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声音,裴烷如释重负地扔下了手中的试管,闭了闭眼,深深呼出一大口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柜门推开。“贺默森,”他抬头看向站在橱柜前的男子,沙哑着嗓子开口,“拉我一把。”话音未落,他就发现对方脸上原本的淡淡笑容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严肃的表情。
贺默森握住裴烷的右臂,用另一只手的手背贴住橱柜顶,小心地护着裴烷的脑袋,拉着他出了橱柜,又将蹲在地面的他扶了起来。
裴烷刚刚站定,还没来得及活动一下有些麻木的腿,贺默森就抓住他的左肩,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两个创可贴,将裴烷左侧小臂上的手帕解开,撕开创可贴轻轻贴在裴烷的伤口上。
小臂上传来对方手指带来的微微凉意,裴烷感到自己的心跳似乎没有放缓的迹象。他用力吸了口创可贴上的草药香气,笑着说:“你再晚来一会儿,我的伤口就要愈合了。”
贺默森将裴烷卷起的袖子放下,抻住袖口,缓缓抚平袖子上的褶皱:“别让伤口沾水。”
裴烷点点头:“放心吧。”说罢,他轻戳了一下贺默森的肩膀:“你不是说,不再研究奥亚魔控了吗?”
“为了让基金经理打消买奥亚魔控的念头,只能再多找些证据了。”贺默森沉默了两秒,平静地开口。“我们走吧。再等上一会儿,进来的可就不是老朋友了。”
**********
两人在车站草草地吃了一口饭,乘下午的列车回卡匹托市。在“咣当咣当”的声音中,两人向彼此分享了这段时间的新发现。
裴烷用手指轻轻抠着桌子的边缘:“我前几天又去了趟奥亚魔控的工厂,发现每天只有两辆货车到工厂运走产成品,说明奥亚的灵能转换模块实际出货量不到公司披露值的五分之一。”这些天,他经常回忆起贺默森在工厂里带着他精准地躲进仓库旁的货车、完美逃脱保安“追杀”的情形,遂问道:“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了?”
贺默森点头,在裴烷的眼神刚刚露出一点儿失望时恰到好处地开口:“我只是比你早一点儿盯上奥亚魔控罢了。”
裴烷笑了一下,算是回应,心想这人情商还挺高的,便将自己的其他发现也讲了出来,进行一个double-check:“我去问了一圈魔力设备制造商,几乎没有公司使用奥亚魔控的转换模块。当然,丹缪和安拉崎先后出事,奥亚的订单会增加一些。奥亚号称的自供灵草大幅降低生产成本也是在胡扯,公司的自有草场只能满足一半左右的灵刻剂供应。”
贺默森认可了裴烷的发现。“我同事帮忙联系到了几个奥亚魔控研发团队的人。他们都反映,奥亚研发团队的学历构成和公司对外披露的完全不一样。实际上,百余人的研发团队中,只有十几人是大学毕业,其余都只读到中学、甚至只有学徒经历;同时,很多人根本就不具备魔法专业背景,入职奥亚前的职业是铁匠、清洁工、售货员、家庭教师、导游……完全是被拉过去充人头的。”
“竟然是这样……难怪研发车间里面的人不多。而且,就这为数不多的正经研发人员,也没有几个在认真工作。”
“我整理了一份详细的访谈记录,算是一手资料吧。回到卡匹托后,我会把记录邮寄给你。”
裴烷道谢,叫住经过的列车员,向他借用纸笔。准备低头写下地址前,裴烷敏锐地注意到贺默森转瞬即逝的欲言又止神情:“你带纸笔了?”
贺默森摇摇头。裴烷便也没多想,写好后将地址递给贺默森。贺默森从纸的边缘撕下一条,从裴烷手中接过笔,写下一串数字:“我的水晶球号码。有事随时联系我。”
裴烷接过纸条,将字迹朝内对折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上衣夹层的口袋里。他看向贺默森,继续谈起了奥亚魔控:“奥亚的财务数据已经调查得差不多了,现在已经能大概还原出一个真实的营业收入和净利润。这公司别说持续增长了,就连保持现在每天两辆卡车的出货量都难,按真实净利润算,1年期forward PE最多也就给到10倍。这样看,合理价格比公司当前的股价低了90%。”
他轻轻叩了几下桌面,“算上pre-IPO轮次,奥亚前前后后融资超过150亿亚元(注:艾瑞亚国法币)。其实我很好奇,奥亚魔控募集到的钱都花到哪里去了?全都进了老板的腰包吗?”
