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零深的目光落在姜黎拽着自己衣角的那只手上，手指纤细，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沉默地看了几秒，那短短的几秒钟对姜黎而言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最终，纪零深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轻得几乎听不见，却仿佛耗尽了极大的克制力。纪零深抬手，极其短暂地、几乎只是象征性地轻轻拍了一下姜黎裹着的被子，动作带着一种罕见的、生硬的安抚意味。
“我去拿本书。”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却没有拒绝，“你闭上眼睛睡觉。”
说动纪零深可真不容易！
姜黎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像是落入了星辰。他立刻乖巧地点头，松开了攥着衣角的手，飞快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因为紧张还在微微颤动，嘴角却忍不住悄悄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纪零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出房间。
脚步声消失在走廊里。
姜黎立刻睁开眼，心脏因为刚才的冒险和意外的成功而狂跳不止，他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生怕纪零深只是借口离开。
很快，脚步声去而复返。纪零深拿着一本厚厚的金融类书籍走了回来，他扫了一眼房间，然后拖过窗边那把单人沙发椅，放在离床铺不远不近、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坐下。既在姜黎的视线范围内，又保持着一段安全的物理距离。
“纪叔叔，你坐床上来！”姜黎往一边挪了挪位置，示意纪零深过来，“椅子上坐着一点都不舒服。”姜黎又对他撒娇。
纪零深算是发现了，这几天姜黎是非要磨软了他的心，恰恰他对姜黎还真舍不得狠下心来。
纪零深起身走到床边坐下，打开床头灯，调整到一个不刺眼的角度，然后翻开书，垂眸看了起来。整个过程自然流畅，仿佛这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
暖黄的灯光勾勒出他冷峻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纪零深看书的样子极其专注，眉心微蹙，仿佛完全沉浸在了文字的世界里，忽略了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但姜黎知道，他没有忽略。
因为当又一阵隐约的雷声从远方传来时，虽然纪零深的视线没有离开书页，但他翻页的动作却几不可查地停顿了那么一瞬。
这让姜黎的心底充满了安全感，他不再害怕，甚至偷偷地、贪婪地看着灯光下那个男人的身影。
“这下能睡了吗？”纪零深看着姜黎问道。
姜黎点点头：“嗯！”然后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房间里异常安静，只有书页偶尔翻动的沙沙声，窗外淅沥的雨声，以及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一种奇异而宁谧的氛围在空气中缓缓流淌，将刚才的惊惧和不安一点点驱散。
姜黎缩在温暖柔软的被子里，鼻尖萦绕着纪零深身上带来的、淡淡的雪松沐浴露的清香，混合着书本的墨香。他听着那令人安心的翻书声，看着那个在灯光下如同雕塑般俊美却真实存在的侧影，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强烈的疲惫和睡意如同潮水般涌上。他的眼皮越来越沉，视线里纪零深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
在他彻底陷入沉睡之前，仿佛听到一个极其低沉、几乎融在雨声里的声音说了一句：“晚安。”
那声音太轻了，轻得像是一场幻觉。
但姜黎的嘴角，却带着心满意足的弧度，彻底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听到床上传来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纪零深翻书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抬起眼，目光从书页上移开，落在已然熟睡的姜黎脸上。
少年睡得很沉，似乎终于摆脱了雷声的困扰。苍白的脸色恢复了红润，睫毛安静地垂着，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嘴唇无意识地微微嘟着，看起来比平时更显稚气和毫无防备。
一只手还露在被子外面，虚握着拳。
纪零深静静地看了他许久，目光深沉而复杂，里面交织着审视、困惑、一丝极淡的怜惜，以及更多连他自己都无法厘清的情绪。
他想起刚才姜黎惊惧脆弱的样子，想起他拽着自己衣角时那近乎乞求的眼神，想起他此刻全然信任的睡颜。
这和他印象中那个倔强、沉默、甚至偶尔带刺的少年截然不同。
也和他预设中的样子，相去甚远。
那堵高墙，似乎在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雨夜里，被对方猝不及防的脆弱和依赖，以及自己那瞬间的心软，冲开了一道更大的缺口。
这很危险。
纪零深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他习惯于掌控一切，包括自己和他人的距离，但姜黎，却总是一次次地打破他的预设和界限。从那双执拗的眼睛，到此刻他竟然会坐在这里，陪着一个害怕打雷的“孩子”入睡。
