鄞朝 安和十三年
灯火未明,静谧幽暗,秋风飒飒散落满地枯黄。
借着月色,隐隐约约瞧见屋中案几前有个青衣人影,那人轻咳了几声,应是旧疮未愈。
他轻轻揭开右肩上覆盖着的单薄衣物,将肩上围着的纱布一圈圈绕下,直至愈合未久的伤疤落入视线之中。他往案几上摸索着什么,指尖却无意将那瓶膏药打落到地上,发出一声轻响,不过好在玻璃外瓶并未碎裂,只是滚得远了些,一直滚到门扉处才堪堪停下。
他向那里走去,俯身欲捡起那瓶药膏,目光所及之处却忽的光亮了,入目,还有一双紫龙镶玉靴。月光映在那珠玉之上,刺眼的光射入他的眼中,他不由得闭上了双眼。等适应过来再睁眼,一张不威自怒、英俊朗逸,却又无形中深藏不容人忤逆的凛威就这样映入眼帘。
来人是鄞朝的帝王——容凛。
“肯在朕面前低头了?”容凛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言语中满是讥讽之意,他的眼底深不可测,嘴角却挂着分明的不屑。
沈憬直起身子,眸光清冷,淡淡地扫过那人,眼神中尽是不可被辱的倔强,即使伤久未愈,也盖不住他的骄矜与孤傲。
折磨他,是容凛的意思。没有什么能比斩断雄鹰矫健的翅膀,让他再也无法回到万丈高空,更让人兴奋、更有成就感的事情了,尤其是对于容凛中自私薄情之辈,将沈憬这等名动天下的人物折辱至此,简直带给他无尽的快感。
他望着眼前人苍白的脸色,像是工匠打量自己悉心雕琢的艺术品一般。
他掐起沈憬的下颚,迫使他直视自己。“朕宫中那三千粉黛都不及沈将军容色万千,”他极力羞辱着,“真是叫朕,忍不住蹂躏。”语毕,他往沈砚冰腰间狠狠踹了一脚,拽着他的头发往一侧扔去,“砰”的一声,摔在了墙上。
沈砚冰一身病骨,旧疮难愈,此刻完全不能与之抗衡。
他是跌落枝头的落红,生意逐渐流逝。他恨这份柔弱,更恨这份屈辱。
病弱的躯体再次经历这等冲击,胸腔一窒,口腔里溢出丝丝腥甜,嘴角渗出半缕红樱,便若寒夜里生出的霜梅。他仍是神情坚定、不容亵渎地望着容凛,即使身体疼得厉害,也绝不流露出半分痛楚的模样,他守着自己的尊严,哪怕身处泥潭。
他冰冷的眼神如同野兽般清倔,总有几分不服人管束的傲骨来。却也因此,更加激怒了容凛。
容凛是少年帝王,如今也不过才而立之年。当年弑君宫变,夺得这帝王之位,拥万里山河,受万人朝拜。他这般目中无人的人物,自是受不得他所认为的“掌中之物”敢对他露出此等逆鳞。他怒而不显,倒反生了一抹诡异的笑,邪魅又暗藏深渊,他一步步地逼近沈砚冰,一手攥住了他的衣襟,将那人拖着拽着扔到了床榻之上。
力道之狠,沈砚冰觉得一阵眩晕,头部重重得落在了一处重物之上,忍不住发出一句闷哼。当视线再次清晰时,那人已钳制住他的双手放置于脑后,且他现在经脉被毁,负伤之重,无论如何挣脱,都不得。此情此景,容凛想做什么,他倒是也能猜个大概。
他再无法平静相待,眼中闪烁着微乎星火,恨不得将此人生剖死解,挫骨扬灰。“滚。”他敛不住无尽的愠怒,朝着那人嘶吼着。
一巴掌落到了他的侧脸,火辣的疼意,似烈火在烧。
他上身的衣物被发狠地扯烂,撕碎,大片的胸膛裸露在外,凉意涌入,他不禁打了几个寒颤。
“陛下,不好了!玉虚殿走水了!”一个尖利阴柔的宦官声音从屋外想起,又是焦急又是忙乱。
容凛咒骂一声才停下了手里动作,怒气比原先更盛,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砚冰听着走远的脚步声,才终于阖上了眼睛,低头望了望自己现在这副任人宰割的模样,自己也忍不住耻笑一番。
当真是可笑。
门大敞开着,丝丝凉风灌入,他现在无法乘得住这等寒凉,本想撑起身子去将那门关上,但是在动作前,又有人进来了,并一齐栓上了门。“哥哥。”
来人是容宴。
