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休息过了，可觉得好些了，您身上的伤，奴婢都帮您擦了药。”
说着又有些想掉眼泪，
“小姐当真一点也不顾自己，若是夫人在天有灵，也会难过的。”
“好了，好翠柳，我知道你心疼我。”
宋淇妍坐起来，任由她摆弄，一边哄着她。
翠柳和她从小一起长大，不是姐妹胜似姐妹。
梳洗好了，前边有人来请说已经摆了膳，请小姐过去。
这边宋博裕一边喝着热汤，一边揉着自己微酸的腰，宋淇妍凑过去取笑他：
“爹如今终于能歇歇了，看看这老身板了，昨儿也不知道自己顾一顾自己。”
宋博裕一口汤下肚，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瞪了她一眼：
“小丫头，这时候敢取笑你爷了。”
说着，他舒了口气，也露出两分笑意：
“三王爷既已到了，赵永望那厮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该收敛些了。”
“等水退了，查清大堤和赈灾粮的事，总能给百姓一个交代。”
宋淇妍却没那么乐观：“赵永望与朝中某些人勾结，背后水深着呢。”
“三王爷虽奉旨赈灾，未必愿意为了江南的事与京中势力撕破脸，咱们啥也不知道，爹还是谨慎些好。”
宋博裕看着女儿一脸正色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你这丫头，年纪不大，心思倒比爹还重。”
“你也到年纪了，该多关心关心自己才是，若是再过两年，还待字闺中，你母亲也要入梦来数落我的不是。”
宋淇妍脸一红，别过脸道：
“我不嫁。眼下灾情未平，哪有心思想这些。”
说着又拉着宋博裕撒娇：
“想来是爹爹看女儿不顺眼了，想早日把女儿赶出家门，自己享清福。”
“你呀。”
宋博裕摇了摇头，故意逗她，“凭你这样的才情品貌，为父也不知谁才配得上你。”
“我看自己的女儿哪般都好，就连昨晚那位三王爷，以你的样貌才情，倒也配得上……”
“爹！”宋淇妍又羞又恼，跺了跺脚，转身要走“您再说这些浑话。”
宋博裕哈哈大笑起来，父女俩嬉笑着用完了这餐饭，就不再提。
等到日头完全落下去，宋博裕照旧换了衣衫，想去巡堤。
就见一个小厮连滚带爬地冲进二道门来，脸色惨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大人，不好了！暴雨……暴雨太大，堤坝……堤坝溃了！”
宋博裕难以置信。
白日里明明已经稳住的堤坝，怎么会突然溃决？
但已经来不及思考。
外面已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铺天盖地的哭喊声此起彼伏。
“洪水来了！快跑啊！”
“救命！救命啊！”
宋博裕抄起旁边的铜锣就往外冲，随从也赶紧跟上了去：
“都别乱，往城北高地跑，快！”
宋淇妍慢一步脚也收到了消息，拉着翠柳逃出府邸，洪水已经掀起巨浪，掀了过来，瞬间吞没了低洼处的房屋。
混乱中，她只来得及抓住一块漂浮的木板，就看到父亲被巨浪卷住，身影在洪水中沉浮了几下，就消失了。
“爹！”宋淇妍瞬间没了章法。
“小姐，不能去！”旁边翠柳死死拉住她，“水太急了，下去就是死啊！”
几个身边留下的随从也围上来，死死拽着她，不敢松手。
眼睁睁看着父亲的身影在洪水中彻底消失，宋淇妍心口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疼得窒息。
“小姐，挺住啊！”
周老汉恰巧凑了，过来劝解她，
“沈大人最看重黎民百姓，您要是垮了，我们这些人咋办，难道指望那些酒囊饭袋来救我们？”
“是啊。”宋淇妍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泪意已被压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决然。
她高昂的头颅显得脖颈纤细脆弱，可满身气质却全是坚韧：