这完全超出了他惯有的行为模式。
他应该离开。
理智这样告诉他。
但看着姜黎沉静的睡颜，听着窗外依旧未停的雨声，他的身体却并没有动。
他就这样坐着，手里的书再也没有翻过一页。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雨声渐渐停歇，他才轻轻合上书，站起身。动作极轻地走到床边，他弯腰，将姜露在外面的那只手小心地塞回被子里，又仔细地掖了掖被角。
做完这一切，他站在床边，最后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姜黎，眼神深邃难辨。
自雨夜后，姜黎感觉心底某些冻结的东西似乎悄然融化了一些。
那场无声的祭奠，纪零深沉默却坚实的陪伴，一切都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虽然未能激起惊涛骇浪，却让平静的水面漾开了持续不断的涟漪。
姜黎依旧住在麓湖的别墅，与纪零深的相处模式看似回归常态，但一些极其细微的变化，如同春风化雨，无声地浸润着日常。
早餐桌上，纪零深依旧看他的财经新闻，但偶尔会就新闻里的某个经济现象或科技动态，用极其平淡的语气抛出一个问题，看似考校，又像是随口引发思考。姜黎起初有些措手不及，后来便也开始试着结合自己有限的认知去回答，有时甚至会提出一些幼稚却新颖的角度。纪零深大多时候只是听着，不置可否，但也不会打断，偶尔极轻地一颔首，便能让姜黎暗自雀跃许久。
或者，姜黎依旧蜷在沙发里看他的电影相关书籍，纪零深处理公务。有时姜黎看到不解之处，会下意识地低声自语或蹙眉，纪零深的目光虽未从屏幕上移开，却会冷不丁地开口，用一两句话点破关键，精准得令姜黎茅塞顿开。他似乎在不动声色地引导着他，拓宽他的视野和思维边界。
这种沉默的、近乎“授业”般的互动，让姜黎对纪零深的依赖和崇拜更深了一层。他贪婪地吸收着一切，不仅是为了成长，更是为了能更靠近那个仿佛无所不能的男人一点点，就一点点也行。
他姜黎，从来就是又争又抢的一个人。
这天下午，周薇来了，脸上带着比平时更甚的兴奋，她将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放在姜黎面前。
近期随着姜黎的“林涧”一角火速走红，收到了不少的合作，工作量一下子大了不少，好在周薇会先替他把把关。
“姜黎，我筛选了一下，这几个本子都是近期很不错的机会，主动递过来的！”周薇拿了一堆文件夹，里面是几个装订精美的剧本大纲和部分人物小传，“有一个S 级别的古装仙侠《九霄寒夜》的男二号，人设非常出彩，虽然是反派但极其深情，容易吸粉。还有一个一线卫视定制的大型都市情感剧《温暖的弦》的男主，戏份吃重，合作的是视后级演员；另外还有一个......嗯，比较特别的。”周薇把剧本递到姜黎面前。
姜黎有些头大，接过剧本认真看了起来。
周薇顿了顿，抽出最后一份明显薄了很多的文件说道：“这是一个新人导演的文艺片项目《冬寂》，成本很低，题材也比较冷门，讲的是一个小镇留守青年的孤独和自我寻找，但是剧本......”周薇斟酌了一下用词，“写得非常扎实，很见功力，我个人觉得也很不错，所以就给你暂且留下来了。”
她将几份资料在姜黎面前铺开，补充道：“这几个项目各有优劣，完全凭你自己的感觉和喜好选，不必考虑市场热度、投资规模或者资源置换这些外部因素。选你真正想演的，姐永远支持你！”
姜黎的心微微一动，他很感谢周薇，这一路走来有周薇在身边把关，也能让他缓好大一口气。
目光认真地在几个剧本上游移。
《九霄寒夜》的设定恢弘，角色复杂，无疑是快速提升人气和商业价值的捷径。《温暖的弦》则稳妥得多，凭借卫视平台和资深演员的加持，曝光度和口碑都有基本保障。姜黎的手指最终还是停在了那份最薄的《冬寂》剧本上，他翻开第一页，慢慢地读了下去。
周薇安静地坐在一旁，没有打扰，她比任何人都希望姜黎能够站上更大的舞台，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尊重姜黎的个人想法。姜黎的个人塑造能力非常强，她不想就这样限制了姜黎的表演天赋。
《冬寂》的文字不像前两个剧本那样充满戏剧性的冲突和华丽的辞藻，它平淡，甚至有些琐碎，却像一把钝刀子，一点点割开生活的表象，露出底层无声的绝望和挣扎。那个生活在南方阴冷小镇、守着破旧收音机厂、与瘫痪祖母相依为命的青年阿哲，他的孤独，他的沉默，他对远方模糊的渴望，都精准地戳中了姜黎内心某个柔软的、不为人知的角落。
周薇心里早已知晓答案，却还是试探地问道：“姜黎，你比较倾向？”
姜黎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三个剧本，最终，他拿起《冬寂》的文件夹，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想试试这个。”
周薇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她知道。《冬寂》从制作规模、片酬还是未来收益来看，都远远无法与前两者相比，甚至充满了不确定性，这个她得和姜黎说明。
“姜黎，你确定吗？”周薇确认道，“这个项目风险比较大，导演和团队都是新人，拍摄条件可能会很艰苦，而且文艺片的票房目前来看很一般。”
“我知道。”姜黎打断她，眼神却异常坚定，“我喜欢这个故事。”
周薇看着他那双清澈却执拗的眼睛，郑重地点点头：“好，我明白了。我会尽快和《冬寂》的制片方对接。”
今天又是疯狂星期四！[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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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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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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