帝王之子不似常人,生来便取了字,名唤迟鄞,厚望之重,可见一般。
将国之大姓寓予一个幼子,降世不久,便封了储君,何等圣宠。
这是沈砚冰第二次见到这位鄞朝太子,头一回,他也是极为狼狈地躺在这间屋舍里,这一回,也不见得好了多少。羞耻心上来,他扯过衣物想遮住自己的身体,怎奈那衣料已经被方才那位扯得不成样子了。他长舒了一口气,缓缓道,“太子殿下别再折煞我了,我只是阶下囚,异国奴,担不起殿下一声‘哥哥’,让陛下知道了,又不知该如何处置我了。”
他确实担不起这一声“哥哥”,太刺耳,太悲凉,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的处境,针毡之上,血海之中,一步不慎,满盘皆输。
“憬哥哥,我不会让父皇知晓的,我命人放火烧了玉虚殿,父皇一时半会回不来的。”容迟鄞耐心地说着,但是他碍于沈砚冰的心情,不敢挪动,就是一寸也不敢。
语出惊人,沈砚冰为之一怔。
“太子殿下,您为了我放火烧了你容家先祖的牌位,倒是个不信神佛的主,也不怕你父皇查出幕后真凶,迁怒于你,被废了太子之位,可别怪罪在我身上。”他是仇敌之子,他难以温和相待,言语中也不免凌厉了些。
他紧闭着双眼,不愿再想起方才种种,直到胸膛上多了些重量,他才忽得睁开双眼来。
容迟鄞将一件看上去较为朴素的外袍披在他身上,盖住他身体裸露在外的部分。“神佛之事,我固不信。父皇看得重,所以烧了那地方,他自然会去的。更何况,父皇就我一个儿子,废了我,还有哪个能当储君。”他在沈砚冰略带惊诧的视线中轻手轻脚地盖住他每一寸肌肤,“凉吗?明日我令人送套被褥来。”他自顾自道,或许也无需对方的应答。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现在不过是废人一个,根本就没有任何价值。”沈砚冰偏过脸去,不愿再与他直视。
“哥哥,上药了吗?”意外的,容迟鄞没有正面回应这个问题,反而转向了他处。他望着那处数月未愈合的伤口,血肉可见,关切道。
沈砚冰闻言,企图将胳膊藏进衣袍里,却被这个十岁出头的小少年攥得紧紧的,才扔下一句轻轻的“地上”。
屋中并无烛光,并不好找,但容迟鄞摸索了一会儿,还是找到了。他沾了些膏药,往沈砚冰的伤处送去,他感受到后者略有些轻颤,出声宽慰,“别怕,不疼的。”
明明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却这般成熟稳重。容凛是棵歹竹,却生了容宴这颗好笋。
上完药后,又是一阵尴尬的静默。
沈砚冰背朝着他,没有打算出声的意思。
“哥哥,我当时要是没有及时放那把火,父皇他是不是……”容迟鄞没能说完剩下的话,他望着那人单薄的背影,想找件衣衫为他穿上,却发现着屋中唯一一件被他披在了身上。他有些后悔,刚刚没有直接让哥哥穿上,还多此一举。
沈砚冰虽然征战沙场,但是肤质却白皙,背后一点肩胛骨因为瘦削的原因,亦是极为清晰。他听见了容迟鄞的话,却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良久,他才挤出一句,“谢谢。”
“宫闱险恶,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哥哥,我会帮你的,但更重要的是,你要护好你自己。”少年声音稚嫩,却并不突兀,这般年纪却生出骇人的成稳。
虽然不合时宜,但是确实是天生帝王家。
“嗯。”或许他确实没有什么恶意,沈砚冰低低应了一声。
背后的脚步声由近及远,却戛然而止。
“哥哥,这个给你。我从医师那儿求来的,可以帮助你恢复经脉。”他顿了顿,将一个小盒子放在案几上,“若信得过我,你就试试吧。”他也不会说,为了这个,他甚至挨了太傅一顿打。
