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片刻,终是叹道:“宣她进来。”
不多时,一身素衣的刘老太君被人搀扶着走进大殿。
她已年过七旬,头发花白,脊背却依旧挺直。
刚进殿门,便对着龙椅重重叩首,声音带着老态:“老臣叩见陛下。今日来,不为别的,只求陛下看在当年潜邸遇刺,老臣替您挡过那一刀的情分上,饶刘和通一条性命。”
说着,她撩起衣袖,露出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旧疤。
那是二十年前,皇帝还是太子时遭遇刺杀,刘老太君拼死护主留下的伤痕。
“老臣知道,通儿犯了滔天大罪,死不足惜。”刘老太君的声音微微发颤,却依旧保持着镇定。
“可他终究是刘家嫡系的一根独苗。老臣不求别的,只求陛下将他判流放。”
“贬去苦寒之地,永不许回京都,让他用余生赎罪,也算给苏家父女一个交代,给天下百姓一个说法。”
皇帝看着那道旧疤,又想起当年生死一线的情景,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他沉默了许久,殿内鸦雀无声,只听得见老太君轻微的喘息声。
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里满是无奈:“老太君当年的恩情,朕一直记在心里。既然你开口,朕便准了。”
“刘和通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刻押赴流放地,终生不得回京。”
“老臣谢陛下恩典!”刘老太君再次叩首,额头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待老太君被搀扶着退下后,皇帝宁建德对着身旁的太监总管贾明知低声道:“传旨,发榜安抚百姓,说刘和通已被判流放,终生不得回京。”
“另外,告诉户部,今后刘家的俸禄,减半发放。”
太监总管贾明知愣了一下,随即躬身应道:“奴才遵旨。”
皇帝宁建德重新坐回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
他知道,今日饶了刘和通,是念及旧情,可这份情,也随着刘和通的恶行,彻底耗尽了。
从今往后,他对刘家,再也没有半分信任,只剩失望。
次日清晨,京城的街头却炸开了锅,随着皇帝的处置一同发酵开的,是一封书稿。
各大茶楼的说书人都捧着一本封皮写着“梅案实录”的书稿,拍着醒木开讲:
“话说那京都指挥使柳河同,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强抢民女沈氏入府,沈氏宁死不从,吞金自尽,死后还被侮辱。”
“沈父为女鸣冤,竟被柳河同手下打断一条腿,沈父上京告状,活活死在仗刑之下——”
说书人的声音透过敞开的窗户飘在街上,路过的百姓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听得义愤填膺。
“这柳河同也太不是东西了!”
“沈家父女太冤了!”
“必须让他抵命!”
群众的呼声此起彼伏。
而有心人,就知道,这就是在影射刘和通一案。
下午,竟然国子监的学子们拿着抄录的书稿,举着“还苏氏公道,斩刘和通以正国法”的木牌,浩浩荡荡地聚集在了宫门之外。
领头的学子站在石阶上,高声诵读书稿里的句子:“夫国法者,当护黎民,而非庇恶徒。刘之罪,罄竹难书,若不伏法,何以安天下之心?”
随后,翰林院的编修,还有几个退隐的老臣都拄着拐杖赶来,跪在宫门外请愿。
白发苍苍的老臣席才良对着宫门叩首,声音嘶哑:“臣请陛下严惩刘和通,即刻问斩!以平民愤,以正国法!”
席才良如今已经是白身,却名满天下,在西山书院做了院长,在学子间很有号召力。
他一出动,满京城更多的学子一呼百应,加入了请愿的队伍中。
消息传回三王爷府时,宁信正坐在桌前,手里捏着一本从茶楼抄来的“梅案实录”。
书页上“梦梅书生”四个字,简直让他目眦欲裂。
他猛地将书稿摔在地上,茶水溅了一地,“可恶!一群刁民!”
他后知后觉地明白,不管是苏老汉上京,还是大理寺审案,恐怕太子早早就布了这局,试图用满京城的舆论,将他刘家逼到了绝境。
“好,好一个宁瑾!”宁信攥紧拳头,指节泛白,眼底翻涌着滔天的怒火,“你以为这样就能赢我?我偏要看看,你能不能一直赢下去!”