“募资是否被老板中饱私囊,有多少钱被老板中饱私囊,都很重要。”贺默森补充道,“从人的那端查起,难度还是很高的:奥亚有不少在国外的股权投资,以及未披露的关联方。先做点眼前就能解决的吧——看看奥亚建造、扩建生产线实际花了多少钱。”
“的确。”裴烷认同地点头,想起在奥亚工厂看到的那些至少在五年前购入的机器设备和装潢,“得去联系设备供应商、工控厂商、EPC厂商,才能了解按照真实产能与真实时间建造的奥亚生产线的实际成本,从而挤出公司募资额的水分。”
说罢,他又叹了口气。“假扮客户去联系这些厂商的销售,倒是也能获取报价。但信息量很有限,顶多拿到几款普通设备的报价,没办法作为奥亚魔控生产线的参照物啊。”这种事情,裴烷在原世界做过太多次了——从最初给销售发条微信都要字斟句酌,到跟销售电话沟通时都不会被怀疑身份。因此,他颇有些心得。
“有个效率更高的方法。”贺默森平静地开口,“动用了一下上司的人脉,约到几家奥亚魔控生产线供应商的专家call。周六早上九点,用魔力水晶球联系我,我拉你进会议。”
裴烷:“……大买方就是不一样啊,你们的资源可真多。快把大腿借我抱一下。”裴烷想到,贺默森所在的机构有这么多资源,靠信息勾兑就能过得很舒服,他却还愿意放下身段、用最直接却也最原始的方式去深入探究奥亚魔控,对贺默森多了几分敬意。
裴烷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贺默森却摇摇头:“只是不一样的风格而已。有人通过信息勾兑赚钱,有人通过深入研究赚钱。有人觉得勾兑的过程很快乐,可以去疯狂社交,可以迅速对信息作出反应;有人觉得静下心来做研究很快乐,去真正看懂一家公司,去穿透到第一性原理,去提升自己的认知。”
“研究型想在市场生存下去,太难了。”裴烷想到,自己以前也是巴菲特的忠实拥趸,信奉价值主义、长期投资那一套,把公司的商业模式排在第一位。可是市场里哪有那么多沧海遗珠?好公司已经很少了,被低估的好公司就更少了。
要是按照巴菲特的理念,他所在的TMT行业是半点也碰不得——技术迭代太迅速,需要现金源源不断地投入研发,护城河有限;而公司只要在一波技术浪潮中掉队,就难有翻身之日。只能在那些差强人意的公司里挑出一些价格便宜的,借助新技术爆发带来的股价拉升赚一波快钱,再迅速地离场。
“每天被市场噪音追着跑,可其中真正影响公司长期基本面和根本逻辑的又有多少呢?”裴烷继续说道,“但不论是基金经理还是研究员,也只能被市场裹挟着向前走。私募面临强势投资者的压力;公募基金经理更是有年排名、半年排名、季度排名、甚至日排名,整天被业绩追着跑。管理规模也决定了,机构投资者没办法像散户一样灵活。
说是投资机构浮躁,可投资者也不给基金经理长期投资的机会:投资者哪管你是价值型还是成长型,稳健型还是积极型。谁听你的投资理念?赚得多就是好,赚少了不行,亏了更是要被钉在耻辱柱上。投资者错了吗?当然没错,特别是小散户——毕竟,那都是自己的血汗钱。
有人能自洽,管基金业绩做什么,只要自己能赚到钱就行了;有人没办法自洽,发现做基金经理还不如做研究员来得快活。行业需要能创造价值的人,可拉长时间来看,能跑赢指数的主动权益基金经理又有几个呢?”
“是啊,能让投资者实现财富增值的才是好投资人。”贺默森看向窗外。列车离卡匹托市越来越近了,越来越多的房屋和居民出现在铁轨两侧。“不管是勾兑还是研究,至少要有独立思考的能力,至少要能守住风险底线。跟风追高、抱团引发踩踏、不及时止损而期待着靠□□翻盘引发的悲剧可太多了。在市场里,靠运气赚来的钱大概率也会因为运气而赔掉。”
窗外飘起了小雨,贺默森将窗户拉上。“不得不说,在市场里,把研究和投资‘只是当成一份工作’的人会过得更愉快;而对名利或理想有太高追求的人,往往会活得很拧巴。”
裴烷看着贺默森:“那你呢,你是哪种类型?”
贺默森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没有多崇高的理想,这只是一份工作而已。但是……也有一点私心吧。”说罢,他移回目光,注视着裴烷的眼睛,似乎在等待裴烷的回答。
“我啊,能持续接触新鲜事物就很开心。”裴烷的思绪又飘回自己在原世界的经历,“高端制造业日新月异,新技术层出不穷,不穿透到第一性原理哪敢推票呢?消费行业也不全是旧瓶装新酒,很多品类底层逻辑是让人‘爽’,可让谁爽了、为什么爽,不对产品本质和消费者核心需求深入分析,哪敢轻易下判断呢?就连周期,供给和需求都会时常面临一些外生冲击,在对资源品各方产能如数家珍的前提下,也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才行。
做这一行,很多时候是缺乏正反馈的。而热爱能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也能驱动人全身心地投入于研究和投资事业。不敢说能创造多高的回报,但我还是希望、并相信:我能和投资者一起陪着优秀的企业共同成长。”
贺默森笑了笑:“你比我更适合做金融。”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