都有了答案。
“姑娘”。
世家英明算尽，还是没有算到这一件事情。
他们该做仇敌，立在修真界最重的两端。
乐燎原亦认识到，他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诚然他想做一个安享富贵的人，但他好像一直在漩涡中疲于奔命，既然无法全身而退，他就只能往前走了。
凌波卷。
若有一线生机，解法只在凌波卷。
乐燎原始终回避凌波卷，有身份的客观因素，也有不可言说的情绪因素，如今他心中没有忧思忐忑，比预料之中更轻易的，几乎没有任何阻碍的就接受了一切。
还真是……命该如此吗？
乐燎原觉得还是不一样的，无论是学戏还是出逃，他始终都是走一步算一步，他那么弱小，以至于不敢想自己能够得到什么，但是他此刻知道，终点是乐昭郎的性命。
世家围攻之势已成，他想要乐昭郎活着，和他一起活着。
那他的爱呢？
一个声音还未散去，另一个声音就已经回答：他想要乐昭郎的爱。
但是很微妙的一点是，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他觉得乐昭郎也是爱他的。
厌恶左右逢迎却做的如鱼得水的鸦奴最擅长察言观色，他从未经历爱，却擅长感受爱。
爱是蛛丝马迹。
譬如陈商，是肆意而轻蔑的“爱”，乐昭郎藏的很好，乐燎原甚至不合时宜地想，若是在戏班里，像他这样的可是可以少花很多钱。
可惜乐昭郎遇见了他。
他回想乐昭郎的反应，原本很确定，忽然又不行了。
他能找乐昭郎问个清楚吗？
乐燎原回头看，徐其蓝已经不在了，但是徐有年给乐昭郎看诊的屋子里灯还亮着，由此勒住他狂跳冲动的心。
不应如此，他必须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而不是靠自己的嘴巴去问。
等他确认了，他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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