贾明知不敢看皇帝的脸色,宫墙外,国子监的学子们义愤填膺,连不少百姓也跟着高呼,声浪几乎要掀翻宫墙。
柳丞相求见,跪在地上叩首:“陛下!百姓不认流放之判,苏家父女含冤而死。”
“若刘和通不死,天下人只会说陛下徇私枉法,届时民心涣散,恐生祸乱啊!”
宁建德砸了砸茶杯,茶水溅出杯盏,心绪混乱。
听着外面百姓的声音,又想起刘和通是累累罪行……
最终,他咬了咬牙,决绝道:“传朕旨意,刘和通罪大恶极,民怨难平,原定流放之判即刻作废!”
“今日午时,押赴午门斩首示众,以慰苏氏父女在天之灵,以安天下民心!”
“陛下圣明!”柳丞相重重叩首,声音里满是激动。
旨意传出,宫门外瞬间爆发出欢呼声。
而未央宫内,刘贵妃正坐在镜前,随意攥着玉佩把 玩,盼着好消息。
太监康成海慌慌张张跑进来,结结巴巴道:“贵妃娘娘……不好了!陛下改、改旨意了!说要在午门……斩了刘和通公子!”
“你说什么?”刘贵妃手里的玉佩“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阵发黑,扶住梳妆台才勉强站稳,声音发颤:“不可能!老太君都去求过情了,陛下怎么会……”
话没说完,一口腥甜涌上喉咙,她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殿内瞬间乱作一团:
“娘娘!娘娘您醒醒!传太医!快传太医!”
与此同时,宋淇妍正在翻看着“梅案实录”的书稿。
听到街上传来“刘和通午时问斩”的欢呼,她嘴角终于勾起一抹轻快的笑意。
她放下书稿,起身去找了太后。
太后正坐在窗边描花样子,宋淇妍轻手轻脚走上前,挽住太后的胳膊晃了晃,故作天真状。
“皇祖母,近来总在宫里待着,我都腻了,想出去看看京城的热闹,您看行不行呀?”
太后手中的针线顿了顿,抬眼看向她,忽然笑道:
“你这孩子,倒忘了这茬,你虽在宫里住着,却一直没领过出入宫的令牌,可不是想出去也出不去么?”
她放下针线,招手让连翘姑姑取来一枚鎏金令牌,上面刻着“太后令”三个字,递到宋淇妍手里,
“拿着吧,有这令牌,宫门的侍卫便不会拦你。”
宋淇妍接过令牌,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她忙凑到太后身边,把脸贴在太后胳膊上蹭了蹭,嘴甜得像抹了蜜:
“还是皇祖母疼我,总想着我的事,有您在,我在宫里才觉得踏实。”
太后被她哄得眉开眼笑,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就你会说!”
她转头对旁边笑着的连翘姑姑吩咐,“去把我上次让内务府做的那套玉簪首饰取来,再把库房里那匹雀蓝绫罗也拿上,都赏给这丫头。”
连翘姑姑应声退下,不多时便捧着锦盒回来。
宋淇妍看着盒子里流光溢彩的玉簪,还有质地细腻的绫罗,连忙屈膝道谢:
“谢皇祖母赏赐!您这样疼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了。”
“傻孩子,跟哀家还说什么报答。”太后拉着她的手坐下,眼神温和,
“你在宫里性子清冷,又没个依靠,哀家多疼你些也是应该的。”
“出去游玩时注意安全,傍晚前回来便是。”
宋淇妍点点头,把令牌揣进怀里,又捧着赏赐的锦盒,笑得眉眼弯弯:
“孙女记住啦,等我回来,给您带京城有名的糖糕。”
说罢,才脚步轻快地退出太后寝殿。
宋淇妍欢欢喜喜地离开后,太后看着她轻快的背影,嘴角的笑意还未散去。
连翘姑姑上前为她续上热茶,笑着打趣:“娘娘,您对孙女可是真心疼,又是给令牌又是赏物件的,那些小子们,哪有这待遇。”
太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轻叹道:“这孩子表面看着清冷,实际上心细懂事,在宫里住了这些日子,哀家是真心喜欢她。”
“只是她这个年纪,总在宫里闷着也不是办法,不如让她开府居住,也能自在些。”
连翘姑姑捂嘴笑起来:“娘娘这话听着是替她打算,可依老奴看,您心里未必舍得她真搬走呢。”
“平日里您总念叨着没人陪您说话,郡主来了,您脸上的笑容都多了好几倍。”
太后被说中心事,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你这老东西,就知道打趣哀家。”
她放下茶盏,语气软了下来,“说实在的,确实舍不得。可孩子大了,总要有自己的去处,总不能一直困在宫里。”
“她是贞芳唯一的闺女,堂堂郡主,赐座府邸也是应当的,总不能委屈了她。”
说罢,太后起身理了理衣襟:“走,陪哀家去趟御书房,这事得跟皇帝提一提。”
御书房内,皇帝宁建德正对着奏折出神,见太后进来,连忙起身迎上前:“母后怎么来了?”
