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弗投资办公室里，裴烷放下手中的资料，向后仰了下酸痛的脖子，用许久未动的双腿将身体从扶手椅上撑起来，端起桌上的水杯，走到窗边。
一连三日的大雨刚刚停下，乌云终于彻底消散，露出天空的本色。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小商贩也重新开始了叫卖；马车的轮子时而滚过水坑，将乌黑的泥水溅到路人的裤子和裙摆上，激起一阵阵惊呼和叫骂声。
考虑到这几日的天气和路况，裴烷先做了些案头研究、参加了一些远程电话会，从灵能转换模块下游客户的角度，验证奥亚魔控的实际出货情况：
奥亚魔控从来没有透露过它的几家头部客户的任何信息。于是，裴烷仔细检阅了魔法设备制造行业上市公司的年报、交流纪要，以及非上市公司的公开发言，没放过任何一条提到灵能转换模块供应商的信息。然而，奥亚魔控的名字从来没有出现在其中。
他还参加了数场魔法设备制造公司的小范围投资者交流会，提了关于转换模块供应商的问题。其中，有保密的，有没用奥亚魔控、而是用头部转换模块厂商的，有在丹缪公司出事后才转了一部分订单给奥亚的。
奥亚魔控的体量本就不大。因此，下游客户中没有那些实力强劲的魔法设备制造商，也完全能说得通。然而，不止一家公司含蓄地表示，他们也试探着接触过奥亚魔控，毕竟奥亚宣传自己成本低廉。可是：
奥亚魔控从销售总监到销售人员全都爱答不理，好像根本不在乎能不能卖出去货；
销售人员的水平也十分堪忧，产品的基本技术参数都能讲错，价格优惠、交付时限等基本问题都回答不上；
而且，奥亚的报价并不低，属于行业平均偏高一点的水平。
裴烷在听会的间隙，也根据奥亚魔控的财报计算了一下：奥亚魔控在去年的年报里披露，灵能转换模块的年出货量为56万个。灵能转换模块的国际标准尺寸包括4/8/16/32英寸，奥亚魔控几个尺寸的出货量结构是66%/17%/14%/3%。模块都装在64*32*32英寸的标准化货柜里进行运输，一辆魔动货车（魔动：魔力驱动，由晶石供能）货箱长14英尺、宽6.5英尺，能装下4个货柜。
所以，经测算，每天从奥亚魔控工厂拉走的4/8/16/32英寸模块分别有1013/261/215/46个，共需要近40个标准化货柜，即10辆魔动货车。
几天前去奥亚魔控工厂参观时，裴烷没能留意工厂外的情况。他决定第二天去工厂外看看，前来运输货物的卡车数量是否与财报披露的出货量水平相匹配。
教堂的钟声准时响起，一群白鸽被惊起，飞向天空中。正沉浸于蓝调时刻的裴烷回过神来，连忙离开窗边，用魔杖将水晶球调试好，加入下一个会议。这是魔力水晶球制造商克锐波公司举办的小范围投资者交流会议。CEO和董秘出席会议，只开放声音、未开放影像。
CEO刚介绍了几句公司的最新经营情况，就突然停下。紧接着，水晶球传来门被突然打开、狠狠撞到墙上的声音，以及CEO和人小声交谈的声音，裴烷隐约听见“新产品”“转换模块”“召回”……继而就是椅子和地面的摩擦声、急促的脚步声。
一阵尴尬的安静后，公司董秘向参会的投资者们致歉，表示有紧急工作需要CEO处理，然后就结束了会议。
裴烷无奈地揉揉眉心。伊芙娜拿着笔和纸走到水晶球旁边，见裴烷放下魔杖，有些摸不着头脑：“会议这么快就结束了？都讲什么了？”
裴烷摇摇头，站起身，冲伊芙娜摊手：“走吧，去吃晚饭。CEO刚说4句话就跑去处理突发事件了。你有克锐波的仓位？”
伊芙娜摇摇头，和裴烷一起向楼下走去：“魔力水晶球产品同质化太严重，各厂商的竞争点就在供应链和渠道管理上了。你知道的，我对这种生意模式不感兴趣。只是最近股价太便宜了，有小赚一笔的可能。”
“你这是风格漂移。”裴烷半开玩笑地说道，“你不是说‘自己的双眼要用来发现基业长青的公司’吗？”
“是是是。哎，我最近有点浮躁了。”伊芙娜也笑了，“我反思。”
吃过晚饭，两人走在街上，听到晚报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商业剪影》！费南茨先生与彻密斯化学接触，疑似商谈收购事宜！”
“《资本密谈》！暗河爆能CEO在私人聚会上称公司股价被低估！”
“《证券晚报》！安拉崎公司大批产品出现故障，公司将召回今年1月生产的灵能转换模块！”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克锐波的第一大供应商就是安拉崎。”不等裴烷开口，伊芙娜就回答了他的问题。“丹缪前些天也召回了去年10月出厂的产品。它和安拉崎可是灵能转换模块行业的龙一和龙二啊，这什么情况？”
“难道是上游原材料的问题？它们采购了同一批有问题的灵草？”裴烷皱着眉思考。
“那奥亚魔控岂不是要起飞了？毕竟有自己的草场，原材料风险低一些。”伊芙娜将硬币递给报童，接过一份《证券晚报》，迅速浏览头版后放到裴烷手上，“故障原因还没有查明。不过有业内人士猜测是灵草的问题，丹缪和安拉崎生产灵刻剂所用的灵草都是从露可绅国进口的。”