“诸位调动起来，能走动的都喊他们往城北高地去，老弱妇孺先走，青壮年搭人墙护着。”
一声令下，大家动员起来，很快形成了一道防线。
宋淇妍又转身扎进混乱的人流中，这边将一个老婆婆拉上岸，又把卡在断木间的少年推出去。
“这边，往这边走！”翠柳也在扯着嗓子喊，声音都有些劈裂了。
忽然，一阵婴儿的啼哭在远处响起。
循声望去，一个中年汉子正抱着襁褓，拼命往高处游，可一个浪头拍过来，汉子又猛地呛了水。
“我的娃！”汉子嘶吼着想护住孩子，却被更大浪头彻底吞没。
眼看着婴儿也将沉下去，宋淇妍扑进水里，奋力游向襁褓，水流湍急，好几次她都差点被卷走。
终于抓住了带子，她将孩子紧紧护在怀里，用尽全力往岸边游。
等爬上一块相对干燥的高地时，浑身的骨头已经散了架，幸好，怀里的婴儿还在哭。
她颤抖着手，轻轻拍着那小小的婴孩，眼眶又热了——
这孩子，和她一样，刚刚没了爹。
“看见没？宋博裕那个老东西，到死都想着护堤坝，结果呢？连自己小命都保不住。”
“他那个闺女更蠢，爹都没影了，还在那儿瞎忙活救这些泥腿子，真是活该一家子倒霉。”
就这个小角落一躺的功夫，突然听到有不远处的码头传来一阵刺耳的骂声，十分耳熟。
这边一 大块墙壁已经倒塌下去，恰好形成了一块乱石堆，宋淇妍掩在石堆里，悄悄望去，果然是赵永望。
他正站在一艘大船的跳板上，身边围着几个家丁，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
随从们捧场，跟着他哄笑起来，一个个忙着把箱笼搬上船。
沉沉的箱子合不拢，漏出一角，刺目的金光刺痛着宋淇妍的心。
父亲的死，粗制滥造的西堤，修补后的堤坝突然溃决，消失无踪的三王爷，有恃无恐的赵永望……
所有碎片瞬间拼凑完整。
哪有什么突如其来的溃决？果然是赵永望下手了。
为了那批赈灾粮，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已经疯了。
彻骨的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宋淇妍死死盯着赵永望得意的脸，又低头看了看怀里家破人亡的婴儿，下定了决心。
“爷放心，一切都准备好了，那宋博裕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现下已经是我们说了算。”
师爷在旁边给赵永望递茶，另有一个小厮低着头，在边上给他捶腿。
“那就好。”浅啜一口清茶，赵永望感到浑身舒坦。
“这时候各处都要卖儿卖女的，正好家里缺些下人，夫人说不如再添一些。”
一旁有个小丫鬟侍候着，显然等着他吩咐。
“这些都听夫人的。”赵永望摆摆手显然不在意，小丫鬟听令要去，
“等会儿，告诉夫人选些颜色好的，放在屋里也好，装点门面。”
小丫鬟点头称是，又离去了，师爷撇了一眼赵永望，知道什么装点门面纯粹是屁话，这位爷又好色了。
丫鬟过了前院，回到后院禀了夫人，又出了二道门，交代小厮。
小厮行礼称是，转身出了偏门，空气中满是腐朽的气息。
入目一片皆是断壁颓垣，幸存的百姓裹着破衣烂衫，在瓦砾堆里茫然地寻找着亲人的踪迹。
等找到人牙子，却挤不进去，围着一圈饥民，都等着活命。
赵永望却没心思管这些，他已经忙活出了一堆“铁证”——
被篡改得面目全非的赈灾款账本上，沈敬之的签名清晰可辨。
城郊一处废弃的粮仓里，被强行烙上沈府标记的空麻袋堆得像座小山。
甚至还有几个证人，哆哆嗦嗦地说曾亲眼看见沈知县将粮食偷偷运出城外。
于是人证物证俱在，赵永望联名几人写了封奏折，将宋博裕描绘成一个中饱私囊、草菅人命的贪官，把堤坝溃决的罪责全推到他“故意不修”上，字里行间满是“痛心疾首”。
父母官如此为兖州府百姓受的苦难而愤慨，宁信当然愿意鼎力相助。
当即决定发落了宋家，宋博裕携款溃逃，那就把他一家先下狱。
“老实一些，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今日还想抵抗？”
粗暴的衙役闯进漏雨的破庙，抓走了宋淇妍一家。
“你们抓错了人，我父亲是当地父母官，是宋知县，他一心勤政为民。”