太后坐下后,开门见山道:“哀家今日来,是为郡主的事。”
“她在宫里住了些时日,性子也稳重,如今也到了该自立的年纪,总在宫里住着不方便。”
“哀家想着,不如赐她一座府邸,让她搬出去开府居住,也能让她自在些。”
宁建德闻言,略一思索便点头道:“母后说得是。成年的小郡主,赐府也是应当的。”
“再说她一直住在宫里,确实不妥。朕这就吩咐下去,让工部在京中选一处雅致的宅院,修缮妥当后赐给她,再拨几个侍卫和仆役过去,保她周全。”
太后见皇帝答应得爽快,满意地笑了:“如此便好。这孩子孤身一人,有座自己的府邸,也能有个安稳的去处。”
皇帝看着太后欣慰的模样,心里也明白她对宋淇妍的看重,便补充道:“母后放心,朕会让内务府多照拂些,定不会让她受委屈。”
太后这才放下心来,又与皇帝闲聊了几句家常,便起身回宫了。
她知道,让宋淇妍搬出去是好事,虽有不舍,但看着孩子能有更好的归宿,心里更多的还是欣慰。
宋淇妍揣着太后给的令牌,已经出了宫。
她先拉着侍女桂枝拐进成衣铺,选了选挂着的衣裳:“这件、还有那件灰布短褂都包起来,袖口改窄些,腰腹收三寸。”
选完了,又七七八八地提了一些要求,确保短时间内,这些衣服都改不完。
宋淇妍才这边交代了桂枝:“改衣服是精细活,不能马虎,你素来细心,你在这儿盯着师傅改,我最放心。”
“改完了拿给我就是,时间还早,我去那边书肆看看。”
桂枝刚应下,宋淇妍就拐出了铺子,只留下一句“好好改”的叮嘱,一路绕到宁舟府门口。
想到自己是偷偷跑出来的,不好意思走正门,目光落在府墙角落那处爬满藤蔓的矮墙,心一横,撸起了袖子就是干。
她踩着墙砖缝隙往上爬,裙摆被勾住了几次,也不认输。
她是一个劲费力扒着墙头,想翻进去,却没察觉墙内暗处的几道目光。
暗卫们盯着墙头上晃悠的身影,认出是前些日子与殿下议事的宋姑娘,悄悄交换了个懵然的眼神。
哪有人拜访四王爷府不走正门,偏要爬墙的?可是又不好出面阻止。
领头的暗卫不敢怠慢,悄声退去禀报。
此时,宁舟正坐在书房批阅文书,指尖翻页的动作沉稳,一时间听闻暗卫的话,握着笔的手猛地一顿。
“你说什么?”宁舟抬眼,眸底难得有了丝松动,“宋淇妍在……爬墙?”
暗卫点头:“是,姑娘卡在墙头,看着有些费力,属下们没敢惊动。”
宁舟放下笔,起身时,嘴角已忍不住微微上扬,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罢了,本殿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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