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郎中挑了几幅好匾挂在墙上,美滋滋道:“一场闹剧下来,总归诊堂损失不大,连阎王殿都没给什么正经处罚,往后寻常小鬼更不敢随意滋扰了。”
“经了这事,我想着往后得跟地府各处多通消息,坐堂的记录也要更清晰些,能避免些麻烦。”他想了想,蔡郎中老道稳妥,这事就交给他办。
青面鬼跟詹小哥建议,不如往后诊堂看病一律收费。
詹小哥不解,青面鬼心里感慨,这詹小哥心地实诚,医术也算高明,唯独不懂人心,遂解释道:“诊堂开业以来,什么牛鬼蛇神都接,小哥无不尽心竭力——免费医治施药固然慈悲,但有些鬼却不这么想,只道来得太轻易,便不知珍惜,稍有些不合心意的,还要挑三拣四。”
他举了几个例子,医闹的鬼众就有争执用药不明的,说是郎中见了体面鬼就用好药,见腌臜鬼就用不值钱的药,还有鬼造谣说止痛的麻药是酒鬼呕出来的口水。
“再说了,看诊取药虽说收费,却无定数,全看患者能给几分,有些穷鬼来看病,便是一个铜板也不嫌少,大官巨富来,百两黄金也不嫌多。”
“但凡铺子开张,都讲究个名正言顺,这诊堂可不能像那庙里施粥一般,得摆出个正经营生的样子。”
说话间,几个工匠鬼进到诊堂,木匠忙着补药柜、加固梁柱,彩画匠给刮坏的门框上漆,詹小哥想着毕竟要重整规矩,不如重新修缮一番,就按照自家医馆的格局来,又找阴曹司新借了两间空房当诊室和药房,他知道青面鬼玲珑八面,便托他请了帮工。
青面鬼的话,他听进去了,只是犹豫:“给鬼治病是为了给我自个儿赊命,若是贸然收费,秃驴不会说什么吗?”
青面鬼却叫他放心,说自己已请示过醉佛陀,这建议也被恩准了。
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这一番打点奔忙,不止詹小哥承情,往后炒豆纸钱自不必说,在活无常那头,也有他的好处。
诊堂说白了也是挂在阴曹司名下的,若是有进账,阴曹司可不得有所分润?
以前在地狱当差,日日押送新鬼去受刑,苦不堪言,现在他可不止是鬼医引路人,甚至可以说是诊堂的保护神,他说服了詹小哥,哼着小曲回去,预计自己不日又要升官了。
工匠办事利索,修缮一新的诊堂比之前更庄严气派几分,一应医药都标注了价码、材料源头,门口新设了个木箱,名“功德箱”,看诊的费用让病患自己往里投,投多少是多少。
詹小哥悬帘坐诊,也为蔡郎中单独设一医案,各药童换上了新的围裙,坐诊簿新添了几册。
这无名诊堂也重新取了个名字,曰渡厄院。
至此,詹小哥的阴间产业,才算走上正轨,门外不再是长龙似的队伍,病鬼们各领了竹签牌子,依次在檐下或偏厅里等候叫号。
詹小哥掸了掸袖子,想叫药童领鬼进来,就见一人掀开了帘子。
伯裘笑吟吟的,用一种陌生的眼光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詹小哥掩饰似得翻起桌上的簿子:“怎么又来?耽误我做事。”口中这样抱怨着,心里却有分欢喜。
“见面礼。”一个两掌来宽的扁长盒子放在医案上。
不是重新开张的贺礼?詹小哥抬眼看他,疑窦渐生,往常伯裘从未在他看诊时突然来访,而他今天神态动作都有些不一样——到底是哪里不一样,詹小哥也说不清楚,只觉得面前的伯裘更温和可亲,然而身上那令人着迷的气韵似乎不见了。
直到看他将盒子推向自己时,翘起的兰花指,才恍然大悟:原来不一样的是那股子庸脂俗粉气。
詹小哥莫名其妙地瞅着他,并不说话。
伯裘仍是笑着,见状直接将盒子“啪”地打开了,朝里头努了努嘴。
詹小哥皱眉:这些小动作在伯裘身上,怎么看怎么别扭,他拈起根长长的银针,去挑盒子里的东西,那是薄如蝉翼的皮膜,透出淡淡的藕荷色,有隐约的甜腥气,他伸指一探,冰凉滑腻,像浸过油的宣纸。
烫手似的缩了回来,詹小哥惊骇地看向伯裘:“人皮?”
就见他双手交叠于腹前,微收下巴:“我想请你帮个忙,把这块皮送回原主身边。”
詹小哥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看模样是他认识的狐狸,可说话做事全不是那么回事,他站起身来,绕着他看了半圈:“死狐狸,你这是犯癫症了?还是故意装神弄鬼?”
