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小哥心头火起,这一回,他一眼就认出来“他”是个假货。
遭瘟的画皮鬼,顶着伯裘的脸,亲完药童又搂歌姬,还扮成自己对伯裘上下其手,若是由着这厮胡来,往后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丑态!
不就是想逼我把那个破盒子送回自己坟冢去么,行,等爷爷找到你,定要把你挖出来,往脸上画个大王八!
对面的赝品尤嫌不够来劲,吊着舌头扭着腰,五根指头轮换着抠起鼻孔来,这头詹小哥咬牙切齿,一条腿已经跨上了船舷,是要游过去打他的架势,画皮鬼将人戏弄的差不多了,这才哈哈大笑着隐到船舱里去。
花满楼将他拽了下来:“做什么?小心跌进河里淹死。”
看到詹小哥的脸,他奇怪地往喧嚣的河面看了看,问他怎么了?
“看到个丑八怪!”詹小哥一拳捶在栏杆上,也不理花满楼在后头笑他孩子心性,径直去找船夫,让掉头回程。
当晚,詹小哥从药箱里拿出了那份“见面礼”。
在养颜堂时,听到绿衫鬼提到画皮鬼的留信,只觉得荒谬,他一介鬼医,哪知道人家掌柜躲在哪儿?
回过神来,才记起画皮鬼送到诊堂的盒子,她卖病猪皮给牛鼻子,十有**是故意找茬,引得阴曹司追捕,真是不嫌事大。
他本想将这烫手山芋丢给牛鼻子,可人家鬼的很,还义正言辞道:“无功不受禄。”
被她缠上,詹小哥觉得自己简直倒了八辈子霉,心里带了气,手里便没个轻重,一药锤下去,木盒烂作几块朽木。
里头静静躺着块人皮,他在地府就仔细看过,普普通通的少女皮,光滑无痕,也并没有什么出奇。
然而这会儿就着人间灯火展开来,却有了微妙变化,或许因为指尖的温度,或许因烛火的烘烤,只见灯下的薄膜上,隐隐显出血丝来。
血丝勾连成字,认了认,上面写着:
饶州府 胭脂窟
桂月望夜 三更
是江西的府县,时间是今夜......他蘸墨记下来,正要将皮子叠起,忽觉指尖一凉——那薄膜竟像活物般在他掌心蜷缩了一瞬。
下意识翻转皮子,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映得整张人皮陡然浮现五官:柳叶眉下嵌着两颗琉璃珠般的眼,鼻梁秀挺,薄唇上的细纹都清晰可辨。点漆似的双目随火光摇曳,骨碌一转,直勾勾盯住了他!
也不知照着谁的脸画的,可神态怎么看怎么都像画皮鬼,詹小哥不仅不惧,反倒怒火冲天,他捏起人皮,“啪啪啪”左右开工:“让你消遣爷爷!让你假扮别人!让你再看我!”
将那张假脸差点儿没扇破了,才胡乱塞进盒子里。
他收拾停当,又出门净了手,既已打定主意,有了路线,也不纠结了,在心里默念伯裘的名字,还不到三声,房门就被敲响了。
詹小哥将事情与他说了,伯裘沉吟片刻,只说:“画皮鬼想找的是应该是我,见我没出手相助才来纠缠你,东西我自己给她送回去,再把她抓回来丢进地狱。”
詹小哥摇头:“我也要去!”
“你又何必涉险?”伯裘劝道,说路途遥远,地方险恶......
“我就要跟你一起!”詹小哥没得商量,不为别的,只因担心那个没羞没臊的画皮鬼又扮成他,或者什么绝色佳人去勾搭伯裘,他得提防着点儿。
他这话说的理直气壮,伯裘心头一颤,情动地看他,忽然说:“大晚上把我叫过来,现在......正事也说完了吧?”
詹小哥感觉腰上的手臂收紧了,暗道不妙,因为知道他想做什么,心里扑通扑通的,夜深人静中,他别别扭扭的“嗯”了一声,垂下眼睛,把脸微微仰给他。
可等了一会儿,狐狸并没有毛手毛脚,只极轻极温柔地说了句:“不是你说要疼疼我?”
......也对,詹小哥鼓足勇气,攀上对方的肩颈,脸上又是禽兽又是害羞地,往人家嘴上啃了一口。
本来只是拙劣的一碰唇,因为急躁还是怎么的,牙齿撞到了牙齿,他缓了缓,微微探出舌尖,在人齿上舔了舔,像是个抚慰。
对方却如同长夏的枯草沾了第一滴雨露,每一片枝叶都舒展着,要汲取更多,喝个饱足,伯裘反客为主后,不知怎么就变了味儿。
油灯在墙上映出两个纠缠在一处的身影,先是呼吸微乱、啧啧有声,不一会儿便□□,声音也怪臊人的。
略分开来,詹小哥已让人揉搓得衣冠不整,他眼神迷离,不晓得自己现在的模样,瞧着伯裘面上的春色,只觉得自己勇猛非常。
他嘴上湿漉漉的,微微有点儿红肿,喘着喘着,又被人胡乱啄着额角、脖子、领口,伯裘亲着他一切碰得到的皮肉,一边哑声呢喃:“我解你衣襟行不行?”
“不......不行!”
