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燎原觉得自己应是一个天赐者，即即使没有修真血缘亦可以修真的人，所以机缘巧合之下，才有一线生机。
乐昭郎不让他探望，徐其蓝便在快到中午的时候再度来访。
乐燎原说：“大公子在郎主那边是吧。”
徐其蓝并没有隐瞒，说：“刚去的，似乎我哥对餐食亦有想法，所以我来拉你一起吃午饭。”
乐燎原说：“其实有人送过来就行了。”
“听说你早上就没吃。”徐其蓝伶伶俐俐，一派如常：“一起到外面走一走，好过你整天闷在房间里，也不符合待客之道。”
在徐氏的仙府中，自然是没什么秘密。昨夜在徐氏已用过晚宴，乐燎原只说：“不用那么大阵仗。”
“知道。”徐其蓝微笑应对，倒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笑的更狡黠了，说：“只有我们两个人，吃个简餐而已。”
乐燎原从容回复：“修真之人少吃，有劳二小姐陪我一个凡人进食。”
徐其蓝假装嗅了一下，说：“虽然味道很淡，但还是存在的。”
乐燎原说：“好几天了，只会越来越淡，最后归于没有。”
徐其蓝说：“我听到凡人中有一种说法，由奢入俭难，是这么说的吗？”
乐燎原说：“二小姐生于修真界高处，怎么还会对凡人的事情感兴趣？”
徐其蓝说：“因为你啊。”
“……”乐燎原也笑了，说：“倘若我一直是个凡人，二小姐也会感兴趣吗？”
徐其蓝但笑不语，好似只是闲聊，倒也气氛不坠。转眼间来到小饭厅，徐氏家仆已经把菜布好——
乐燎原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说是菜，也不完全。几个小碗之间，倒是分布着白的黄的紫的各类不同的饭食，唯有一抹绿色是青菜。
“此为凉州特色？”昨天晚上也不是这样，乐燎原睁着眼睛说瞎话，还是笑盈盈地，说：“缺一味红色。”
徐其蓝说：“世上竟有红色的米？”
乐燎原咧嘴一笑：“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徐其蓝说：“那你可知道这几种饭食都是何物？”
乐燎原不知道，要是知道在他眼中就不会只有颜色之分了。敏锐的直觉在此刻又发挥了大作用，可他不会轻易承认，只说：“兖州多粟米，就是这里面黄白相间的，不知道味道如何。”
徐其蓝不急不缓，好似真的好奇：“味道会有差别？”
乐燎原点点头，还真坐下尝了一口，一时惊讶：“怎么会？”
徐其蓝笑意渐浓，说：“淮南为橘，淮北为枳，怕你吃不惯，都是从兖州带来的。”
“二小姐费心了。”乐燎原只尝这一味：“我出身农户，只吃过这一种，其他的一概尝不出来。”
徐其蓝问：“你出身农户，没吃过也不认得？”
“还真不认识。农户生活有限，兖州地方广大。”乐燎原说：“就算那时候听说过，我进入修真界已久，大约也忘了。”
徐其蓝说：“小公子改头换面，说久也不算很久。”
乐燎原略略正了颜色，说：“凡间还有一句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那是。”徐其蓝笑意可亲，说：“别说凡间了，就是修真界亦是。”
乐燎原说：“修真界重血缘。”
徐其蓝气息悠长，如兰如雾，说：“乐氏已有郎主。”
乐燎原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徐其蓝说：“昨日有郎主，今日就有小公子。”
乐燎原哈哈大笑，如同真的听了一个笑话，说：“乐氏昨日，今日，明日都是郎主。”
徐其蓝说：“就没有你是吧。”
乐燎原说：“我一直都在。”
徐其蓝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人这才终于坐下。徐其蓝一个示意，桌上的饭食顿时全部撤走，换上了一个又一个小盘，刚刚五彩斑斓，如今却青绿暗沉。
乐燎原一嗅，都是药草的味道：“药膳？”
徐其蓝说：“凉州特色，试试？”
试就试，乐燎原心中无惧，尝了一口不过依照着感觉说：“听说凉州多瘴，苦寒之味，是对身体有好处？”
徐其蓝换做稀碎笑意，说：“算是吧，都是些凡人的说法。”
乐燎原的目光落在徐其蓝的袖子上，继而搭上她的手，她的手上有一层薄茧，只因她是徐氏少有的剑修。
堂堂徐氏二小姐，武力超群，却爱逞这些口舌功夫。
乐燎原歪着头，很淡地问：“那修真者呢？”
徐其蓝说：“修真者身体与灵力相关，药膳有助于灵力修为。”
