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他死了。
虽然当年没有狠下心来亲自手刃,但后来还是派人处理了他。
如果说,他真的没死呢……
天门派死士向来将门中事物摆在生命前头,因此从不失手。武功盖世之人尚无法逃脱此等追杀,那人彼时早已身负重伤,如何能够顺利逃脱呢?
“下官曾闻言殿下也会抚奏古琴,”蔚牧棠偏过头去看他,却偶然发现他片刻失神,“殿下,殿下?如何?”
接连的呼唤才将沈砚冰从遐思中彻底拉回,他故作镇定,“儿时,宫中有位淑太妃教授本王琴艺。你问这个做什么?”
蔚牧棠慢慢凑近来,故意眨巴眨巴眼睛,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不知殿下是否愿为下官抚琴一支?”
沈砚冰觉得他有些愚蠢,便不打算作任何理会。
见此,知道自己不会得到回应了,蔚牧棠才略有不满地撇过脸去。果真高傲,连回应都没有。
这乐妓竟主动上映了一场“曲有误,周郎顾”的戏码。她指尖微顿,营造出一个因没有控制好节奏而失误的假象。
那个音节错得并不算明显,但对古琴颇有研究的沈砚冰还是能轻易地发现。
那女子面露窘迫,好似为自己抚错了琴而害怕。好在这支曲子也接近尾声,虽说其状态不佳,但也未出什么大的纰漏。
曲罢,众人跪在地上,等着沈砚冰让他们起来。
他却径直来到那为首的女子身前,伸手覆上了琴弦。“旧朝遗物,哪来的?”他用指尖挑起那女子的下颚,语气不详地询问着。
那女子本想着沈砚冰该是问她为何弹错了,却没想到是问这把琴的来历。“奴……也不知,半月前主子交给我的,说是一位看客赠送的。”她的声音含着几分颤抖,不敢直视沈砚冰冷冽的目光,只得不自然地向他处瞥去。
此番此景,犹如冻骨寒天,冰肃萧瑟,众人不由得胆寒而栗。
蔚牧棠先前也未曾想到这把看似古朴的古琴,能这般无意地点燃沈砚冰心中的烈火。
他直觉,这把琴,应当是来历不浅。
“看客?是吗。三日之内,让你主子带着这位看客的身份来见我。”他指尖轻微发力,便在那女子下颚处留下一记泛红的掐痕。
“是……”那女子声线中夹杂着明显的颤抖,仿佛身前人即将把她生吞入腹。
“琴留着,人都退下。”沈砚冰声若锋刃,面含霜雪。
那些人哪见过这般阵仗,闻言便火急火燎地退下了,生怕又因着其他事情惹得沈砚冰发怒。
“殿下,这琴有什么来头啊?”章亭狐疑地问着,鲜少见他愠怒。
“此物容凛所有,鄞朝皇族之物。”沈砚冰端详着这琴的每一寸,甚至连琴角细微的残缺处仍旧清晰,这是他留下的砸痕。
这把琴由嵩山百年檀木制成,雕琢简朴并不夺目,但纹路细节却独道无比,是由容凛特意寻来的深山匠人打造的。
“容凛”二字一出,大家也就都明白沈砚冰的愠怒从何而来了。
容凛,是鄞朝的皇帝。他收藏的古琴流落民间,又在此处出现,虽说不寻常,但也合乎情理。
皇族尽灭,这宫中的宝物自然都被各路盗贼偷走了。再有识货的贵人出资买走,自然就落到哪家哪户了。
可沈砚冰总觉得,事有蹊跷。这位看客,或者看客背后的人是否会是他的一位故人……
随着思绪,沈砚冰面容上不自觉得染上了一丝的不安。
到底是怎样的事情能让权倾朝野、叱咤风云、雷厉风行的摄政王,露出虽说常人轻易无法观测,却直直映入他心帘的忐忑呢?
蔚牧棠极力揣摩着他此刻内心的紊乱,却仍是不得而知。
世人皆知烬王蛰伏异国他乡六载,此间沦为阶下囚的时日里,他可曾遭受过折辱之事呢。
蔚牧棠胸口一证,惶恐于方才的片刻游神。接近他,是一种预谋。如今却要踏入他内心的禁区,是否越界?
