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大人为何事而突然退婚?”沈砚冰问道。
“海生也并未详尽得告知下官,只是说云姑娘得知犬子早已心有所属,便哭闹着求着他退了婚事。哎,这小子。早些时候说清楚,便也省得了这一场毫无意义的折腾。现在临近婚期又突然中止,让我们两家多么难堪啊。”谭锦松无奈地说着,现在气也消了大半,有些悔恨方才打得那么狠。
“及时止损,也未尝不是好事。”沈砚冰虽说那日便察觉了谭泊瑜的几分不悦,倒也未曾想到他竟会忤逆父亲破坏这场婚约。但是转念一想,既然早已心有所属,与其束缚一生,与相爱之人不复相见,这种选择,倒也谈得上勇敢。
二人来到府外,马车早就等在那儿了。
“谭大人,同本王解释一下。究竟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敢在这中间做手脚?”沈砚冰递给他一副奏折,严肃地说着。
谭锦松先是有些疑惑不解,待认真读完奏折中的内容后明显地慌了神。马车内空间逼仄,又加之颠簸,他望着那双凌目,竟有些不知所措。
“敢用夹铜金来戏弄本王,是活腻了吗?”沈砚冰眉梢微挑,夺命的气压一瞬间吞噬了此处狭小的空间。
“殿下责罚,下官真的……不知情。”夹杂着几分颤意的声线萦绕在他的耳畔,谭锦松自己也被吓了一大跳。
“本王已派人搜查谭府,以及谭大人名下的房产以及老宅。邯郸老宅并无私藏财务银两,剩下的,谭大人就同本王一道儿等着搜查结果。廉洁是否,本王自会还谭大人一个清白。”
沈砚冰留意着谭锦松的神情变化,毕竟人下意识的神色可以暴露他许多内心的想法。他发现谭锦松先是松了一口气,却又兀地担心起来。
莫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马车外终于传来了章亭的声音:“王爷,已经都搜过了,没有发现不合理的财物与地产。”
“知道了。”
谭锦松终于松了口气,久久未能畅通的那口气总算是喘了过来。
“由此看来,这笔款项该与谭大人无关。只是,本王还要罚你,有失职之嫌。你可承认?”
谭锦松声色匆忙,行着礼说:“下官看守不力,理应认罚。”
“本王罚你,老实交代。”沈砚冰郑重地说道。“这几个月见过什么可疑的人,做过什么可疑的事?”一字一句咬得极缓,言语中含着警告的意味。
“老臣实在不知啊——”谭锦松沉思了片刻,还是颤颤巍巍地说。马车停在一处荒芜的地方,周遭没有什么人,此时更显得异常宁静。
“殿下,蔚大人他——”郁杰不知何时突然找到了这里,扯着带有哭腔的嗓音,“他不好了呀!”
“匆匆忙忙地做什么,王爷有正事呢,不就是失踪了两日,至于这么寻死觅活的吗?”章亭拉扯着他,言语不善,却还是关切地看着他。
沈砚冰掀开帘幕,平静地望着他二人,“郁杰,蔚绛如何了?”
“王爷,蔚大人他,他今日刚一回府就,就发了心疾!险些跌在地上。小的却瞧他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大夫来了一瞧——居然说是油尽灯枯之兆了!王爷,这可如何是好啊!”郁杰看来哭了一路,此时双眼早已红肿不堪,连说话都有些讲不利索。
沈砚冰闻言心下一紧,却仍是维持着面上的平稳。“本王知道了,章亭,派人去请最好的大夫,快。”他刚放下帘子,却发现谭锦松此刻神情愕然,大口喘着气,一副被吓到的模样。“你怎么了?”
“殿下……前月官府中便有人突发心悸而猝逝,皆是死因不详。下官派了……查了许久也未查出所以然。此时,有一道者突至官府,说……说这官府中有不祥之物。下官见众人恐慌,便准可他们回去修养一日。”谭锦松眼角的细纹此刻也提起来了,“下官愚钝,向来不信风水之事,便回绝了那老道士。此后再无官员发心疾,下官也没再多想。现在仔细想来,或许是那一日出了纰漏。”
“老道士,何面容特征?”
“那,那老道士脖子上挂了一条骨链,形状诡异,好似人头骷髅。面貌苍老,眸色比常人淡一些,剩下的,下官……有些记不清了。”谭锦松后悔那日觉得那老道士是个江湖骗子,绞尽脑汁去回忆他的体貌特征。
“他的瞳孔,何色?”