从画入酆都,再借鬼道进饶州府,他们申时散学出发,到地界时,西斜的阳光像融化的金箔,顺着胭脂山的轮廓缓缓流淌。
走了许久,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可时不时的一个对视,里头都仿佛藏有无尽的亲昵,让空山都要开出花儿来。
踩过杂草丛生的山道,不时冒出几朵沾露的野菊,詹小哥摘了别在药箱上,驻足去听,深林偶尔传来一声兽鸣,分不清豺啸猿啼,他对伯裘笑道:“嘿,不知道上面有没有你的狐狸兄弟。”
说完脸上就被掐了一下,伯裘将伞面倾斜,替他挡住刺眼的暮光,墨竹伞影下,他曲指敲了敲詹小哥手里泛黄的《饶州风物志》:“县志说这山产朱砂,前朝矿洞废弃后,乡民唤作胭脂窟,我今早来过一趟,问附近的牧童,说洞窟入口就在山脚。"
“唉,可是也太难找了,这荒山野岭的,连个鬼影都没有。”
他们在山下转悠了近一个时辰,有时在赭红色的山岩间,隐约可见几处黑洞洞的豁口,像被指甲生生抠出来的伤疤,走近一看,浅浅的根本不是窟,只配称作坑。
詹小哥现在开始怀疑,胭脂窟真的是画皮鬼的埋骨地?哪家好人会把坟冢建在这儿呢?就算横死,也不至于死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可若说是画皮鬼的恶作剧,又不太像,人皮上时间地点写的明明白白,她那样煞费苦心引他们来,总不至于只为好玩......
“时辰是昨夜三更,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我们来晚了,错过了什么?”
伯裘揽过他的肩:“天黑前找不到就先回去。”
出远门本是件苦事,因为借的鬼道,几乎是转眼行至千里之外,即便夜深,也能须臾回到家中,是故詹小哥并无担忧,好奇打量四周风物,只觉与苏县大有不同。
他往草上卡完鞋底的泥,又垫着石头和伯裘,从老树上摘了几个山栗子,尝了尝,又苦又涩,但因为想骗伯裘吃一吃苦,又故作惊喜道:“好甜!好吃!你也来一个~”
伯裘一眼识破诡计,婉拒了詹小哥的好意,还要将几个栗子都塞进他嘴里:“好吃吗?那你多吃点儿!”
两人追逐打闹着,简直像是旬休出城郊游,很是逍遥。詹小哥被他从背后拑在怀里,嬉皮笑脸告饶:“不闹了不闹了!先放开......”
俄而停了挣扎:“你听,是不是有声音?”
伯裘以为又是他的无赖伎俩,并不理会,将人翻了个面儿,笑眯眯的:“你要是喂我,我就帮你分担一颗。”
詹小哥捂住他的嘴,寂静的间隙中,果然听见一阵铜铃声从前方山道传来,隐隐还有“嘚嘚”蹄声。
他心头一喜,从伯裘怀里挣脱出来,拽着他紧走几步,眯眼瞧见小路上过来一个人。
一个樵夫打扮的汉子牵着头灰骡子正缓缓走来,那骡子驮着两包行李,脖子上挂着个铜铃,随着步伐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三十多岁年纪,长得精瘦,满脸麻子,腰上别着把柴刀,见了两个陌生人,愣了愣,脚步却未停。
二人容貌出众、衣着还算光鲜,走到哪里都是一对璧人,只是出现在这荒郊野岭的,未免太过突兀。
詹小哥堆出笑,上前寒暄:“老乡!老乡你是本地人吗?”
他一口官话,带着吴语口音,刚认的“老乡”把二人仔细打量着,点了点头:“俺是,你们又是打哪里来?”
“打东山岭来这避暑赏景的,”詹小哥信口胡扯,又问,“从哪里能到胭脂窟?我听人说那里有趣,可我绕山许久,都找不到地方哩。”
有些大户纨绔穷极无聊,跑到荒郊撒野都不甚稀奇,麻脸汉子也不知信了几分,将詹小哥从头扫到脚,只道是个不谙世事的外乡人,他笑了,满脸麻子都动了起来:“胭脂窟有趣?”
詹小哥张口,编不出来,捅一捅伯裘,就听他帮腔道:“听说是朱砂矿洞,洞里是红的,煞是好看,想去开开眼。”
灰骡子打着响鼻,伸脖去啃路边杂草,太阳落到山脊后头去了,麻脸汉子看看天色,说:“那地方么......不是本地的老土地,还真找不着。”
詹小哥高兴地去看伯裘:“总算没白跑!”又对汉子说,“烦请老乡给指个路!”
不料汉子却说:“俺不知道路......”他随手扯了个翠绿的树叶,卷了卷放在嘴边,试音似的“嘘嘘”吹了吹。
“噫?”
“不过,前面茶棚的老丈知道。”不知是哪口气吹对了,树叶发出尖锐的“嘘”声,长长的调子在山中激起回音。
“哦~”
“他又聋又哑,不懂你们的话。”汉子将叶子口哨看看,像懂了诀窍似的,又吹出几声调子,婉转曲折,长长短短,沿山脊盘旋而上。
“啊?”
“我带你们去跟老丈说。”他丢了叶片,拍了拍骡背,指路向前。
“......”
詹小哥谢过他,随麻脸汉子去问路,也在路边挑了片嫩叶,在身上擦了擦,学着汉子的样子卷起来凑到嘴边,鼓起了腮帮子,却只发出“噗”的一声屁响。
骡子听到了,“昂”地叫了一声,麻脸汉子指着骡子,扭头对詹小哥道:“怕你们听不懂,它说的是‘不是俺放的’”,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詹小哥丢下叶子踩了踩,见伯裘也眉眼弯弯,便抓起他的手,在手腕上咬出个羞恼的牙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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