宋淇妍挣扎着，着急地显露身份。
“那可不知道了，小娘子，我们只管抓人，其余的事情，到大人面前去说吧。”
衙役并不理她。
“姑娘小心些，赵知府说宋大人贪污钱粮，携款逃跑，已经人证物证俱全了。”
等上了囚车，一个老衙役凑过来，提点了她一句。
他曾经受过宋大人一点恩惠，因此愿意在这时候交代她一句。
“真是无耻。”宋淇妍握着监枷的手泛白。
三王爷暂歇的府邸里，宁信看了看天，似有所感，身边的太监吉祥识趣地凑上去：
“三爷，有什么吩咐？”
“那宋家已经入狱了？”
宁信问了一句。
“是，今日赵知府交了罪证来，按照您的吩咐，当即去拿了人。”
吉祥低头回应他。
“你可见到了？”
宁信突然问了一句。
这些罪人捉了过来，当然是直接下狱，他有什么好见的。
可是听爷这意思，不是简单地问见了没见。
又想起来那赵知府，之前同三爷说的话，吉祥大概心里有些数，谨慎回道：
“因为起了雨，奴才说待会再去问过。”
“不过这宋小姐，其实早在赈灾时就被称为神仙下凡，只怕确实不一般。”
“嗯。”宁信应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吉祥觑他一眼，并不像生气的样子，反而捻起了手指，知道他动心了。
“三爷不如出去走走，今儿一早都在这里议事，怕是疲累了。”
至于出去走到哪儿去了，那还不是他自己的事儿。
宁信点点头站起来，出了院外走了几步，又觉得荒唐，就为了那一双眼睛，叫他竟有些魂不守舍。
“罢了，把人提过来见我！”
宁信转身回屋里去，不再纠结什么，如此一个弱女子，到底翻不出什么浪花的。
吉祥得了命令，示意身边小徒弟，小太监出门去交代拿人了。
“你，就是宋淇妍？”
宁信挑起了眼前女人的下巴，这句话不过明知故问，但却揭示了眼前人的满意，当真是……
国色天香，人间无觅处。
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柔软，他不自觉用了几分气力。
指尖从她白皙的脖颈划到侧脸，所过之处泛起蔷薇绽放的粉红。
“正是臣女。”
宋淇妍睫毛轻颤着，看着面前的男人，纵然他的动作如此轻佻，她却不敢妄动。
今日她必须活着离开这，若是落到赵永望手上，她只有死路一条。
活着，一切才有机会。
跪坐着的女人肤白胜雪，一双水眸中顾盼生辉，漾开一池春水。
皓月繁星不可争辉，轻颤的姿态更是透出三分脆弱，让人心痒难耐。
宁信挑挑眉，收回了手，指腹合在一起动了动。
他向来不是和自己过不去的人，今日纵然有些失态，可一个家破人亡的弱女子，有什么可怕的？
宁信斜觑了一眼身边的太监吉祥，吉祥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做了个手势，一屋人悄声退下，关上了门。
随着门嘎吱一声掩上，盖住了屋内“咚”的一声响，美人发丝散乱，缠发的红绳也散开在墨发尖。
一时间红黑相映，显出几分摄人。
“本王却不知，是这样一位绝色美人，否则，多少该怜香惜玉一番。”
宁信说着，语气里有几分慵懒的诱惑。
顺着心意，宁信缓缓扯出了她发间的红绳，绳带轻柔划过宋淇妍的面庞。
美人已经眼中含泪，纵然再坚韧不屈，前日还是兖州知县府上的明珠。
今日阖家问斩，本人也被如此狎戏，莫大的屈辱淹没了她。
“白日青天，三殿下还是自重。”她也只好如此说。
“这红绳虽也不差，但本王有一支翡翠莲花牡丹簪，倒是更衬你。”
宁信并不理她的话，自顾自说着，手上更加放肆。
眼见他这样，宋淇妍嘴唇已经咬出了血，强逼自己冷静下来。
“奴家已是一届罪臣之女，三王爷不值得再为奴家付出这些。”
说着，试图挡住宁信作乱的手，拿回自己的发绳，露出两分苍白讨好的笑。
宁信装模作样地摇摇头：“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却恶劣地不放手，扯着她另一头发绳，“既然如此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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