“如琥珀,纹路清晰。”
府中榻上
蔚牧棠仿若失去了心跳般无力地卧躺在床榻上,唇色惨白,血色尽失,原本麦色的肤色此刻色泽尽褪,白若鬼魅。他的身躯被床褥包裹着,以减缓体温的流失。沈砚冰伸手去触碰他的额间,发觉那人寒得惊人,仿佛下一秒,那人就要失去气息。
明明上次相见时还是一副活灵活现的模样,才过了一日,怎么就这般虚弱了。
“回殿下,蔚大人突发心悸,常有停骤之势,情况危急。老朽从医数年,却也少见此种病情,看样子,怕是中了寒毒了。”年迈的大夫皱着眉头,将“不容乐观”四字刻在了脸上,“此前,姑苏有几位官员也发了心疾,但与蔚大人此时的情况有异。他们大多是急性,一炷香的时间,人便失去了救治的机会。蔚大人这是慢性,若是在十个时辰内能够恢复,便还可以捡回一条性命。”
“寒毒,如何能治?”沈砚冰又望了一眼床榻上苍白的人,沉声问道。
“此毒为透骨凉,西域特有的寒毒,需伴着温茶一同入肺,才能产生毒效。解法,便是每一时辰一次针灸,逼出瘀血。此外,还需人参伴着汤药一同驱寒,只是还少了一味药材,温叶,所谓冷热相克,便是攻克这寒毒的关键。”老大夫叹了口气,“这温叶可不好找,城中药铺里都买不到。且这药草长在蜀地,就算要去采摘,也来不及了。”
“温叶。”沈砚冰若有所思地念着,“要多少?”
“五铢足矣。”
沈砚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迈着步子回了他自己居住的殿内,翻出了他自己从王府里带过来的行李。他翻找了一阵儿,终于找到了那个绣着拙劣荷花图案的粉色香囊——沈韵宁降生时体弱多病,药草有利于散寒,他就亲手缝制了这个香囊,里头正巧放了些温叶。后来沈韵宁的体质慢慢转好,她也依旧佩戴,从未摘下过。
至于为什么此刻会出现在这里,那是因为沈韵宁在他临行前一定要他带着的,说是要保佑父王一路平安。没成想,竟会对蔚牧棠起了救命功效。
他将那香囊递给那老大夫时,后者显然有几分错愕与难以置信。不过很快那老大夫就接过香囊,将香囊中的药草倒出来,翻找所需的那一味温叶。
“王爷,蔚大人如何了?”郁杰和章亭二人一直守在外头,对里面的情况都极为关切。
“中了寒毒,大夫在治。”
郁杰听了猛然抬头,又哽咽起来,心脏都要跳出来一般。“怎么好端端的就中毒了,失踪了一日不说,一回来就这样……”
沈砚冰此刻心中也没有定数,不知蔚牧棠能不能熬过这次。越是无法克制地去忧心,便越是惶恐不安,仿佛生死已如定局般萦绕在他的心口,挥之不去。
“王爷,那乐坊坊主今日又来了,可见?”章亭问道。
那乐坊坊主自知晓古琴惹事之后,就着急忙慌地寻来这里,一直候在门外。昨日沈砚冰回府时,故意将他晾在一旁,未作理踩。今日他还是早早地来这儿,等待着召见了。
“嗯。”沈砚冰觉着,是时候会会他了。
那乐坊坊主姓朱,名为,今年四十有余,姑苏人士,以茶叶发家,后来却改做了乐坊生意。看样子生意做的不错,整个人都肥头耳大的,显然是山珍海味吃多了。
“参见烬王殿下!”朱为看样子没学过什么礼仪,胡乱地行了个跪拜大礼。“昨日坊中女子弹奏一古琴,惹得王爷……呃”他一时词穷,片刻后才再次开口,“惹得王爷龙颜大怒,小人今日来此,恳求王爷宽恕啊!”
若不是现在时机不对,章亭听见“龙颜大怒”这几个字一定会笑出来,现在却生生憋回去了。
见沈砚冰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朱为又开口道:“启禀王爷啊,小人实在时不知道那把古琴乃旧朝遗物啊!若是小人当时便知,定然那时便烧了它!哪能让他来惹了王爷您的眼呐!”朱为跪了又跪,拜了又拜,双手不协调地扑腾着,好似滑稽的野狗。
沈砚冰一再的沉默,终是打破了他最后的一丝镇定。他紧张得有些失语,身子不自主得发颤,企图念叨些“王爷饶命啊”“放过小人吧”话术。
“赠琴者,你还记得吗?”沈砚冰平淡的语气中好似夹杂了万千霜雪,周遭空气仿佛也在凝固。“老实说吧,你卖给他多少茶叶?又在这中间,捞了多少?”
意料之外的话语如同利刃,血淋淋地扎入他的躯体之中。朱为惧怕地往后弹了一些,呆愣了许久才开口道:“回……王爷,那人样貌平平,体态却……看上去很高贵,应该是个有权有势的主。至于茶叶,只不过是寻常的西湖龙井,小人也没赚多少,”他没有想到沈砚冰会询问茶叶之事,他明面上已经不做茶叶生意许久了。
“你没有卖过太平猴魁吗?还是说,你将他要的太平猴魁,悉数偷换成了龙井?”沈砚冰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一副冷漠到极致的模样。
方才老大夫所说的“温茶”便让沈砚冰心存疑虑了,后来他仔细询问,便知唯有龙井之类江南特有的茶种更能加重药物的毒性。加之这朱为名义上弃茶,背地里又秘密交易太平猴魁这等上好的茶中,沈砚冰也由之怀疑上了他。只是试探性地询问,那人的表情便已出卖了他。
“小人知错了!再也不做这种买卖了……”朱为倒也是个愚笨的,忏悔些与他罪状毫无关系的事情。
“你告诉本王,那位客人的瞳仁为何色?”
