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生意流水一样在指间过,我哪记得那么多......”她打着哈哈,刚敷衍一句就惊叫起来,“呀!你干什么?!”
伯裘拿剑抵在她咽喉处:“买符的鬼去找了允文,还知道我的密事,我思来想去,这天上地下,再没有比你更大的嘴巴了。”
“哎呀,你先别动气!”萱春小心翼翼把脖子从剑尖往外挪,“我的客人都是良善人家,顶多是爱戏耍玩笑,不会伤人的!”
又说:“几天前我发信给你,找你帮个忙,还记得吗?”
这女子三天两头就要递个信,要么是哪里有异宝,邀他挖宝的,要么是谁赊账,让他帮忙讨还的,都是些穷极无聊的要求。以前他在阴阳两界晃荡,偶尔也帮过手,如今顶着个活无常的差事,哪里理会得了这些闲差。
从罗刹海市发的信,都丢在故纸堆里,还没拆呢。
伯裘手腕一转,削掉了她几缕头发。
萱春见他动了真火,也有些怵了,无奈道:“我有个好友,是酆都养颜堂的画皮鬼,那一手画技,啧啧,鬼斧神工!笔下的花鸟鱼虫栩栩如生,最精的是肖像,男女老幼无不传神......”
“少废话。”
萱春停了停,脸上的疤痕随声音委顿下来:“她因为死前被剥皮,一直执念未消,前几日跟我说,终于找到了皮囊的线索,想在地府伸冤,我要找你帮的忙,便是这个。”
“她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买了符纸后便消失了,估计去人间寻仇去了。”
她叹气:“我知道你最不耐烦管人家闲事,她不是横死,也不归枉死城管......符纸就是我卖给她的,阴私也是我透露的,你随意吧,反正伤了我,詹小哥跟你没完。”
她一副无赖样子,实则是要挟。
果然,伯裘投鼠忌器并不敢伤她,想到那人扮做詹小哥的模样,终是忍不了,出剑将她新盖的阁子劈成了两半撒气。
从罗刹海市回来,算算时间,詹小哥应该回去了。
赶到詹家,正瞥见青面鬼离去的背影,伯裘敲了敲门,听到里头警惕的应声:“谁?”
“......是我。”他轻声答道。
詹小哥站在床头,从小几上将纸人拿起来,掼在地上:“爷爷睡了,别来吵我。”
伯裘捏着眉心,无声地叹了口气:“晚上去找你的那个,不是我,是画皮鬼。”
画皮鬼?房内静了半晌。詹小哥竖起耳朵,半信半疑,他听说画皮鬼的名号,那是恶鬼中的异类,披上了人皮便可在人间来去自如,跟活人几乎无异,所以向来都隐匿在人群中,鲜少在地府露面。
“我当时在枉死城,后来听诊堂的药童说起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相处这么久,你看我会干那么荒唐的事吗?”
詹小哥回想造访诊堂的那个“伯裘”,怪不得他始终觉得不太对劲,可......
“那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你?”
“......”
伯裘看一眼天色,黎明时分,像是既不属于夜,也不属于昼,是少女将嫁未嫁时的“待晓堂前拜舅姑”,有种悬而未决的混沌感。
他收回目光,对房内说:“你到窗边来。”
有犹疑的脚步声,接着是蒙蒙的身影映在半开的窗后。
他缓缓吐出妖丹,鲜艳欲滴的红,将隔窗相望的二人照出绯色暖意。詹小哥没看妖丹,只去看他脸上的神色,只一眼便已确信,这是他。
伯裘的焦躁平复下来,他凝视着窗内的人,缓缓道:“若真的是我,不会故意做你不喜欢的事,也绝不会去看别的人。”
“本来要等到明日旬休再跟你说,谁知道会发生这些事......”他伸出食指,将触未触地点了点那颗圆润的宝珠,珠子随指尖游弋,凌空划出绯红残影。
伯裘看指尖笔画,像是自言自语,“魂魄未归,你就当是做了场梦,在梦里与我相见,与我说一场梦话,好不好?”
詹小哥听他声音缥缈轻柔,有蛊惑人心的魔力,好像真的是梦中人。虽然在他真实的梦里,对方要大胆的多,断不会这样小心翼翼的。
他隔着窗,低低应了声:“好......”
东方有星启明,在伯裘的余光中,房内一豆灯火,闪烁如星子,詹小哥眼瞳里的流光,也如星芒碎钻。
他准备了一箩筐的情话,此时脱口而出的,却是自己从未想过的旧诗:“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窗内呐呐半晌,虽然知道答案,可还是忍不住问:“是跟我一起念书玩耍的那种......”