墨色深渊暗不可查,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刻意别开视线,却又不住得落到那杯盏上,杯盏上映着一抹白色的身影。
沈砚冰取出腰间的一柄短刃,将锋利的刀刃贴上那些琴弦,然后一根一根地斩断。
此物早该在六年前就焚烧了,而不是让它现在还能在他眼下招摇。
旧物该为旧朝陪葬,旧人也是。
这个念头是一条深林巨蟒,它的眼里藏着熊熊烈火,欲将一切焚烧殆尽。
琴弦崩裂之声便若裂帛破碎,恰和着此处好的静谧,偏生了几分哀婉。
“章亭,烧了他。”
“是,王爷。”
沈砚冰迈着步伐意欲离开,冷冽眸色却在蔚牧棠身上停留一瞬,意味不详。
“殿下等等我。”
沈砚冰停下了步伐,偏头看着他放在自己肩头的那一只手,默不作声。
“哦,”蔚牧棠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伸回了手。“那古琴,让殿下回忆到了什么?”他见沈砚冰羽睫低垂着,并不作答,便又开口道,“算了,我们去逛灯会吧,正巧了今日是端午,街上正热闹呢。”
沈砚冰瞄了一眼他的着装,“嗯,官服换了,别扰民。”他也没想到这人以防万一还带了一身官服,也正巧派上了用场。
“遵——旨——”
若从这座宅子大门出来,指定有人候在外头了,并不方便。蔚牧棠问了一处下人走的偏门,静悄悄地带着沈砚冰出去了。正巧,这外头就是灯会最热闹的地方,男女老少,皆是欢盈喜悦。
“你喜欢这种场合?”沈砚冰见他一脸兴奋,便问道。
“从前啊,总是被父亲管束着,灯会这类的活动,只得听玩伴描述,可不羡慕吗。”
沈韵宁也很喜欢这种场合,每逢节日,她总是求着云烟带她去玩。偶尔也会买些物件送给他,虽说买的东西总归有些许童稚,毕竟她到底还是个小娃娃,他也收得很好,每一件视若珍宝。
沈砚冰的性子虽然打小就是生人勿近,但也曾有过一丝想加入热闹的冲动。
儿时,沈砚之、沈砚清得了江沁晚的许诺,便愉快地上街游玩了。他却不敢,他不敢提,他也害怕被拒绝。所以,连这份冲动都会被自己强行压制回去。
像这样认认真真地逛灯会,还实属头一回。
街上有许多小贩,售卖着各式各样的物件儿。
一位热情的妇女向二人招呼着,“二位公子,要不要买梳子,送给自己的心上人啊?”
这些梳子小巧精致,确实很适合闺阁女子。
蔚牧棠觉得这些派不上什么用场,毕竟他又没有哪位心仪女子,且以后也不会有,便只是随手把玩起来。沈砚冰却更显认真,精挑细选起来。
不会吧。他挑这个做什么?送给文右相?还是哪位姑娘?“韩公子,再为哪位姑娘挑啊,如此用心。”
“沈姑娘。”听见这种尖酸的语气,沈砚冰当真想白他一眼。
沈姑娘……哦,小郡主啊。蔚牧棠也觉着自己刚才的遐想有些好笑,不自觉笑起来。
摊主笑着对蔚牧棠说:“哎呀,这位公子真是俊俏,哪儿人呀?有没有成亲呀?”
“金陵人,没有成亲呢。”
“这么俊美一个小伙子,日后啊,定能娶个美娇娘,再生两个娃娃,日子可美满咯。”
女摊主的话也不禁让他脸蛋泛红,“啊,我……”
沈砚冰只是认真挑选着小梳子,他最终选了两个看上去精美又略显浮夸的,毕竟这是沈韵宁喜欢的风格。“要这两个。”
“好嘞。十文钱。这位公子是要送给妻子吗?真是用心呢。”摊主接过铜钱,心里也忍不住夸赞这位气质高贵的公子,不仅生得如此好看,还这么贴心。
“带给闺女。”
“闺女好呀,闺女贴心得紧呢,我和相公也有两个闺女,我们也喜欢得紧儿呢。若是长得像这位公子这么好看,门楣都要被前来提亲的人踏破了呢。”
摊主夸完沈砚冰,又去鼓励蔚牧棠,”这位公子虽然啊,要加加紧,但是也别太担心,条件这么好,不愁找不到的呀。”
“好。”
远处河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亮,恰若银河般缤纷绚烂,桥边也围了许多人,应该是有热闹的事情。
“去放花灯吗?”
“人太多了。”
“那你跟着我!”没有给沈砚冰拒绝的权利,蔚牧棠就这样拽着他走了。
“你在这等我,我去买花灯。”蔚牧棠见那里人太多,怕他挤得慌,便打算自己去买。
“一起去。”
卖花灯的商贩已经忙得焦头烂额,大家都争着抢着要买一只来放,以求福保佑。“三文一个啊,三文一个!”
蔚牧棠赶紧付了六文钱,拿了两个出来,他把其中的一个递给了沈砚冰。那花灯,跟手掌差不多大,灯中间还点着一盏小蜡烛。“笑纳。”
沈砚冰伸手接过,“嗯。”
桥边蹲着许多人,他们有的在祈愿,有的在放灯,大多都是女子。人们把心愿放进花灯里,花灯顺水漂流,他们的生活也得以顺利平安。
“求什么?”蔚牧棠问他。
“你求什么?”
“只求顺遂。”蔚牧棠也并没有特别希求之物,只是顺遂便已足够。
“四海升平、海晏河清。”或许,这是沈砚冰最大的心愿了,他要守好父辈的江山。
蔚牧棠假装几分嗔怪道,“此言衬得我的祈祷都狭隘了。”
“本就狭隘。”
两盏花灯一前一后地漂浮着,携带彼此心愿。
“蔚绛,你为什么不恨我?明知是我杀了蔚昀。”这个问题已经萦绕在沈砚冰心头许久,他不理解蔚牧棠的反常。
“殿下不都猜到了吗,手足情深,是场戏。”他望向沈砚冰深邃的双眸,平静地开口,“手足啊,也可以相恨相妒。我们,处境相同,不是吗?”