“……有一点像那种宝石,只是小人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有点金黄,又有点黑……怎么形容呢……”
章亭走向他,后者畏惧得快要逃窜,但章亭只是把一串首饰放在他眼前。“这种?”他的语调上扬,简明地问道。
“对对对!是这样!”朱为大幅度地点头,大声肯定道。
琥珀。
又是琥珀……
郁杰喂了蔚牧棠汤药后,他的面色明显地有些许好转,虽说面色依旧苍白如纸,唇瓣间仿若下一刻就会渗出点点猩红,眉宇间却若隐若现地多了一分隐秘的笑意。
沈砚冰凝视着他那张病弱也挡不住的精致朗俊的面容,心想道,这人果然在最为虚弱的时候,才会看上去人畜无害。
“蔚大人情况好些了,熬过今日便没事了。”老大夫拱手相告着,神情中的那份紧迫也随之消散了不少。“真是多亏了那些温叶了。”
“郁杰,你下去吧,去休息。他,就交给我。”沈砚冰的目光停留在那床榻上的人,往日的冰冷气场此刻竟也回温了些许。
郁杰露出了惊讶的眼神,刚想说什么,“王爷——”就被打断。他原本想说的“与蔚绛相依为命”“蔚绛虽惹怒王爷但罪不至此啊”“殿下放过他性命啊”这些话也只能咽回了腹中。他直勾勾地望着沈砚冰,眼里仿佛刻满了“不安”二字。
好在章亭现在不在此处,要不然,又要遭到无情的耻笑了。
“本王不会趁人之危,夺他性命的。”
听到这句话,郁杰才将提到嗓子眼的心脏扯了回去。毕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吗,烬王殿下可是君子中的君子,绝对信得过。他这两日忧心忡忡的,确实也极为疲惫了,便告辞退下了。
由于蔚牧棠现在的状况还未完全脱离险境,大夫也只能去最近的偏殿守着,以防止突发情况。那老大夫离开前,又犹豫着开了口:“殿下啊,蔚大人此刻身若寒冰,可寻一女子于其塌侧,维持住大人的体热。”这只不过是一种委婉的说辞,实际上就是寻一温暖香玉搂着他,为他供热罢了。
“知道了。”
沈砚冰留意着他的气息,现在的情况也只比气若游丝好上分毫。昨日的画面映入脑海,仿佛又回到了他们鼻息相闻的“对峙”时刻。
“沈憬,我不准。”
“果真心、肠、歹、毒。”
他倒没有去思考如果他没说那些话,现在病榻上的人情况会不会好一些,他只觉得蔚牧棠现在这副模样顺眼多了,有着符合他这个年纪的稚嫩。
他伸手解开自己的腰封,褪去外袍,衣物随意地散落在地上,直至留下一层单薄的里衣。他的体温总比常人的要低上一些,但和现在体寒若冰的蔚牧棠相比,总是要温热一些的。沈砚冰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他把那人拥入怀中时,还是忍不住闷哼一声。
凉意透过薄的几乎可以忽略的衣物蔓延过来,一寸一寸沁入他的身体里,他感受到自己也像是在结冰一般,用了许久才适应过来。他尽可能地包裹住蔚牧棠的身躯,将自己的温度一点一点地渡给他,他粗重的呼吸声落在那人的肩头。
他记得,沈韵宁尚在胎中的时候没有养好,以至于一生下来连哭都很吃力,身子也较为孱弱。头一年他不知多少个夜晚都在抱着哄着她睡,生怕一个不留意,就会出些闪失。
好在后来王府众人都一齐悉心照料着小郡主,磕了碰了都未曾有过,身板也是一年比一年好了起来。
前几个月,扶余带她去别野山上住了半月,回来时她还欣喜地嚷嚷着:“父王!阿宁会武功啦!”动作虽然不标准,但却可爱十足,在场的人都被她逗笑了。
沈砚冰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起阿宁。或许时许久未见,思念得紧。又或许是现在这种姿态,让他回忆起了许久前紧紧环抱女儿的画面。现在这种姿态又太过微妙,他希望蔚绛这辈子都不要记起来,以免被落得个“用躯体拯救姘头”的画本情节似的“罪名”。
身前人胸膛的起伏似乎愈来愈明显,像是被山石阻挡的路一点一点被挪开一般,逐渐畅通起来。蔚牧棠的体温也在渐渐回升,不知是汤药的疗效,还是人体的疗效。
沈砚冰本打算一直清醒着,但思绪过多,加上前一日中了香蛊的缘由,竟不自觉地昏沉起来。以至于有一只手回握了他的,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殿下……又投怀送抱啊……”嘶哑的声线一出,蔚牧棠自己也震惊不已,回想自己怎么会虚弱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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