伯裘嫣然一笑,笑得詹小哥有些害怕。
“你走吧,这里事多。”詹小哥冷下脸,叫了药童来赶人。
伯裘退到门边,见他毫不动容的样子,嬉笑着说了声:“你若是不答应,这幅身体,我就用它去干点别的什么了~”他摸摸自己的脸,整整衣袍,将一个刚要进门的药童捞了进来,搂在怀里,在人家嘴上狠狠亲了几口。
然后留下呆若木鸡的詹小哥和面色死灰的药童,扬长而去。
渡厄院往西的枉死城,伯裘正将蝎鬼和伥鬼烧得吱吱叫,就听见有鬼来报:“阴曹司渡厄院詹郎中求见。”
伯裘错愕,怎么也想不到詹小哥会主动来找他,还是在这阴曹地府,也不让人传唤,直接走了出去:“在哪里?”
传话的枉死鬼:“在、在城门口的废宅等着。”
说是废宅,原本是城门口的一处门庑,被厉鬼们拆得只剩半壁黑瓦,墓烟鬼的尸雾萦绕不散,整个城门口都笼罩在一片粉紫之中。因为想着哪天带詹小哥来看看这彩雾,故而一直没让人清理。
伯裘往城门去时一路都在笑,笑得路边的枉死鬼们毛骨悚然。走近了,反而慢下脚步,往门庑里看,只见断壁残垣间隐约站着个人,身上是诊堂里的那身素色对襟短褂,正侧身望向城外。
“允文?”他唤了声,声音轻的像怕惊动那艳丽的毒雾。
詹小哥将脸转向他,雾蒙蒙的看不清神色:“想你,就来了。”
声音软的简直不像他,还说着这样动人的情话,伯裘胸膛里怦怦直跳,他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对方也穿过粉紫雾气朝他走来,黑白分明的剪水双瞳,肌肤柔润如好女,詹小哥款款到了面前,带着莫可名状的笑意:“好哥哥~”
伯裘:“你......”
詹小哥踮脚贴紧他,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迫使伯裘不得不垂首向他,去面对那突如而来的媚态。
“怎么这样僵硬?”他说着,一手覆上伯裘的眼睛,将嘴唇贴向他的脖颈,小声呢喃,“怪我今天太热情?”
伯裘将他的手臂扯了下来。
詹小哥揉着胳膊,娇声埋怨:“你不是想要我这样吗,怎么......”
他说着说着,突然被扼住喉咙,不知是因为要害被制住,还是被对方的脸色吓到,詹小哥五官都扭曲了,两手去掰那腕子,踉跄着匆匆后退,想要隐在雾气中。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顶着这张脸招、摇、撞、骗!”伯裘磨牙,手底下的咽喉滚动不休,面前这具皮囊之下,像藏着只巨大的窦虫,蠕动着、挣扎着。
炽白的火焰凝成一道闪电,伯裘手握雷霆,朝“詹小哥”劈过去。
原本的人形詹小哥蜡烛般融化了,不知打哪儿开了个口子,一条黑影“哧溜”自皮下钻了出去,想要逃离火焰的追击。
雾中一声惨叫,紧接着,火焰爆裂开来,将粉紫烧了个干净,门庑的空地上,掉落着一角烧焦的符纸,以及一张人皮,有鼻子有眼的,画工精湛,活脱脱一个詹小哥。
他命鬼捡起人皮,匆匆赶往阴曹司,诊堂井然有序,詹小哥正在堂中看诊,神色专注,甚至带着点儿痴气。
世间皮囊万千,若不是眼前这个魂灵,纵使皮囊再千娇百媚,都不是他心中属意的人。
他心中稍定,刚要离去,一个药童从后门出来倒药渣,看见他,脸突然红了,鬼鬼祟祟地不时偷瞄几眼。
厉害的画皮鬼不仅能伪装成活人的模样,连鬼魂都能模仿得惟妙惟肖,伯裘一把揪住他,刚要去揭人脸皮,那药童就跪下了:“无常大人不要戏弄小的了!詹郎中要气坏了!”
这药童是个十四五的小鬼,生得伶牙俐齿,以为二人吵架,这活无常杀个回马枪又要殃及他这条城鱼,连连告饶,被伯裘拎到角落里盘问,便将方才的事一一告知。
伯裘放开小鬼,叮嘱他不要再提及这件事,便招来了白骨马儿,准备去一趟罗刹海市。
海市最大的阁子里,萱春正与人谈买卖。不大一方茶几,上面是五个三寸来长的小人,都穿赭衣戴笠盔,不伦不类的打扮,坐在自己带来的小凳上,身侧还有几匹小马。
看见门外道袍一闪,便对客人说了声“明码标价,不能再少了”,任几个小人嘀嘀咕咕细声商量,她自过堂直上三楼。
“哟!真是稀客,怎么詹小哥没来?”萱春嗤嗤地笑,看他神色,略收敛了些,“说吧,这回要讨个什么宝贝?”
伯裘将一角符纸搁在桌上,萱春瞳孔缩了一瞬,用指尖拈起来瞧了瞧:“金蝉脱壳符?已经好久没货了,真是不巧啊......”
这符稀有,用了神鬼难抓,人间地府,也就罗刹海市有几张,还是萱春压箱底的宝物。
“这符卖给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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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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