“真是个好戏子,演得整个燕京都信以为真。”沈砚冰忍不住讥讽一声,想起那人在朝堂上的铮铮誓言。
蔚牧棠轻笑着说,“多好的一个契机啊吗,多适合笼络人心。”
人心,可是一件好东西呢。
唯有人心,才可以掩盖丑恶的真相。
“你为什么恨他?”蔚昀确实谦逊文儒,博才横溢,若不是触及了他不该触碰的地方,沈砚冰确实可以留他做一个肱骨之臣。
“因为蔚昀是个济世之才,所以蔚绛永远只是附庸。呵,父亲不疼,母亲不爱,我活着,倒像个孤儿。”
这番话在沈砚冰心底掀起一阵涟漪,在那棵记忆的大树下,坐着一个惹人垂怜的稚儿。那不知是他,还是蔚绛……
“你是不是觉得,因为爹娘不疼,就怨恨兄长,很可笑。”
“没有。”
“看来殿下很有感触呢。我啊,不是蔚家亲生的儿子,只是因为流落街头而被收养的。那个时候,他们的亲生儿子夭折了,我便顶替了他的名字。”
沈砚冰显然有几分错愕,他也不成想到,蔚绛会是这种身世。若是真如他所说,那么蔚昀之事显然也说得通了。
“为何会流落街头?”
蔚牧棠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僵硬得挤出一个微笑,“小时候撞坏了脑袋,记不起来了。其实收养之事,我都不记得了。母亲时常咒骂我,我才知道的。”
蔚夫人自打真正的蔚绛死后,就精神恍惚了,时常念叨些歹毒的疯话。蔚老爷原先还会尽力安抚她,后来倦了,只是由得她去了。
爱子心切是人之常情,无端迁怒却惹起心底之恨。他也未曾见过蔚绛,蔚夫人却扬言是他克死了蔚绛,说他是蔚老爷和妓女生的儿子。
“蔚昀对外人总是一副儒雅谦恭的模样,却将我视为仇人。他一举考上了进士,所以自命不凡,阻止我科考,碍我前程。唯有他死了,我的仕途才会顺利。”
“为何如此看重仕途?”
“因为……你。”他顿了顿,稍显凝重地望着沈砚冰。
“嗯?”沈砚冰不解,疑惑地望着他。
他并不记得,前三十三载,同眼前人有何交集。
“蔚昀风光的年岁里,不都是因着您这位大人物的器重吗。既要同蔚昀一教高下,那我不就得让这位大人物更器重我?好好灭灭那一家的威风不是。让他们知道,到底谁更胜一筹。”
到底是年轻气盛,思想还是太单薄。
真到了那天便明白了,蔚家夫妇垂爱蔚昀,只是因为血脉罢了。同谁更居高位,毫无联系。
“愚昧。”
“哼,就你不愚昧。”
盏盏孔明灯缓缓升至墨色星空,星星点点,璀璨若星河,点缀着人间沧海。
他们站在桥中央,望着众生喜相。
“其实你所求之物,已在眼前。”
“守,亦是职。”
沈砚冰这几年励精图治,除贪官污吏,嘉肱骨之臣,举国上下正在逐步走出早些年沈砚之治理下的荒颓。
可仍有一块巨石悬在心口,那便是西南边地。
西南之地本是鄞朝国土,灭国后便归于渊朝。虽说这些年沈砚冰颁布诸多政令安抚西南百姓,但仍有诸多百姓不信服渊朝政治。且西南接壤苗疆,又有前朝遗臣、侯爵贵族仍不安分守己,实为沈砚冰心头大患。
“这位夫人啊,我瞧您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必能寻觅一位如意郎君啊,莫急莫急。”他们的背后坐了一个算命的老者,对着一个衣着锦衣绣裳的小姐绘声绘色地说着。
那小姐听罢,欢喜地离开了。贴身丫鬟递了一锭白银给老者,也追着小姐离开了。
那老者一边两眼发光地摆弄着这一锭白银,一边向他们二人吆喝着:“二位公子啊,可需了解一番八字啊?不准不要钱呐!解决您婚姻大事,指点财运皆可呢!”
“去看看。”蔚牧棠对这种事总有不尽的兴致。
“一次仅需二十文!公子可否告诉老朽您的生辰八字?”
老者看着蔚牧棠告诉他的生辰,思索良久,面露愁情。“哎,公子这八字是不是给错了啊。老朽不才,瞧这八字,应是一位五岁时便夭折了的小公子的。可公子您这不是,还好好的吗……真是奇怪。”
蔚牧棠先前看着老者的窘相忍着笑意,现在才终于笑出声来。“你这老者,真有两把刷子。这是我一位儿时伙伴的,早已不幸夭折了。”
“哎呀公子,莫要再戏弄我了。赶紧告诉我您的生辰八字吧。”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的生辰八字。这位韩公子,你倒是可以帮他算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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