这话她在凤凰丛时已经说过，此刻少了新意。乐燎原轻轻应了一声，疑惑摆的很真：“那徐氏岂不是独步天下？”
“看你怎么想。”徐其蓝说：“单论医术，徐氏的确可称独步天下，可若论武力……”
乐燎原更淡了，说：“亦少有能与之抗衡者。”
世家之间互有制衡，总不至于轻易打起来？
然而乐燎原转念一想，如今千丝万缕之间平衡摇摇欲坠，还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凉州徐氏自偏远地区起另辟蹊径，苦心经营，如今成为世家富余之首，既有万贯家财，又有勃勃野心，如何不能再进一步？
徐氏要想再进一步，恐怕只能依靠凌波卷。
乐燎原这时问了一个问题：“剑修、乐修、药修，种类之别，如何界定？”
“看修真功法。”徐其蓝说：“我幼时修剑，意外化剑之后便只能主修剑术，但修真功法之上是血缘天赋，徐氏就是更善炼药，否则我的化剑也不能叫意外了。”
乐燎原点点头，又问：“那徐氏恶诅来源于血脉，是否也和炼药有关呢？”
“看你怎么想。”徐其蓝说：“徐氏炼药之技与血缘天赋本就难以分割，所以你觉得哪一样都行。”
乐燎原似有犹豫，徐其蓝倒是一副心有探究无所不可的样子，乐燎原便试探性吐出了那两个字：“……郁都？”
徐其蓝笑出了声。
四大世家和凌波卷都来自于郁都，徐其蓝不抗拒这个话题，似乎还有意令乐燎原深入。乐燎原便说：“传闻中有郁都王室，是否并不囿于血缘？”
徐其蓝颇有些明知故问：“什么？”
乐燎原越发平静，笑意像一种点缀：“我猜的。四大世家都是郁都故人了，郁都过去为修真界集大成之地，郁都王室是不是生出的孩子想练什么就练什么，没有更多偏向？”
徐其蓝的反应很微妙，一点点认同一点点不屑，并不刻意隐藏。“也许。”徐其蓝说：“但郁都王氏不怎么生孩子，也不怎么修真。”
乐燎原想起在九重境里听过的话，说出口的却是：“还以为你对郁都亦有忌讳。”
“避而不谈的原因，多半是因为恐惧，而我无惧。”
徐其蓝摊摊手说：“说白了郁都在我出生之前就覆灭了，我见都没见过，前人每次提起都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反倒无趣。”
她这个性子，倒有几分像乐昭郎了。乐燎原说：“王室诶，不生孩子怎么绵延血脉，不修真怎么维持王室地位？”
“这大概就是矛盾所在。”徐其蓝说：“我听说的就是郁都王室时间虽长，但慢慢慢慢的生出来的孩子灵力越来越不行，地位自然也就不行了。”
乐燎原慢慢理清思路：“我听说郁都王室有先人真的飞升，并且在飞升之前写就凌波卷，王室地位由此而来。所谓血脉既然从他们这里来，即使与旁姓通婚血脉稀释，那再怎么稀释别人也还是不如的？”
徐其蓝说：“那可未必，一代还好，代代如此的话，怎能保证？”
乐燎原并不认可。倘若如徐其蓝所说，那么血缘比郁都王室一脉还要纯还要正的家族，早晚会成为郁都新的王室，而不是成为只能偏向于一种修真方法的世家——
可是郁都王室修真不行？
乐燎原必须确认一下：“郁都王室绵延前面，就没出几个能力强大的修士？”
“时间太久远了。”徐其蓝说：“久远到很多事情都和传说一样，那时候郁都王室有凌波卷，自然什么都不怕。我想能力强大的修士肯定还是有过的吧，直到后来传说堙灭，郁都王室能力不足，自然衰微。我听说……郁都王室为了复兴，曾令兄妹姌和。”
乐燎原眉心突突的跳了两下，僵硬地点了点头以示附和，只说：“我亦曾听说此事，这是……末代的事情吗？”
徐其蓝难得一怔，像是不曾想过此节，而后说：“我想不会是郎主说的，是何氏，还是冯氏？”
乐燎原克制谨慎；“有什么区别吗？”
徐其蓝忽然笑了一声，只作玩笑话：“无论是何氏还是冯氏，自然都是可信，自是冯氏老狐狸惯了，让他们开口不容易，若是何氏，慧夫人汲汲营营，纵是实话，还不知道背后有什么招儿要往上使。”
乐燎原亦笑：“你说话未免大胆。”
徐其蓝瞧着进门处漏进的一缕天光，声音轻轻不显在意，反问他：“就只有大胆吗？”
乐燎原明白她意思，噗嗤一下真笑了：“诚实？”
徐其蓝瞥他一眼，说：“虚与委蛇的招数多了，只怕绕到最后自己都忘了最初的目的。”
这话似有深意，乐燎原却只追着慧夫人那根线，问：“那你觉得，慧夫人最初的目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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