“不是。”他说,“是想与你肌肤相亲,相濡以沫的那种。”
红彤彤的妖丹鱼儿一样温柔游走,詹小哥这时才认出来,那是在反复描摹自己的名字。
世界静极了,他听见伯裘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虽是魂魄,可仍有些手心冒汗的感觉。
家中老母曾说:允文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这辈子看来是立不了业的,成家么,遇到个厉害媳妇怕会受欺负——若是被个大三岁的富家姐姐看上就好了,养着你护着你,生的孩子一定也是个美人胚子。
他想,自己是想要眼前这个狐妖,还是想要什么姐姐、孩子?所谓世俗生活,难道不正是凡人立足世间的根本么?是能轻易放弃的么?
也许正因为心里有了答案,他几乎有些抱怨地:“你之前还说我是断袖,其实你才是!”
“只是对你......”妖丹悬停在半空,伯裘往前一步,“而且,你不是也对我有意吗?”
詹小哥手指绞在一起,想否认,却听他又说:“为什么不承认?都那样色眯眯地看我了。”
“我、我色眯眯?”詹小哥干笑两声,有点窘。
“对,你现在就在色眯眯看着我。”伯裘语气很笃定。
詹小哥赶忙把眼去看天边,飞檐之上,天色像被夜与日各扯住一半的绸子,再等一刻,便要“刺啦”一声裂出个太阳来。
伯裘冲他眨眼睛:“你试试,与我相好,往后美人在怀,红袖添香。”
美人在怀?你当我傻?怕不是从此落入美人怀中......他觉得他在诱惑他,偏偏他又抵挡不住。
“我还会变作兽型,供你驱使。”
“好、好吧。”
“嗯?”
“好。”詹小哥飞他一眼,看他抑制不住似的笑着,将妖丹吞入腹中,推窗跃了进来。
他吓了一跳:“干什么?”
“说定了,我来盖个戳。”伯裘说着,揽着他,在他唇上重重落了一吻。
未时,饭后休憩的学子们聚在后院古树下,树上鸣蝉声嘶力竭,树下也是热闹非凡,有聊时政的,有论官场的,还有让詹小哥讲鬼故事的。
詹小哥在树荫下摆了个榻,懒懒靠着,以午间阳气太足,说鬼没有氛围为由拒绝了。
旁边的高举摇着扇子提起一则奇闻,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话说这个月来,各地怪事频发,最出名的得数三件......”
他卖了个关子,待人催促了,才不慌不忙接下去:“要说这怪事,我得先问你们,是否听过豆蔻拍花案?”
纳凉的学子大多听过:“上回茶楼听评书,讲的便是这个,拍花党纵横数省,各州府贴出海捕文书,悬赏千两白银。”
“听说那拍花党不找蒙昧幼童,而专挑妙龄少女,不找玲珑娇俏的少女,也不管容貌美丑,而专挑体壮皮肤白皙的,真是闻所未闻!”
“这拍花案跟高兄说的怪事有什么牵连?”
高举扇子摇得更快了:“有没有牵连,等我讲完你们再自己评说,这三大怪事的头一件,是瘸腿乞丐摇身一变,成了书法大家。”
“事情是从江西那边传来的,说是有个乞丐报案,在城外的沟渠中发现一具倒尸,衙门里的快班全出动了,仵作验看后,发现尸体前胸、后背、大腿几处的皮都被扒了,只余具斑斓的骨肉。”
他讲的像是亲眼所见,热天午后,学子们纷纷吸起了凉气。
“那瘸腿丐子跟到官府,还递了诉状,奇就奇在,他一个目不识丁流浪汉,竟写的一手娟秀小楷,通篇行文流畅,官府初以为是哪家落魄的读书人,可街坊邻里都说,这乞丐原是个卖菜的,因为犯了赌瘾把菜地扁担都输光了,一天学都没上过,你们说,稀奇不稀奇?”
众人啧啧称奇,又问乞丐下落,高举说是其人诉讼后不知所踪,引得遗憾声声,有心急的还说要写信找江西的亲戚打听打听,又有人问起:“另两桩怪事又是什么?”
“这第二桩么,叫做五十知县父母官,夜半挑灯画眉——也跟这无皮尸有关,话说官府接了案子,知县下令严查,全程搜捕案犯。只是关于这知县,流出些不好的传言出来,说他原本是个古板暴戾的,最近突然性情大变,形态举止无一不怪。”
“他留着两撇胡子,每日清晨都要梳理上油的,突然就全给剃了;往常爱喝酽茶,如今天天差人买甜品乳酪,就连步态都从四方步变成小碎步,你们说怪不怪?”
“别不是鬼附身了吧?”有学子笑道。
“与鬼有关?那可得找允文看看。”
詹小哥本来也听得津津有味,中途伯裘找了过来,也不干什么,只坐在他榻旁,装作闭眼假寐的模样,手却伸进了詹小哥的袖子里。
先是用手指有意无意地蹭着手腕,接着摩挲起小臂内侧的软肉,詹小哥被他不老实的手摸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要将作怪的元凶拽出来,又怕被人发现,一边去瞪伯裘,一边在长袖中用指头与人打起架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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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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