裴烷叹了口气，看完头版，将报纸卷起来拿在左手上，歪着头，敲打酸痛的右肩：“我隐约感觉，真相可能会更复杂。”
***
天还没有完全亮起，裴烷就乘上前一晚提前叫好的马车，前往奥亚魔控的工厂。为了在方便行动的同时降低存在感，他戴了一顶八片式细纹呢帽，穿着棕色因弗内斯斗篷和一双黑色的系带靴。
马车按照约定，停在还需步行几分钟才能到达工厂大门的位置。裴烷跳下马车，看到工厂附近的土路虽保留了些雨后的泥泞，却没什么积水，货车通行几乎没有障碍。
裴烷躲在工厂大门附近的一个小土坡上。土坡上有一段塌了一半的砖墙，正好可以藏住半个身子。裴烷蹲在墙后，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注视着工厂门口的情况。
太阳从地平线露出，渐渐地越升越高。陆续有工人和员工走进工厂，裴烷还看到了走下马车的奥亚魔控CTO。他等了两个小时，没有看见一辆魔动货车。
“也许已经有货车等在工厂里，准备将生产完毕的模块装车？”想到这点，裴烷揉了揉已经麻木的双腿，又挪动重心让双脚也恢复知觉。他谨慎地环顾四周，见没人注意到自己，扶着矮墙慢慢起身。
有了上次的“潜伏”经验，裴烷对工厂的布局和保安的巡逻情况了然于心。他径直向工厂的后围墙走去——那里离包装车间和成品仓库最近。如果货车进了厂里，他肯定能透过后围墙的栏杆间隙看到。然而，除了偶尔有几个工人里出外进，连一辆货车的影子都没有出现。
裴烷于是又返回工厂大门。终于，门口不再是空荡荡的——两辆货车正等在那里。司机都坐在驾驶位上，车子已经发动。
“看来是马上要进工厂装货了？或者工人把货送到大门口，在门口装车？”裴烷心想。
结果，直到正午刺眼的阳光迫使裴烷将帽子向下压了压，两辆空车都纹丝不动，也不见新的货车驶来。
“再给他们半天时间。”裴烷咽下最后一口面包，打开斜挎在身上的水壶，将壶口送到嘴边，用一口清凉的水压下口中的甜腻和心里的焦躁。
“要是下午还会再来几辆货车呢？要是所有货车在晚上统一装车呢？耐心点，只有将奥亚魔控的真实情况彻底查清楚，才能积累任务进度！”他默默给自己打气，拧上水壶盖子，抖了抖包装纸上的面包屑，将包装纸叠好揣进裤子口袋。
到了下午，工厂门口的景象仿佛早已被按下了暂停键，没有丝毫变化。眼看太阳逐渐西斜，裴烷心生一计，决定主动出击，去找司机“勾兑”点儿信息。
他悄悄从门卫和司机的视野死角绕到工厂大门前，将帽子取下，整理了一下着装，装作刚从大门走出去的样子。接着，他走向靠前的那辆货车的驾驶位一侧，朝着打开了车窗、正将脚搭在窗框上休息的司机喊道：“打扰了，先生。请挪一下车，一会儿有客户来参观工厂。”
司机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嗖的一下把脚收回去，在驾驶位上坐好。他打量了一下裴烷，烦躁地开口：“我们很快就进去装车了，再等等不行吗？”
“还要多久呢？客户还有半小……客户马上就到了。”裴烷想到，要是“客户”的到达时间早于装车时间，就会露馅儿，赶紧改口。
“再过半小时。”司机气冲冲地回答。裴烷透过开着的车窗，看到了车内仪表盘上显示的时间：下午四点半。
“那就不用挪车了，先生。”裴烷展现出一个友善的笑容，递给司机一根烟——这还是贺默森给他的灵感，他以前倒是从未买过烟。“您辛苦了。下午五点才装车，却叫你们早上就过来……依我看，出这个馊主意的人，真应该被狠狠地踢上一脚！”
司机接过烟，语气缓和了一些：“太对了，先生。你们工厂每天都是叫两辆货车过来，在大门口从早到晚等上一整天，车子还必须发动。真不知道是要做给谁看。”
裴烷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地跳。“前几天的雨可真够大的。”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波澜不惊，“把车开过来，费了不少力气吧？”
“哪有的事儿啊，前几天厂里都没叫车。积压了几天的货，我还以为今天会多叫几辆车过来。”
“哎呀，瞧我这记性。”裴烷拍了下脑袋，“您也知道，我们工厂每天的产量不多。而且，现在厂前的路还有点泥泞呢。”
“那倒是。我听说丹缪的工厂，每天都能拉出几十车货呢。”司机猛吸了一口烟，“在这条路上开货车倒是不难，马车可就要遭罪了。”
“是您驾驶技术好。一看您虎口上的茧，就知道是资深司机了。”
“真不知道你们工厂是怎么想的。这里几年前本来是一条修得又宽又平整的大路，可你们工厂建起来后，非要把路面拆了。”司机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即使不下雨，就现在这条又脏又破的土路，哪里会有客户想要亲自过来谈生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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