这次他没等到回音,他蹑手蹑脚地离开了,他以为哥哥睡着了,还是不要吵醒他的好。
沈砚冰却是异常的清醒。
心中翻涌,一如排山倒海,暴雪冰封。
这深宫之中唯一一点温存,竟来自于仇敌之子……
他抬眸望了望身上披着的衣衫,虽较为朴素,用料却格外得柔软,他将衣衫穿在了身上,失神得抚了抚袖口,那张少年俊朗却未失稚嫩的面颊袭上心头。他最终还是咽下了那枚凝魄丹,姑且信他一回吧。
唯有他了。
渊朝 雍和十二年烬王府
经久封存的陈念漫入心海,翻迭起褪色的遥年。梦中种种过往,朦胧并不真切,模糊的画面,却重提了一番过往,朝花夕拾亦不过如此。
经夜疲惫,他睡的也不沉,日光映入眼帘,他缓缓睁开眸子,才觉……一场大梦。
望着窗外松柏,凝不起神,呆愣地望着,甚至忘却了今夕何夕。
“醒了?”寻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张熟悉的面容跌落目中。容迟鄞眼底泛着些疲惫,静静地望着他,再没了半分不悦之色。“陈大夫说你养上一二个月,就能好了。朝中事务我已经拜托过文右相了,你安心就是了。至于孩子,这么多侍女、下人,也伤不到,我把阿澜带过来了,跟阿宁一同作玩伴,也挺好的。”
沈砚冰望着眼前这张面容,与梦中少年并不重叠,昨夜的记忆涌上心头。
这是蔚绛的容貌,自然不同。
旧梦中的情动点点褪去,他望着眼前人,既是熟悉,又是陌生。他忍着那份渴望却不得靠近的卑微企图,欺瞒的种种再入心海,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旧梦与新生交织,撕碎他心底无人可知的悸动。
他将手移出衾被中,探入容迟鄞的颈部的衣襟里,微凉的指尖亲触肌肤,将那人也吓了一跳,他猛地一用力,将人往下一拉。
两张面容不过三寸之间,鼻息相闻,掀起一轮轮剧烈的心跳,无法陈述的触动。
他扣着容迟鄞的脊背,将自己的头靠在了那人的肩膀处,贴着耳鬓,“你脖颈上,左耳下三寸有颗痣,你知道吗?”他用着仅彼此可闻的声音说着,嗓音里透了些虚弱与微不可察的暧昧。
容迟鄞略有些不明所以,却也配合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左手撑在他耳后的软枕上,亦是轻声回应。“隐蔽之地,不可察。”
“我记得。”温热的气息扑在敏感的耳侧,清晰的声音却能穿透心脏。“我记得。”
重复了两遍的话语,终于让容迟鄞觉得有些许异样。
“怎么了,对这个痣这么激动做什么?”他扬了扬身子,脊背上的那只手也一并滑落,落到他肩膀处,依旧是紧紧地扣着。
四目相对,瞳仁中清晰可见的彼此,距离之近,以致鼻尖相摩。
“你这儿,一直有颗痣。”沈砚冰的言语意味不明,眼底却闪烁着不可忽视的寒凉。
容迟鄞心中一紧,凝望着他的眼,再不作答。
“你打算骗我到什么时候,容宴。”
毛都没长齐的年纪,容宴已经开始谈恋爱了。
(容凛老登没得逞过奥,后续会再提的)其实也不是老登,出场时才30,也是个帅哥,但是超贱的。[害怕][害怕][害怕][坏笑][星星眼][白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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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身份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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